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言,
那黃衣僧!
康雄長老說了,是你們二人私下里看我座下仆人不順眼,將他抓來,要用私刑。”
蘇午面無表情道:“康雄長老既如此說,我亦無話可說。
黃衣僧!
你敢私自鎖拿我手下仆人,可見未將法座放在眼里,
未將真乘置于心上,虔誠信奉。
可見你,
乃是外道!”
外道?!
一聽到蘇午最后的評斷,黃衣僧嚇得把腦門都磕出了血:“弟子冤枉,弟子冤枉啊!
弟子乃是受康…”
他話說到一半,
忽然感應到康雄目光望來,
康雄目光里盡是威逼之意:你身雖死,山下卻還有你的三個妻子,六個兒子,你莫非不想他們活?
你若想他們活著,
那你就老老實實去死!
黃衣僧的告冤聲截然而至,
臉色頹然,
深深俯首:“弟子認罪!”
“外道之人,
當墮金剛地獄,永世不得超生!”
蘇午漠然出聲:“不過,我佛慈悲,念你終究在本寺參修經卷多年,也沾染了一絲佛法氣息。
便準你再入輪回了。”
他邁步走到囚室里,
看過桌臺前一樣樣刑具,
最終拿起一柄本是用來斬人手足的鐵刀,丟到了壯碩黃衣僧身前:“你自行解決吧。
下輩子,需要虔誠禮佛才是!”
“…是,是!”
壯碩黃衣僧眼里不斷淌下滾滾淚水,抓起那把鐵刀,抵在自己脖頸上,深呼吸幾次,
卻都未下定決心用之抹過自己脖頸。
“還在等什么?!”
這時,滿臉怒火的康雄忽然出聲!
黃衣僧聞言,垂下了眼簾。
直接抹過脖頸,
一腔血泉涌出,
一條人命煙消云散!
蘇午的那一聲‘醒來’,喚醒的卻不只是廣言,以及已死的黃衣僧,還有擁擠在這地窟牢獄里的諸多戒律院僧人、經綸院僧眾。
經綸院僧眾隔岸觀火,
然而給戒律長老做事頗多的戒律院僧侶們,見到康雄竟如此寡恩,直接逼死了一個為他做事的黃衣僧,
內心頓時犯起嘀咕。
有些參與過抓捕丹加之行動的僧人,更是惶惶然不可終日,生怕自己也會被康雄推出來,
成全他的戒律院長老尊位,
做那個替死的鬼!
“輪到你了,廣言。”蘇午看向了地上跪伏的紅衣大僧侶。
廣言聽到蘇午之言,
嚇得渾身發抖,
涕淚橫流,
目光不斷投向康雄的方向,向其連連叩首,
想以此來引起康雄的注意,換來他對自己施以援手。
康雄面皮顫抖,
內心亦極其煎熬!
廣言侍奉他十余年,做事向來讓他滿意,是他手下的一員大將。
若廣言當下都死在佛子手里,
他在戒律院內的威望將蕩然無存!
不會再有任何戒律院僧侶給他賣命,連原本忠誠于他的幾個僧侶,都會開始尋找機會,逃脫他的掌控!
“上師…”
廣言眼看著蘇午開始挑選桌臺上的一件件刑具,
生死大恐怖下,終于忍不住向康雄出聲求救。
他在外面已無父母家人,
卻不似死掉的那個黃衣僧般有種種顧慮。
康雄微微轉動僵硬的脖頸,看向了地上一臉凄慘相,毫無平日里紅衣大僧侶威風的廣言,囁嚅著嘴唇,想要說些什么。
這時,
蘇午已經挑選出一柄剜目尖刀來。
他攥著刀柄,
走到了廣言身前。
看到蘇午走近廣言,
康雄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他閉上眼睛,切斷了與廣言的眼神交流。
廣言明白了上師的心意。
“上師!”
他努力揚首,大聲呼喚著康雄,
想讓康雄重新睜開眼睛,
想請對方替自己說幾句話,讓自己免于死劫!
然而這只是他的奢望而已。
自始至終,
康雄不發一言!
他身前的蘇午開口了,聲音平靜,卻讓廣言覺得那是來自九幽地獄的聲音:“廣言,
你策動手下僧侶禁錮我座下仆人,
居心叵測,
有逆亂僧院之罪!
對于你,我卻不能寬恕半分。
我將親自動手處刑,將你打入金剛地獄之中,永世不得超生!”
蘇午的手掌托住廣言的下巴,
看似細嫩的一只小手上,卻涌出巨力,
死死箍住廣言的脖頸,讓他根本無法動彈掙扎!
“佛子饒命,佛子饒命…此事并非是我的主意…”廣言被嚇得頭發都要豎起來,
他語無倫次地辯解著,
可惜蘇午已不再聽他多說。
蘇午另一只手中,那柄泛著銹跡的剜目尖刀,瞬間抹向廣言的脖頸!
“啊——”刀子還未割破廣言皮膚,已嚇得他駭叫起來!
“佛子只是手下奴仆被抓到這里而已,
況且他也未受什么損傷。
而廣言法師,乃是本寺的紅衣僧侶,兩者地位天差地別!
一個奴仆怎能比得了紅衣大僧侶?
讓一位紅衣僧侶以死來抵?!”
這時候,一直都未作聲的康智發話了。
與此同時,
濃烈的詭韻從康雄身上散發,
席卷過此間,
使得地窟墻壁上的火盆都被詭韻壓滅,四下里陷入短暫的昏暗!
一條泛著白光的手臂從廣言身后的黑暗里倏忽伸出,
芊芊五指抓向了廣言的后頸衣領!
蘇午箍住廣言脖頸,
以他的力量,僅與那只看似纖弱的手掌抗衡了一個剎那,就再難抵御住那股非人的力量,
任憑它抓著廣言的衣領,
將廣言往黑暗里拖拽!
廣言并不因自身被一只詭手拖走而恐懼,他眼看著蘇午松開手,任由他被拖向黑暗深處,臉上滿是劫后余生的慶幸!
黑暗里,
康雄陰沉著臉,
他身上散發出的詭韻,使得周圍的僧侶都臉色慘白,產生了強烈的瀕死感,橫七豎八地倒了一地!
唯有康智穩穩地立在他身畔,
渾然未有受到詭韻影響!
康智瞥了康雄一眼,
對于康雄使用厲詭的力量,強行從佛子手中奪去座下僧侶的手段,選擇了默許。
康雄眼看‘黑身白手瑜伽母’拽著廣言衣領,
將他拖往自己身邊,
滿是橫肉的臉上浮現出一抹笑容。
——方才,康智長老提出的理由實在太合適了,一個下仆的性命,怎比得上一個紅衣僧侶?
怎能讓一位紅衣僧侶為一個下仆償命?
有了這個理由,
他救下廣言,就可以用這套說辭來堵對方的嘴!
哪怕對方不肯答應,
那又能奈自己何?
自己系縛了厲詭在身,
佛子若不同意自己強奪去廣言,何不也系縛一只厲詭來,再從自己手中把廣言搶回去?!
廣言已經回到康雄身邊,
他向康雄連連叩首,
感激涕零,無以言表!
康雄對廣言臉上的表情亦甚為滿意,伸手撫向對方頭頂——便在這時,更為強烈的詭韻在地窟內彌散開了,
戒律長老瞬間感應到這股詭韻,
眼神悚然,
猛然扭頭看向康智長老!
卻見康智長老也瞬時扭頭,看向了自己,
二者對視一眼,
頓時意會到——這座地窟內,隱藏著第三只詭,或者,有第三個系縛、制御了厲詭的人!
在哪里?!
二者念頭閃動的剎那,黑暗就將康雄身邊的廣言吞沒,廣言甚至未來得及發出一絲聲響,
就徹底消失在黑暗中!
同時間,
一串腳步聲在黑暗里響起,
“呼——”
舒緩的吹氣聲,在腳步聲落定后響起。
紅彤彤的火引子落入黑暗中的火盆里,
火盆燃燒起了熊熊大火,照亮火盆下面,臉上帶著淺淺笑意的佛子,映出他身周錯亂的影子。
其中一道影子,
此時已化為實體的漆黑蟒蛇,
挾裹著濃烈詭韻,倏忽縮回他的腳邊。
那蟒蛇張口吐出一個人來。
——正是臉色慘白,不斷嘔吐,幾乎瀕死的廣言。
廣言看到了黑影蟒蛇后的蘇午,嚇得瞳孔緊縮!
他下意識就想爬開,遠離蘇午,卻被蘇午一手按住了腦袋,根本動彈不得!
“天生制御?!”
康智瞇著眼睛,看著身上纏繞濃烈詭韻的佛子,眼神里滿是忌憚與悚然!
所謂天生制御,
即是一人自生下來,就容納了厲詭在身。
蘇午現下就是個八九歲的童子,
他展現出厲詭的力量,
很容易會被旁人誤認為他天生制御了厲詭。
康智滿心懊悔,他根本沒有想到佛子竟然是‘天生制御’之人!
當初考察‘帕佐拉呼圖克圖’家族這位子嗣時,
都根本未看出來對方系縛了厲詭在身,
沒有一絲跡象!
若知道佛子‘天生制御’了厲詭在身,他和康雄根本不會選擇讓此人成為本寺的佛子!
然而,現在說什么都為時已晚!
對方已經是佛子了!
身具法脈傳承,
天然站在‘大義’的一方,
又掌握了超格的實力,系縛厲詭在身!
佛子把持權柄,已是板上釘釘的事情,無力回天了!
自己所謂‘壓一壓佛子鋒芒’的想法,而今看來,卻是可笑至極!
康智頹然垂首。
康雄眼看著蘇午運用厲詭的力量,將廣言強奪回去,他胸膛劇烈起伏,
難掩面上震怖之色!
蘇午身前的漆黑蟒蛇縮進了陰影里。
他徐徐邁步,走到廣言身前,再度以手托住了對方的下巴,手中尖刀抹過了廣言的脖頸——
廣言像只雞一樣揮舞著手,彈動著身體,奮力掙扎,
但卻難阻住脖頸間的血液如泉般往外冒!
其喉嚨中發出含混不清的音節!
血液順著他的指縫,不斷灑在他胸前的衣袍上,將那片衣袍染得更紅。
而他的雙眼死死盯著前方,
盯著對面的康雄,
眼中光芒愈來愈淡,
愈來愈淡,
最終完全黯滅!
蘇午松開托著他脖頸的手,把手上沾染的血液在廣言衣服上擦干凈,回身看向二僧。
滿面笑容淡淡:“我今日已在戒律院批命完成,
二位長老,
須將八大系縛之器還諸法脈。
供我系縛厲詭之用。
二位長老以為如何?”
蘇午此時所言,與先前爭議的問題毫不相干。
但康智很快就反應了過來。
他躬身行禮,
恭敬道:“弟子遵命。”
康雄怔怔地看了地上廣言的尸體一陣,忽然,挺直的背脊塌了下去,暗含著恨意的面孔低垂下去,亦是躬身行禮:“弟子遵命。”
周圍諸僧眼見這一幕,
已然明了。
無想尊能寺的權柄將自今日開始,轉移至佛子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