圜丘壇外,京軍北營平南衛已經連下三次警告,然而擋在前路上的三千禁軍不為所動。
不知是忌憚禁軍強悍的實力,還是擔心圜丘壇內裴越的安全,平南衛指揮使俞大智遲疑不決,始終沒有下達進攻的命令。
但此刻禁軍的心里也是惴惴不安,因為后方圜丘壇的大門已經關閉,前去查看的軍卒被里面的人毫不留情地趕了回來,于是一個聳人聽聞的消息很快便傳進河間侯李訾的耳中。
圜丘壇內竟然埋伏了一隊鐵甲銳士,晉王裴越依靠這隊甲士和王府親兵,已經成功控制里面的局勢。毫無疑問,如今天子的安危已經落入晉王的手中,禁軍縱然再驍勇善戰恐怕也會投鼠忌器,然而李訾卻不見絲毫慌亂。
他當即下達軍令,三千禁軍開始謹慎地向南面移動,逐漸與平南衛和圜丘壇形成一個三角形。
戰場上的任何變化都可能牽一發而動全身,禁軍的動靜全程落入平南衛的眼中,俞大智面露不解之色,然而附近一位統領忽然興奮地說道:“將軍,大局已定!”
俞大智扭頭望過去,微微皺眉問道:“何意?”
統領急促地說道:“禁軍忽然讓開道路,顯然是因為殿下已經控制里面的局勢,河間侯擔心腹背受敵才會這樣做。眼下我軍只要靠近圜丘壇,便可和殿下的人手匯合,名正言順地保護天子!”
俞大智沉吟不決,后陣忽然傳來一陣騷動,緊接著有人高聲喝道:“將軍,敵軍來襲!”
所有人立刻扭頭望去,只見后方出現兩道漫天煙塵,兩支大軍從不同的方向快速逼近而來,目標直指己方的后陣和側翼。與此同時,一直保持耐心的三千禁軍亦開始向這邊突進。
消息快速傳來,突然殺出的兩支大軍正是京軍南營的山陽衛和江都衛!
俞大智心中猛地松了口氣。
與禁軍對峙這么久,自然是要坐視裴越起兵造反的罪名,給宮里的貴人送上一把刀,讓天家可以名正言順地下手。但是他不可能真的帶領平南衛和禁軍交戰,因為兩邊兵力懸殊過大,萬一擊潰了禁軍豈不是搬石砸腳?
然而這個局卻不好解,因為這場戲要足夠真實,所以平南衛不能輕易改弦更張,不見血如何能稱為謀反?
終于等來了南營的平叛大軍,俞大智不慌不忙地下令道:“結陣迎敵!”
副將目光晦澀難明地看了他一眼。
其他將領并未反對俞大智的命令,因為南營大軍來得太快,平南衛這個時候無法順利進入圜丘壇,強行那么做說不定會讓禁軍和南營也跟著進去,到時候局面將變得不可收拾。他們認為晉王殿下既然決意清君側,總不可能只讓平南衛行動,眼下泰安衛還消失不見,肯定是用作后手。
各軍迅疾接觸,戰斗隨即展開。
便在此時,俞大智忽覺心中一涼。
沒等他有所反應,一直跟在他身后的副將遽然出手,佩刀猛地捅進他的后背,厲聲喝道:“晉王裴越謀逆造反,俞大智背叛朝廷,本將奉太后娘娘密令,梟首此獠!”
話音未落,早有準備的幾名親兵上前將俞大智拽下馬,一人執首,另一人手起刀落!
幾乎是同一時間,平南衛五位統領中有三人被身旁軍卒所殺,全軍立刻大亂。
那副將看了一眼俞大智死不瞑目的首級,眼中泛起一片愧疚,旋即化作瘋狂之色,提著俞大智的首級策馬前行,在一眾高手的保護下馳騁陣中,口中怒吼道:“平南衛將士聽令,立刻放下兵器歸順朝廷大軍,否則一律以謀逆大罪株連九族!”
“放下兵器,否則株連九族!”
百余道聲音同時響起。
主將喪命,又有朝廷大軍在外虎視眈眈,平南衛將士茫然無助地站在獵獵朔風之中,片刻后終于有第一個人丟下手中的兵器,然后只聽得哐啷聲連綿不絕。
大局便定。
江都衛分出五千人,將棄械投降的平南衛將士押離戰場,他們丟下的兵器便堆成一座小山,宛如古戰場上的遺跡。
平南衛副將提著俞大智的首級,策馬來到戰場邊緣,然后躍下坐騎,一路小跑來到禁軍主帥李訾身前,無比恭敬地說道:“稟大帥,逆賊俞大智已經伏首!”
李訾居高臨下地望著他,淡淡道:“很好,太后娘娘不會忘記你的功勞,先退下罷。”
副將欣喜若狂,先前動手那一刻的愧疚早已拋到九霄云外,滿心雀躍地退下,帶著自己的心腹并入南營大軍陣中。
李訾顯然沒有將此人放在心上,此刻策馬立于他左右的分別是山陽衛和江都衛兩位指揮使。
他看向江都衛指揮使說道:“太后娘娘派你去北營駐地,那邊是不是已經成為一座空營?”
指揮使答道:“侯爺料事如神。末將在去北營駐地的同時,也派人去了首陽山,然而原本駐守在那里的五千銳卒不見蹤影。換而言之,委實不知晉王將泰安衛藏在了何處。末將思量過后,決定提前帶兵與山陽衛匯合,一起趕來這邊,以免出現紕漏。”
李訾微微頷首道:“你想得很周全。”
他抬眼看向遠方氣勢恢宏的圜丘壇,冷聲道:“派人前去傳話,平南衛已經被朝廷解決,請晉王莫要負隅頑抗,恭送天子出來然后束手就擒,才是他保全數萬人性命的唯一法子。”
“遵令!”
在信使快馬趕赴圜丘壇的同時,里面祭天壇上包括天子劉賢在內,所有人都在傾聽馮毅的簡略描述,只不過每個人的神色都略有不同。
當馮毅說到南營援兵出現,平南衛指揮使俞大智被身邊人斬殺梟首,朝廷幾乎不費吹灰之力就解決了這支大軍,一些朝臣忍不住面露喜色,暗想裴越大勢已去,朝廷終于可以平定這場叛亂。
畢竟圜丘壇內滿打滿算不過數百人,而外面至少有兩萬余精銳雄師,裴越憑什么可以翻云覆雨?
翰林學士吳存仁臉上的痛楚逐漸消失,心中自然有些快意,但他并未顯露出來,反而望著裴越懇切地說道:“殿下,大勢難違,何不就此罷手?”
裴越扭頭望著他,微笑道:“說起來還要多謝吳學士。”
吳存仁微微皺眉道:“殿下此言何意?”
凜凜風中,裴越不疾不徐地說道:“俞大智這個人不算良將,畢竟他心里有太多雜質,許是因為年輕時蹉跎太久,對于權勢過于貪戀。只是他在本王麾下表現尚可,在南境戰事中也很拼命,如果僅因本王心里的推斷就殺了他,未免有些不近人情。再者,他終究是先帝留給本王的將領,本王就算看在先帝的面上,也不好下手太狠。”
這番話卻沒有多少人相信。
此刻圜丘壇內尸橫遍野,你說你不忍殺人?
裴越眼中嘲諷之色極其濃郁,望著吳存仁說道:“所以說,還是你們這些讀書人更狠。”
不多時,李訾的最后通牒也已傳進所有人的耳中,裴越從容地說道:“既然河間侯迫不及待,那我們就去見一見吧。”
圜丘壇外,兩萬余大軍嚴陣以待,即便江都衛分出五千精銳將棄械投降的平南衛帶走,此刻李訾依舊擁有壓倒性優勢,因為里面只有數百能戰之兵。
出乎他的意料,始終緊閉的圜丘壇大門徐徐推開,五百鐵甲銳士當先而行,在門外空闊平地上列陣,隨后出現的赫然便是天子劉賢與晉王裴越。王府親兵則保護著隨行圣駕的文臣武勛,站在那對年輕君臣的后方。
李訾長舒一口濁氣,當先拍馬前行,山陽衛和江都衛兩位指揮使緊隨其后。
然而還沒等他開口勸降,遠方裴越洪亮的聲音便遙遙傳了過來。
“河間侯,本王問你,爾身為禁軍主帥,究竟是尊天子圣旨還是太后懿旨?”
數萬人沉默肅立,明明兩邊兵力對比如云泥之別,裴越卻仿佛沒有意識到這個差距,反而如此氣定神閑成竹在胸。
李訾微瞇雙眼,冷聲回道:“晉王以清君側之名脅迫天子,行此謀反之舉,莫非以為能騙過天下人?如今平南衛已經歸降,縱有泰安衛潛伏在暗,晉王也不能逆天改命。本侯奉太后娘娘懿旨,前來勤王保駕,奉勸晉王立刻下馬受縛,或能免去株連十族之罪!”
雙方相距有些遠,他雖然能聽清裴越的話語,卻看不清那邊的細節,自然不知道這番話出口后,天子眼中煞氣一閃而過,袖中雙手猛然攥緊。
裴越望著前方刀槍如林的朝廷大軍,悠悠道:“也就是說,即便陛下此刻下令,河間侯也不會后退?”
李訾不答。
裴越搖了搖頭,輕聲道:“陛下,容臣放肆一回。”
劉賢深吸一口氣,緩緩道:“準奏。”
沉默在天地之間蔓延,唯有風聲呼嘯。
數萬朝廷大軍忽然感覺到腳下大地在微微顫動。
李訾面色遽變,扭頭望向西方。
只見一群黑點從山峰側面繞出,然后越來越多,漸成遮天蔽日之勢。
不是他預想中僅有一萬余步卒的泰安衛,而是漫山遍野的雄壯鐵騎!
山陽衛指揮使驚恐地喊道:“藏鋒衛!”
這世間最強大的騎兵如洪流一般漫卷而來,瞬間插入戰場中央位置,將天子和裴越擋在身后。
萬騎幾乎同時勒住韁繩,整齊劃一地朝向東面的朝廷大軍。
他們風塵仆仆,但是甲胄鮮亮軍容嚴整,肅殺之氣充盈人間。
指揮使韋睿高高舉起右手,猛地指向前方的朝廷大軍。
伴著手臂落下,陳顯達高聲引領,萬余鐵騎如死神一般發出震顫天地的怒吼。
“不退則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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