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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11、天下無詭的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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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夜。

  草棚里燈火搖晃。

  月光灑在草棚前的墳包上,將墳包前的墓碑映照得蒼白一片。

  江鶯鶯抱著應急罐頭蜷縮在草棚角落里,有些害怕地看著正對著草棚的那塊石碑,石碑上的文字她一睜開眼就能看到,今下即便不去看,腦海里亦會猛然間浮現出那塊石碑上的每個字跡。

  石碑上面寫著亡者的身份與名姓,出身何地。

  還有亡者的諸多直系親屬的名姓。

  那位亡者的名姓十分好記,叫做‘王甲’,今下王甲這個名字就一直在江鶯鶯腦海里盤旋著,揮之不去了…

  她抿著嘴,忍不住夾了夾腿,面頰微紅地看向不遠處盤腿坐著的蘇午。

  蘇午身側不遠處,兩個美貌女子肩并肩地跪坐著,她們彼此好似十分親密,但每當看向彼此之時,眼神里卻又滿是嫌棄之色,叫人不明白二者的關系——那兩個女子,就是蘇午從東流島帶回來的人。

  她們與蘇午有舊。

  當下有許多事情,江鶯鶯已經想不明白。

  譬如蘇午一個現代人,為何會與唐時的東流島女子有舊,為何他能自在穿梭于諸多時空之中?

  他還有多少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江鶯鶯想破腦袋也無法弄清楚如此復雜的瓜葛糾纏,便索性不再去想這些了——反正自己在蘇午身邊,也不過是眾多糾纏里的一個罷了。

  她心思轉動著,悄無聲息地挪動身子,臨近了蘇午的身畔。她伸出兩根纖細的手指,以盡量小的幅度動作扯了扯蘇午的衣服,不希望引起其他人的注意——然而不遠處的那兩個東流島女人十分討厭,即便是她這樣小的動作幅度,還是引來了她們的目光。

  晴子、平靈子微有些戲謔地目光,倒讓鶯鶯此時的小心翼翼,顯得欲蓋彌彰了。

  江鶯鶯心中羞惱,面對蘇午轉頭看向自己的目光,她低著頭,有些不好意思地小聲說道:“我想上廁所…”

  蘇午聞言正要開口,不遠處肩并肩跪坐著的平靈子、晴子二人相視一眼,彼此藏在衣袖下的手肘杵了杵對方,二人低垂眉眼,同時開口:“我們陪著鶯鶯小姐同去吧。”

  二人一者聲線清冷如珠落玉盤,一者清脆婉轉若鶯啼,同時在當下草棚里響起,一剎就讓那些迷迷瞪瞪、還未昏睡過去的人們清醒了過來。

  眾人對當下情形尚不明了,他們的目光在江鶯鶯與平靈子、晴子三者身上打轉。

  江鶯鶯抿著嘴唇,唇下貝齒緊咬。

  但她性格本就柔軟,見那兩個東流島女人已經同時起身,像是連體嬰兒一樣走出了草棚,又回過身來看她,她也只能抱著應急罐頭,慫慫地起身,跟著走出了草棚。

  陶祖斜躺在草棚角落的稻草上,一手托著腦袋,懶洋洋地看著低著頭走出去的江鶯鶯,出聲道:“你應付不來她們,可以讓小河出來嘛。

  怕甚么?”

  江鶯鶯聽言,看了看前頭的兩女,頓時有些意動。

  但她旋而又想起,小河雖與自己是一體雙魂,并蒂蓮花,但對方對蘇午亦有意,叫小河出來的太頻繁了,說不定又會牽扯出其他枝節來。

  一念及此,鶯鶯抱著公雞又垂下了腦袋。

  她跟著兩女走到了遠離墳圈的隱蔽角落里,晴子笑吟吟地看了看她,卻也不與她說話,轉身背對著她。

  倒是那個一臉生人勿近模樣的平靈子,此時低聲言語了幾句:“這里較為隱蔽,我們幫你看著周圍的動靜,你…放心就好。”

  “嗯…”

  江鶯鶯輕聲答應了,小步走到隱蔽角落,令應急罐頭在周圍巡弋,她不好意思地解下衣裙,蹲在了草叢里。

  水聲淅淅瀝瀝。

  在當下一片寂靜中,這水聲更加明顯。

  鶯鶯埋下頭去,一時不知所措,更暈紅了面頰。

  此時那背對著她站著的兩個女子,忽然相互輕聲言語了起來,她們的言語聲總算遮住了江鶯鶯這邊發出的聲響。

  江鶯鶯無心去聽她們具體說了甚么,只是她們的聲音壓過自己這邊的動靜以后,她總算是松了一口氣。

  不久以后,她邁步走出草叢,抱起應急罐頭,跟上了那兩道纖細的身影。

  “鶯鶯小姐是與燭照君處在同一時代的人啊,您與燭照君又是如何相識的呢?”晴子腰懸長刀,走在明亮月光下,她的容貌似乎都變得晶瑩剔透,猶如廣寒仙子,她笑容溫和,向一直沉默的江鶯鶯小聲問道。

  江鶯鶯看著她與旁邊平靈子如同天上謫仙般的形容,內心里更有些自卑,但對方向她表示出了明顯的善意,她也不想沒有禮貌,不理會對方,于是小聲地道:“我們兩個所在的城市,當時已被厲詭籠罩…”

  三女回到草棚子里的時候,互相之間的氣氛已經較為融洽。

  蘇午看到三人平安歸來,亦放下心。

  他盤腿坐著,徐徐閉上了雙眼,性意籠罩之下,自身體內情況霎時一覽無余:那如金鐵一般,卻又有血肉之質的心臟每每跳動起來,便將一股股沾染了本源力量的血液泵入血管之中,流向周身。

  而在本源力量洗禮之下,他自身的五臟六腑首先生出變化,亦有幾分顯現出金鐵之質的跡象。

  不過‘東流島本源’雖然飽滿,但畢竟已經與蘇午的心臟交融,是以他體內諸多臟腑轉化本源的程度遠遠不及心臟,更不提周身骨骼、血肉以及皮囊了。

  踏足大唐土地以后,東流島本源為蘇午帶來的諸項能力大都還存在,只要雙腳立足于大地之上,便能源源不斷地得到山川龍脈之中的密藏,但是大唐土地之下的龍脈,他卻再不能如在東流島那時一般,可以輕易搬動了。

  蓋因大唐土地之下,各道龍脈亦有其根源。

  蘇午如今則能稍微感受到那潛藏于龍脈深處的種種本源。

  山川密藏紛涌而來,未有斷絕。蘇午盤腿坐著,愈發感覺自身仿似化成了一棵樹,在此間生了根,又好似變成了一座小山,在年積月累之下,小山亦在慢慢增高,變作高山大岳。

  化為群山與巨樹非是他的本意,雖然本源密藏時刻讓他生出此種感覺,乃至‘自我’都在源源不斷地密藏哺育之下,逐漸變得淡漠,出離諸般情緒,但他自心里仍希望自己能保持活人的身份,是以時時刻刻都要以性意勾連天理神韻,洗禮自身,不令自身在這密藏積累的狂潮中,迷失卻自己。

  “天、地、人…

  或許人王成就的極致,亦不該只是如商時的人王一般,而應能主理陰陽,調伏天地,令天地人和,萬物統諧運轉。

  …這該是圣王之道。”蘇午感應著三種不同的力量在體內交融,忽然生出些許感悟來。

  他的性識如滔滔大江,順著山川龍脈發散出的‘觸須’,反而浸潤于四下的細小龍脈之中。

  性識于周遭龍脈巡弋時,蘇午感應到與龍脈水脈周遭居住的生靈存在,由天地間混成一團往復奔流的劫運,察覺到厲詭的所在。

  于是,他便借由周遭龍脈交結的位置,將一縷縷薪火移轉了過去,以抗御厲詭的侵襲。

  篤篤篤!

  敲門聲在野廟外不斷響起。

  廟中的父親緊緊抱住了尚且年少的孩兒,眼神畏懼地看向那兩扇黑漆木門,懷中的孩兒微微顫抖,兩人的神色都是一樣的絕望。

  “遭詭嘞,這破廟也不安全哩…

  崽啊,那墻邊有個洞,待會兒額去引開外頭地詭,你從墻邊那個洞跑出去,得趕緊跑嘞…”滿臉皺紋的老父親拍了拍懷中的孩兒,看他還是恐懼地哭個不停,雖然他自己此下也甚是害怕,但面對孩兒還是鼓起了幾分勇氣,鼓著眼睛道,“你這崽娃子,哭個甚么?

  要似運氣好,咱兩個都能跑得。

  莫害怕,只管跑就似了!”

  他一邊說,一邊擦著孩兒的眼淚,待孩兒抽抽噎噎地答應了以后,便把孩兒往墻洞那邊推,他自己戰戰兢兢地走到廟門口,裝著膽子朝廟外喊了一聲:“誰,誰啊?!”

  “額!

  你婆姨都不認識咧?”門外的女聲答應得十分爽朗。

  老父親聽到那個爽朗的女聲,愣了愣神,臉色一下有些恍惚起來——他的妻都死了七八年了,怎么會在野廟外頭叫門!

  這分明就是個詭啊!

  蒼老的中年男人發著抖,看墻洞那邊的兒子也愣在原地,他連忙擺手引起兒子的注意力,讓兒子打起精神,莫被哄過去了,接著與門外的東西說道:“你不似額婆姨,額婆姨早就沒了!

  你似誰?!”

  “額是你老娘咧,崽娃子,連老娘都不認識哩…”那門外的聲音陡又變得蒼老。

  聽到門外老婦人的聲音,中年男人本就已極脆弱的心理防線,這下陡地崩潰了!

  他臨走前安頓好好娘了,怎么在這里又聽到老娘叫門了?

  家里的老娘難道出事了,變成詭來找自己?!

  一念及此,中年男人拉開門栓,朝門外一看。

  門外像是灑著一片雪的空地上,就站著個顫顫巍巍的老婦人,那老婦人沖中年男人咧嘴笑著,脖頸上的腦袋一骨碌落在了地上!

  “娘咧!”

  中年男人哭號一聲,慌忙伸手去接——

  他脖頸一涼,冰冷詭韻順著脖頸往腦頂襲去——

  這時候,已經被搬空、連道香案也不剩下的空廟里,忽然燃起了一堆金色的火焰!

  那老婦猛地嘯叫了一嗓子,化作一道黑煙沖天而去!

  中年人跟著回過神來,看看腳下腐爛的人頭,再摸摸自己的脖頸,頓時后背上滿是冷汗。

  ——方才他伸手去接那個人頭,只要再晚半分,雙手只怕就得捧起自己的腦袋了!

  “崽啊!”

  中年男人反應過來,連忙回身去看自己的孩兒。

  娃兒囫囫圇圇的,總算沒有缺顆腦袋少條腿,看到自己的孩兒完好無損,他才徹底放下了心,目光看向空廟里燃起的金色火光。

  “這似神仙保佑哩…”中年男人朝那堆火焰雙手合十,向那堆薪火磕了幾個頭。

  同一時間,春寒料峭的時節,一女子未著鞋襪,只穿著一身雪白的中衣,滿腳泥漿,深一腳淺一腳地臨近河岸邊,她聽到河里傳來的呼喚聲,腳面被河水打濕,那刺骨的冷意反而叫她稍有些回神。

  原本混沌的視野稍有些清晰,耳畔跟著響起河水流淌的聲音。

  女子看到自己一身中衣,正置身于一條黑漆漆的野河邊,頓時花容失色,驚叫一聲轉身欲走——

  然而,她方才側了一半身子,身后陡然出現一個埋著頭,長發若水草遮住面孔的紅衣女子,那女子張開鷹爪般的雙手,猛地按在她的肩膀上,她方才感應到對方雙手間傳來的刺骨寒意,整個人就被直推進了河里。

  女子在河里翻騰掙扎,僥幸抓住了岸邊生長的蘆葦。

  然而,那推她下河的厲詭跟著跳入水中,抓住了她的腳踝,將她往深水中拉扯!

  “小姐!小姐!”

  她聽到岸邊的呼喚聲,心里涌起強烈的求生欲。

  然而,水面下浮現出的卻是那個厲詭腫脹而陰森的臉…才因岸邊傳來的聲音而生出幾分求生欲的女子,心境猛地一沉到底,嘴里跟著灌入大量冰冷的河水…

  “小姐!”

  幾個家丁跟到了河邊。

  河灘不遠處的柳樹下,立著一個不及常人膝蓋高的小廟。

  小廟里,忽然燃起金色的烈火。

  那拽著女子的厲詭陡地松開了女子的手臂,朝另一個方向游曳而去,家丁們看著女子一下又浮出水面,連忙都挽起衣袖褲腿,將女子救上了河岸!

  女子連連嘔出幾口河水來,驚悸的心神微微平靜。

  她看著不遠處小廟里猝然而起的火光,內心更覺安寧。

  “多謝社神老爺降社火救我!”女子在家丁們的保護下,在岸邊癱坐了一會兒,終于顫顫巍巍地起身,由家丁攙扶著臨近那樹下的尺廟,跟著噗通跪倒在地,向小廟不停磕頭行禮,痛哭流涕。

  眾家丁皆覺得小廟頗為神異,亦都跟著跪倒行禮。

  稱贊、拜謝社神社火的言語,一時不絕于耳。

  在蘇午借助山川龍脈,于周遭數百里范圍內,各處有厲詭侵襲之所在點燃薪火的時候,似這富家小姐、貧苦父子遭遇的厲詭侵襲之事,便都被打斷,他們受到薪火庇佑,能得一時安寧。

  而蘇午收攏回心神,眼中熠熠生光。

  “今下時代,皇帝正有開創功業之心,百姓人人向往安居樂業的生活,而先前幾代皇帝,已為今時的玄宗皇帝鋪墊好了‘治天下詭’的根基,當下正是最好的時代!

  是以長安傳出旨意,稱圣人欲治詭,所以招攬天下豪杰,能人異士。

  值此盛世,自身亦有鎮壓天下厲詭,還清平世間之志!

  如此便也正好借助當下機會,嘗試自身的構想,哪怕今時只能在短時間內令厲詭盡皆沉寂,但只要有了‘一’,便總能有以后的‘二’、‘三’,乃至‘十百’!

  蘇午自此時起,決意要開辟出一個‘天下無詭’的時代。

  哪怕這個時代,只能維持短短一日,他亦在所不惜。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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