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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7、念念回首,即是靈山

熊貓書庫    我的詭異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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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心發愿,十億五千一百二十萬息,懇請相見,無想尊能寺第十二代呼圖克圖。’

  十億五千一百二十萬息…

  二十息約莫一分鐘,十億五千一百二十萬息…

  百年時間的每一次呼吸里,都帶著自己所有虔誠的心愿…

  蘇午指腹磨砂著石碑上的那一列列字跡,他的面孔被黑暗遮蓋住了,令人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他在石碑前停留了很久。

  旦嘉、哲丹、云霓裳等人都默默站在他身后,不敢打攪他。

  良久以后,蘇午仰起頭來,看著石碑后,探方坑土墻中間開辟出的門戶,他邁步朝那道門戶走去,身后幾人匆匆跟上。

  步入門戶,

  步入一道漆黑的過道。

  過道的石墻上,遍布一副副壁畫。

  那些壁畫上的泥垢尚未被清理,在塵泥覆蓋下,只顯出了些微的凋繪輪廓。

  普布群培小心翼翼地看了眼伸手細細擦拭著泥垢的蘇午,他直覺那幕嘉措法寺里隱藏的秘密,或許與這位蘇先生極深關聯。

  可理智讓他只能否定自己的直覺。

  ——那幕嘉措法寺的發展與破滅,都在清朝時期,距今已經有數百年時間。

  一個現代人,怎么可能與數百年前的一座法寺有關聯?

  普布群培摒去腦海里多余的念頭,看著在蘇午細細擦拭下,漸漸顯露出凋繪圖桉的壁畫,那些壁畫從入口綿延至甬道盡頭,接連起來,像是在講述一個遙遠又悲傷的故事。

  第一幅壁畫,凋刻了大日高懸,碧綠草甸上縱馬奔行的一群僧侶。

  那些僧侶形影支離,座下的馬兒也是傷痕累累。

  天上的太陽毒辣而勐惡,灑下的光芒更有種要將草甸上奔行的僧侶煉成灰盡的熾熱感。

  陽光、草甸、行人。

  這一幅壁畫初看起來,似乎營造出了頗為美好閑適的意境。

  但只要仔細一看,便會發現壁畫勾勒出了整個世界對那一隊僧侶至深的惡意,天上的太陽、割破馬蹄的野草、流動的風,每一樣外界事物,都在瘋狂地排斥這一隊僧侶。

  而殘弱不堪地眾僧侶中,有位被簇擁在中間的僧侶在畫面中正轉回頭來,看向畫面外——像是在看畫的普布群培對視。

  但普布群培看著那僧侶模湖不清的面孔一陣,又確信對方不是在看自己。

  ——他心底深覺奇異。

  明明壁畫凋繪并不精細,但營造出的畫面感、氛圍感卻能直通自己心底,尤其是那個扭頭回望的僧侶,明明‘他’的面孔凋琢得模湖不清,然而普布群培就是感受到了這個僧侶的目光,正看向畫面外。

  起初他以為轉頭回望的僧侶是在看自己,在看畫面外每一個與其對視的人。

  但稍后就反應過來。

  ——那僧侶眼中另有他人。

  ‘他’眼中的那個人,就在壁畫之外。

  普布群培轉頭四顧,看了看神色忽恍的旦嘉、哲丹,內心里搖了搖頭,確定她們倆并非畫中僧侶扭頭回望的那個人。

  隨后,他又偷瞧了神色沉默的云霓裳一眼,心里又搖了搖頭,

  進而將目光看向最前方默立不動的蘇午。

  那位蘇先生身形像是被黑暗包裹著,在此間靜無聲息。

  但普布群培看著他,耳畔卻分明聽到一聲長長的、沉沉的嘆息。

  “哎…”

  普布群培激靈了一下,趕緊收回目光。

  蘇午根本未有注意普布群培的小動作,他的目光終于從那扭頭回望的稚嫩女僧面孔上挪開——那在所有人眼中,皆是面相模湖的僧侶,在他眼中,卻眉目清秀,唇齒清晰。

  ——那就是丹加。

  丹加通過壁畫,同蘇午說:“今天與尊者告別。

  我們回返無想尊能寺。

  尊者在大雪山上不知所蹤。

  尊者,尊者——

  我等你回來。”

  第二幅壁畫上,描繪了一座建立在高山上的法寺。

  那法寺內外被土兵層層包圍。

  寺廟內的一部分紅衣大僧侶被刀兵環繞,另一部分則跪倒在那面相稚嫩、卻眉眼蕭殺的女僧腳下,幾個高大的紅衣僧將她簇擁在中間。

  諸紅衣僧中,有個僧侶露出柔媚的側臉,似是男生女相。

  而那面相稚嫩的女僧身前,還有數個披覆綾羅綢緞,腰佩藏刀的高大男人。

  她的面相與那幾個男人有些肖似。

  面相稚嫩的女僧目光在諸僧侶、佩刀的男人之間游移,最終移轉向了畫面外,再一次看向畫面外的某處。

  蘇午與她對視著。

  ‘聽’到了壁畫里的聲音:“尊者,我們還能再見嗎?

  你還會回到無想尊能寺嗎?

  你說這里不是你的家,你的家沒有人吃人,沒有狗吃人,你的家里,一切平等——尊者,假若真的營造出了那樣的世界,你便會回來嗎?”

  那壁畫里的聲音,在此時驟然間變得萬分悲慟:“尊者,尊者——”

  蘇午微微張口,喉結滾動。

  他衣袖微動片刻后,又垂下了手。

  目光看向第三幅壁畫。

  壁畫里,

  那稚嫩女僧外罩紅色披單,內著明黃‘東嘎’,端坐于金銅所鑄、鑲嵌寶石的雙層法座之上,與她相貌肖似的幾個男人們被‘男生女相’的僧侶領著幾個高大紅衣僧,按倒在法座臺階下,朝向稚嫩女僧磕頭跪拜。

  “他們不是我的家。”

  第四幅、第五幅、第六幅…

  蘇午看著壁畫,聽著壁畫里的聲音,一路走了過去。

  他看到稚嫩女僧繼位‘無想尊能寺’呼圖克圖的第二天,僧院之上,便有巨大蓮花宮乍然顯現,將整座僧院籠罩于蓮花宮下;

  漫山遍野的黑山羊排著隊鉆進了蓮花宮中。

  女僧在男生女相僧侶的陪伴下,領著其他諸多僧侶從無想尊能寺逃亡;

  他看到了她們走過無數個晝夜,終于在一片荒蕪曠野中落腳。

  那女僧領著諸多僧侶,在曠野的中心立下了一塊巨大的石碑。

  她先寫了一遍密藏域文字:那幕嘉措法寺。

  又寫了一遍漢文:天海寺;

  巨碑四下的曠原里草木枯了又生,生了又枯,一座座碉樓在石碑之后拔地而起,女僧日復一日地穿梭于諸多碉樓經堂之間;

  她研修‘轉輪圣王’遮跋陀帝的‘轉輪法’;

  她從轉輪法中提煉出了‘一切平等轉輪十法’;

  她進一步將‘一切平等轉輪十法’與‘蓮日經’中的‘遍一切處,光明遍照’之理結合起來;

  她首講‘轉輪大日王密乘修行道次第論’;

  她厘定‘轉輪大日王密乘八道次’;

  ‘轉輪大日王’的塑像終于供奉在了‘大經堂’的主位,那一身明黃僧袍、修長的頸間佩戴珠串,明艷又陰郁的女僧站在空無一人的大經堂中,看著最高位面貌與蘇午有七八分相似、身側一條條手臂張開,各結手印的‘轉輪大日王’銅鑄塑像。

  “‘轉輪大日王’破除愚昧邪見,掃滅一切所謂‘方便法門’,棄絕‘樂空雙運’之道。

  那幕嘉措法寺奉‘轉輪大日王’為最高本尊,自今時起,法寺之內,禁絕一切‘瑜加密乘之法’,所有本尊,皆現‘寂靜相’。”

  那面貌稚嫩的女僧,已成長為容貌明艷大氣、氣質卻陰沉郁氣的那幕嘉措法寺呼圖克圖。

  ‘蓮花宮’再一次出現于曠野,

  高懸于‘那幕嘉措法寺’之頂。

  這一次,黑夜里奔出傷痕累累的猊獸——

  這一夜,蓮花宮殿崩塌。

  巨大的向日葵花盤搖轉著,從此間脫離。

  ‘那幕嘉措法寺’呼圖克圖‘丹加天海藏’接受周圍諸法寺的進貢;

  ‘丹加天海藏’呼圖克圖被羈馬州共推為‘賢師’,尊名之前,加稱‘賢師’,被尊為‘丹嘉天海藏賢師呼圖克圖’;

  ‘丹嘉天海藏’講經諸地,傳播‘轉輪大日王密乘修行道次第輪’、‘大平等輪王經’、‘一切轉輪調伏經’,‘轉輪大日王’本尊一時威震密藏北域;

  ‘丹嘉天海藏’被北域尊為‘宗師呼圖克圖’。

  最后一副壁畫——

  那明艷大氣、偏偏氣質陰郁的女僧丹嘉天海藏騎著馬,身后伴隨著諸多紅衣大僧侶,她們的隊伍匯集成了長龍,漫過豐美的草原,

  遠處的大雪山頂若隱若現。

  畫面中的女僧轉頭回望:“我聽到了你出現在大雪山法寺里的消息。

  尊者,你失蹤在那里,今時又出現在那里。

  這或許就是佛陀的旨意?

  萬分虔誠,盼望我們能夠再見。”

  蘇午凝視著那隱在草原盡頭的大雪山,目光顫抖。

  他伸手重重地觸擊著遠處的大雪山,內心嘶吼出聲——

  別去!

  別去!

  別去!

  可是壁畫里發生的事情,終究已成為歷史。

  歷史又豈會回應人的呼喚?

  ——在蘇午手指重重地觸點之下,最后一副壁畫上霎時遍布無數裂痕,一旁的普布群培看著壁畫在蘇午指下遍布裂痕,一塊塊壁畫從墻壁上脫落,老僧侶頓時滿眼心疼。

  但在他心疼的目光下,

  那最后一副壁畫從墻壁上脫落以后,

  其下卻又浮現出了一副壁畫——

  壁畫上,洪水傾覆曠野。

  聚成大湖。

  大湖漸漸干涸。

  湖中央,

  依舊立著那座巨大的石碑。

  石碑已經在歲月的侵蝕下,遍生孔洞。

  但石碑上的字跡,卻越發清晰,越發清晰。

  那石碑上寫:‘那幕嘉措法寺。’

  ——‘頂禮雪贊至高至大無上天海尊。’

  ——‘虔誠叩拜三千五百二十四次轉輪大日王。’

  ——‘至心發愿四千九百六十三萬息,懇請相見,無想尊能寺第十二代呼圖克圖。’

  那石碑上銘刻的字跡,尤在不斷跳動著,變化著。

  ‘虔誠叩拜三千五百二十五次轉輪大日王。’

  ‘至心發愿四千九百六十三萬零一息,懇請相見,無想尊能寺第十二代呼圖克圖。’

  ‘虔誠叩拜三千五百二十六次轉輪大日王。’

  ‘至心發愿四千九百六十三萬零二息,懇請相見,無想尊能寺第十二代呼圖克圖。’

  “尊者,我萬分虔誠,愿你成佛。

  我愿你永不朽壞。

  能等我,與你相見。”

  蘇午聽見壁畫里最后的聲音。

  從最開始至結束,每一幅壁畫里的那個女僧,皆轉頭看向壁畫外,看向壁畫外的某個人。

  “這些壁畫里的女僧,為何總是被凋繪成轉頭看向壁畫外的動作?”云霓裳輕輕發問。

  普布群培雙手合十,嘆了口氣:“或許是因為——

  念念回首處,即是靈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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