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秦落衡的話,扶蘇面色變了又變。扶蘇面色變化,秦落衡自然看在眼中,心中也是喟然一嘆,他其實并不想這般,但有些事還是要說清楚,不然容易心生隔閡,而且長公子在大秦在朝中的威望的確很高,若是長公子執意要出頭,恐朝堂短時依舊不會太平。這非是秦落衡所愿。扶蘇道:“難道就沒有折中之法?”秦落衡搖了搖頭。澹澹道:“世上安有兩全法?”“有得必有失,這是自來的道理。”“再則。”“兄長既然曾在北疆馳騁過,想必也曾騎馬策行,眼下的大秦就是一群飛奔的野馬群,我等都是沖在最前列的駿馬,眼下若是調轉方向,兄長可想過會發生什么?”“會發生什么?”扶蘇道。“國滅人亡。”秦落衡正色道:“正在高速馳騁的馬群是不能停下的,更是不能回頭的,也回不了頭,一旦回頭,就會瞬間被后面沖上來的駿馬給踐踏而死。”“或許......”“后方的駿馬并無此意。”“但他們依舊有著前面飛奔的慣性,依舊會跟前面一樣飛馳,一旦你停下來,甚至是回頭,那一雙雙無情的鐵蹄就會踏過。”“事實從來都是這么殘酷。”“你推崇的仁義,大秦未曾沒有考慮過,但大秦這輛高速馳騁的馬車,早已到了停不下來的地步,父皇的腳步很大,大到所有人都只能跟隨,不能主導,更不能擅自變更車轅。”“我等現在能做的,就是盡量讓馬車能正常駕駛,避免翻車。”“而且。”“我知道兄長對我頗為不服。”“兄長一直在父皇身邊,很早就幫著父皇操持政事,在很多方面都比我有經驗,但兄長你有時候過于優柔寡斷,雖然外界一直傳聞兄長你剛毅果敢,實則是言過其實。”“兄長你的果敢并不在國政上。”“而在于上書!”“此外,兄長身為大秦公子,缺少自己的主見,有時又很容易為其他人所影響,這對大秦公子而言是大忌。”“治理天下從來不易。”“父皇接手時的天下是何等亂象,百廢待興,而經過父皇這些年的治理,天下漸漸歸服井井有條,雖然六地余孽依舊會不時作亂,地方不時會爆發一些暴動,但都在父皇的控制范圍之內。”“兄長在咸陽這些年,有可曾聽說過幾次大的暴動?”“除了黔布那一次恐是沒有了吧?”秦落衡長身而立。目光深邃的看向扶蘇,神色復雜且感慨萬千。扶蘇在腦海中想了想。不禁點頭道:“好像的確如此。”秦落衡搖了搖頭,說道:“其實不該這樣的,華夏大地分裂太久了,各地的民眾之間,早就生出了如山般的隔閡,秦趙有長平,各地之間亦然,民眾之間其實多有仇恨怨念。”“如此臣民豈會如此相安無事?”“只是父皇以一己之力,將天下的亂象鎮壓住了。”“但這種鎮壓,只有始皇能做到。”“你我都不行!”“或許在外界看來,大秦這些年都在疲民,但殊不知,這未嘗不是父皇的心思,疲民才不會內斗才不會輕易相爭,才能壓下各方仇恨,只是這種操控非一般人能掌控。”“父皇是借助這種方式消弭各地間的隔閡。”“效果其實不算差。”“只是需要耗費很久的時間。”“而且......”“父皇恐也是在我后人做嫁衣。”說到這。秦落衡長長一嘆。說道:“若是有一天二世皇帝繼位,天下不穩,大可頒行仁政,到時天下的萬民恐都會去埋怨父皇,而把一切善民歸于二世皇帝了,父皇實在是良苦用心。”“我眼下為儲君,又豈敢讓父皇獨自承受?”“兄長。”“我之所以跟你說這些,便是想讓你清楚一件事,兄長你是怨我也好,恨我也好,我在很多方面,的確是比你更勝一籌,至少我知道大秦現有的運行體制,也知道該如何引上正軌。”“其次。”“我并不知道如何停下大秦這輛飛奔的馬群,但我知道如何繼續高速駕駛,讓下方的道路更加平坦,不至于馬失前蹄,更不至于讓大秦陷入傾覆。”扶蘇長長沉默。秦落衡也沒有再開口。他相信。扶蘇一定聽進去了。扶蘇的確有些固執,但并非是死固執,只是很容易堅持己見,然后鉆進牛角尖,若是沒有人開導,就會一直深陷在自己的怪圈中,這一點無可厚非,并非所有人都能看清真相。他同樣不能。只不過他清楚一件事。大秦不能倒下。若是大秦倒下,他們這些宗室子弟,恐沒有幾個能全身而退,六國的遺族遺老,可不會輕易放過他們。他能做的,要做的,就是讓大秦依舊鼎力。直到根基徹底扎實。良久。扶蘇抬起頭。目光深深的看向秦落衡。說道:“我知道了。”“今后我不會再生出非分之想了。”“你大可放心。”聞言。秦落衡心中一塊大石落地。他繼續道:“我同時對兄長有一個請求。”扶蘇眉頭一皺。問道:“你意欲何為?”秦落衡深吸口氣,目光帶著幾分冷色。漠然道:“接下來一段時間,我喜歡兄長就不要出宮了,更不要輕易跟外界接觸。”聞言,扶蘇臉色大變。驚道:“你這是想做什么?”秦落衡自嘲道:“人無威不立!”“新官上任三把火。”“我或許會在朝中點一把火。”“尚書司之事,我應會向父皇請命徹查,到時定會牽扯出很多人,這些人不乏有跟兄長走的很近的,到時他們中恐有不少人會想讓兄長替他們求情。”“我不希望兄長牽扯其中。”“非要如此嗎?”扶蘇臉色微微發白。秦落衡鄭重的點點頭。說道:“這就是政治!”“容不得半點僥幸,也容不得半點善心。”“一旦選錯,就要付出代價。”“這并非是我想見到的,但有時卻不能不去做,因為身在其位,很多事都身不由己,兄長過去恐是深有體會。”扶蘇沉默了。他又何嘗不知這點。但這本就是權力的交換,不然何以得到這么多人擁戴?只是秦落衡直接點出,實在過于刺骨,讓他有些接受不了,但在沉思片刻后,他也不得不承認,這的確是必要之舉,若是他上位,也一定會這樣。非是他想同室操戈。而是不得不為。他身后的那群人,又豈會不乘勝追擊?扶蘇面露憔悴之色。嘆氣道:“你盡管去做吧。”“我不會輕易插手,只是......我希望不要牽扯太多,他們終究是大秦的官吏,罪不至死。”秦落衡搖了搖頭。說道:“這我做不了主,做主的是父皇。”“而且有的事,一旦開始,就不敢輕易停手。”秦落衡說的很懇切。他對扶蘇還是心懷敬意的。并不想兄弟交惡。所以把自己要做的事,提前告訴給了扶蘇,讓扶蘇有心理準備,他也知道,扶蘇恐是接受不了,但他也只能做到這些了,政治之道,本就是你死我活。眼下他勝了。若是不鞏固勝利,難免會讓其他人生出想法。到那時,大秦朝堂又會亂上一陣。這非是秦落衡所愿。秦落衡朝著扶蘇行了一大禮,而后緩緩的退了出去。大殿內。只余下扶蘇一人。扶蘇坐在地上,目光悵然的望著宮外,眼中不斷浮現,自己這些年的所作所為,在掃視了自身之后,扶蘇緩緩從地上站了起來。“我的確不如十弟。”“至少我下不了這個狠心。”“只是十弟這一朝得勢,朝堂恐難以安寧了。”“而且十弟說的沒錯,我過去的確是缺失了主見,我身后的那些人,他們之所以甘于為我效命,非是敬我畏我,只是想借我之手,完成自己的所圖。”“可惜我醒悟的太晚了。”“但也不晚。”“也罷。”“既然儲君之位定下,我也能徹底放松下來了,這些年我一直遠離父皇,卻是沒有盡到人子之孝心,今后就安心服侍父皇就好了。”“大秦就交給十弟了。”“我退出。”說到‘退出’二字時,扶蘇臉上浮現一抹不甘和掙扎,但很快就變成了灑脫和釋然。他已想明白了。或許自己的確不適合為儲君。前面之所以想成為儲君,只是為爭一口氣,他想證明給父皇看,他并不比嬴斯年差,也一定可以做的比嬴斯年好,他只是想得到父皇的認可。但這些年的一些事,讓他徹底醒悟了。大秦經不起他的折騰。父皇也不想見到一個跟自己政見相悖的兒子。想到這。扶蘇臉上露出一抹無奈。他之所以這么堅持仁政,一來的確是認為仁政對天下有利,二來未嘗不是對父皇的叛逆之心,想借此證明自己并非無能之徒,想證明自己的政道是正確的。現在一切放下后,他卻是平靜了很多。也能更好的審視過往。回首過去。或許昔年在父皇膝下歡樂,才是他最想回到的時間,也唯有那段最純粹的相處,才是他向往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