華山溝壑之底。
巨大足印鋪陳于深淵溝壑當中,而‘龍華神樹’的根系便深扎于這不知從何而來的巨大足印之內,瘋狂抽吸著華夏根脈衰退帶來的種種劫氣、想爾裹挾諸紫籍仙箓帶來的兵災戰禍之氣,最終徹底長成。
此時,這來歷神秘不可追溯的足印旁側,靠近龍華神樹如龍蟒般的根系的位置,那與足印、與遍布熒熒綠眼的龍華神樹根系相比,顯得極微不足道的婦人徐徐坐起了身。
已與蘇午體魄交融、附有蘇午本源的玄黃色根脈盤繞于那婦人四下。
名為‘華胥氏’的婦人樣貌不再如蘇午的母親一般了,但蘇午的根脈觸及到她,偶爾仍能從她身上感應到‘母親’的存在。
青黑發絲披散在婦人雙肩,她乍一看起來,就是人世間一個尋常婦人而已,可她坐在華山溝壑深淵之中,位居龍華神樹與巨大足印之間——兩者散發出的氣韻如此恐怖而磅礴,卻也無法遮蔽去她的存在。
她似一縷輕風。
天地萬物、草木根種因四時之風裹挾來去,繼而在世間各處落地生根,繁衍生息,繼而成就一方生態。
華胥氏捻起自身周圍盤繞的、屬于蘇午的玄黃色根脈,根脈上仍有伏羲的氣息涌動著,這般氣息讓這位婦人神色黯然,默默垂淚,她手指靈動,編織著那一道道根脈,將它們捻成了一道繩索。
隨后,又在這道繩索頂端,接連上一截干枯的臍帶。
那被蘇午父母交托給華胥氏的臍帶,一接連上蘇午這生機蓬勃的根脈,頓時由干枯變得飽滿,繼而也散發出勃勃生機,有點滴玄黃色的血絲纏繞在那臍帶之上。
華胥氏一手捻著這‘死而復生’的臍帶,一手抓住了龍華樹最本源的那道根脈,那根脈如龍蟒般龐大,以她的手掌,想要掌握住這道遍生魯母綠眼的根脈,卻也無比困難——
溝壑群山狂烈地震動著。
自山壁上滾下來的石塊,又將那巨大的足印淹沒去。
婦人勉力抓著那道龍華樹本源根系,龍華樹其余諸多根系紛紛扭曲虬結起來,瘋狂地鞭打四周,抽打在華胥氏的身上,令她本就朦朧模糊的身影,變得越發虛幻。
好在,她終究抓握住了那道本源根脈,她另一手捻著屬于蘇午的那根臍帶,環視四下,像是在周圍尋找合適的工具。
這時候,四下蜿蜒的蘇午根脈之中,一柄雪亮的長劍被根脈推動著,徐徐游曳至華胥氏的身畔。
華胥氏暫且放下捻成一股繩的蘇午根脈,伸手拿起那柄長劍,那柄長劍在她手中就變成了一把三角形的小石刀。
——十滅度劍可以順應持有者的心意,變幻作任何形狀的兵刃。
“這也是由人的骨血鍛造成的…”婦人看著手中的石刀,似乎聽到了其中無數人的哀嚎,她有些心疼,眼圈泛紅。
而她手中的石刀,亦浮現出一根根血管般的脈絡,每一道脈絡頂端都長出了手掌,一只只小手輕輕抓握著華胥氏握刀的手掌。
她看著那些如嬰兒手掌般輕輕抓著自己手指的小手,輕輕嘆了一口氣,拿著石刀在那根兀自掙扎的龍華神樹主根上,割出一道傷口,無數魯母綠眼交相眨動,似因這一道細微的傷口,感受到了難以言喻的疼痛。
那傷口愈合速度極快,近乎眨眼之間,就愈合了一半。
華胥氏這時又拿起放在一旁、捻成一股繩的蘇午根脈,將根脈頂端的臍帶接連進了那變得細小的傷口之中。
于是,龍華神樹的根系連接著蘇午的根脈,就這樣倏忽愈合而去。
婦人看著牽連起來的二者,猶豫了一下,將手中的‘小石刀’也化作鐵索,纏繞在龍華神樹之上,那看似無鋒的鐵索,卻在根系上割出一道道傷口,一道道傷口反過來包容了那道鎖鏈,將之也‘融入’了自身——
做完這一切,婦人疲倦至極。
她看著蘇午微微顫動的根脈,輕聲說道:“我的孩子頭顱埋在了洛水以南,女媧搶去了他的身軀。
你以后若是找到了他的身軀,就把他的身軀帶回洛水,和他的頭顱一起埋葬起來,叫他入土為安吧。”
說到這里,華胥氏頓了頓,神色有些遺憾:“女媧那孩子外向,而今卻變不回人了,你以后遇著她,她要是追著你不放,你就讓這樹的樹根長在她的尾巴上——這樣就能定住她,讓她不能再繼續追你了。”
華胥氏看著身畔那沖天而起,仿佛支撐天地的龍華神樹,她指著此樹,傳授蘇午規避女媧追擊的方法,好似這‘龍華神樹’并非天后所有,而將成為蘇午所有的一般。
說過這番話后,華胥氏神色惻隱,猶猶豫豫著道:“女媧本也不是個壞心腸的孩子…她…”
她把話說了一半,剩余關于其女‘女媧’的話終究沒有說出口,都咽回了肚子里。
婦人看著蘇午的根脈,忽然變了副模樣,變成了‘鄭春芳’的樣子。
‘鄭春芳’指了指那龍華神樹,笑著道:“我和你爸就是這棵樹了,其實我們一直都陪在你身邊,從沒有離開啊,兒子…”
話音落地。
母親的身影也剎那無蹤。
朝天舉升的龍華神樹一道道如龍蟒般的根系之上,漸有玄黃色彩彌生,那玄黃色彩穿過了無數熒綠鬼眼,如網般交織向上,在剎那之間使龍華神樹變作以玄黃色為底色的巨木。
蓬勃強旺的人道生機繚繞于巨木之上,壓得魯母詭韻一時寂靜,又一時復生。
遮蓋天穹的巨樹樹冠,在此時有一道主干仍然不斷向天頂撐舉,那主干彌散出詭韻與人道氣韻相交織的模糊氣韻,整根主支好似一團潑天大火,又似是一輪烈日——熊熊大日光,包裹住了棲于這主干之上的‘原天三垣門戶’!
主干之下,另有十二道主支如網般散播四面八方——
滾滾魯母詭韻被玄黃色氣脈驅逐著、煎迫著,盡數涌入其中一道主支頂端,結成了兩具頭腳相抵的嬰尸,兩具嬰尸各睜開一只眼睛,眼中死寂血海翻騰——忽然間,兩具嬰尸中的女嬰陡自主支之上墜落,落在了那架通向無所知之彼岸的法性長橋上!
女嬰呱呱墜地,崩散作遍生于法性長橋此端的熒熒綠眼,無數熒熒綠眼以極快的速度覆蓋過一節一節地法性長橋,往越過苦海的‘此岸’蔓延開去!
此時,又有無數玄黃氣脈裹挾起了盤坐于龍華樹下的諸‘彌勒內眾’,又一根‘龍華神樹’主支垂下來,貫穿這諸多彌勒內眾,再于龍華神樹之上,生成第二道‘彌勒內眾’主支!
慧沼眼睜睜看到那玄黃根脈纏繞的龍華神樹主支,將自己的師父‘窺基’的性意也貫穿起來,提攝向天,他神色一時不忍,但看到旁邊有白發老道倏忽走近,便只是微微嘆了口氣,終究沒有任何動作。
狂烈駁雜、模糊了‘人’、‘詭’、‘神’之界限的氣韻,從那生有一道主干、及十二道主支的所謂龍華神樹上瀑布般傾瀉了下來!
此般龍華神樹,反倒越來越像是蘇午詭化后所變作的‘詭樹’了!
不過,這神樹比之蘇午變作的詭樹實在恐怖了太多,此樹撐展開來,足以遮蔽一時天理巡察,以至于令天后、想爾化身可以借助那法性玉橋,瞞天過海,直越此岸與元河,架構向他們各自的‘彼岸’——亦正因為想爾一道化身、天后如今俱在集中心力‘自造彼岸’,是以對于龍華神樹上生出的這般巨變,根本無法作出反應!
天后也未想到,自己辛苦養成的龍華神樹,如今卻被他人‘鳩占鵲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