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遠的北境每時每刻都籠罩在已經持續了不知多少年月的霜雪之中,自從這里誕生了生命開始,自從生命開始觀察世界開始,自從生命開始記錄歷史開始,這里的天空就一直下著雪,偶爾間斷一時,然后又接著下。
霜雪是不是也有來源的?
如果要追尋這個問題的答案,那么你便要從北境南岸一路北上,跨過許多信奉著霜鳳凰的國度,一路來到最廣闊的雪原深處,來到塞瑪雪山的腳下,這宛如隔絕天地的巨大山脈便是傳說之中霜雪的來源。
若是更勇猛者,便要接著攀登向上,一直穿過荒無人煙的山腰來到被空間亂流封鎖的山頂 此刻的塞瑪雪山深處,那層層套迭模糊的空間亂流形成的上下顛倒的山峰之中卻顯得格外熱鬧。
一位位身材碩大而健壯的女性正包圍著一隊人馬,在這空間亂流包裹的山路之中緩慢地穿行著。
“小心點,要是掉進了空間亂流里面,鳳凰降臨都救不了你們。”
前面帶路的女巨魔一邊用長戟當拐杖撐著地面,一邊對著她們這一支巨魔小隊包裹著的幾十號人如此警告道——雖然這女巨魔小隊也才不過十數人,對比被她們圍著的家伙要少三分之二不止,但因為體型的懸殊,看上去那些人類加在一起都不如她們一半人多。
此刻,被這些巨魔們包圍著的是一群穿著稍顯得狼狽的人,大多數是女性,而且是長得健壯的薩丁女國人。
其中唯獨有一位身材健壯,身著一件簡陋防寒袍子的老男人,他的懷里抱著一位被冷得瑟瑟發抖、長著圓圓的鼠耳、快縮成球的小姑娘,而在他的身邊,一個看起來胖卻強壯的老女人懷里同樣也抱著兩位鼠人種小姑娘。
如果費舍爾在這里,他當然就能認識,這正是他老同學的父親老杰克、冰山女王號的大副帕赫茲以及她的三位鼠人種養孫女。
而在這群薩丁女國人的前面,是一位金色短發看起來頗為精壯的姑娘,她有著一副極其高貴的納黎血脈的模樣,金發金眸,但因為長時間的風餐露宿,便也褪去了那高貴柔弱的模樣,轉而更像是一頭小獅子。
正是伊麗莎白·葛德林的胞妹,伊莎貝爾·葛德林。
此刻的她正攙扶著一個長得頗高、無精打采、看起來頗為孱弱的薩丁女國人。
這女子一頭白色的長發有些無神地耷拉在她的腦后,她尋日里優雅而不茍言笑的臉龐此刻稍稍低垂著,散落的白發間偶爾能看出她那極其蒼白的臉色。
她輕輕捂著自己的小腹,將身體包裹在簡陋到極點的袍子里,無力地靠在身旁帕赫茲的身上。在她的小腹處不停地冒出漆黑的煙霧,好像在那煙霧彌漫的盡頭有什么東西深深地鉆入了她的身體,正抽取著她的一切。
“咳咳”
天寒地凍,再加上身體的因素,這位薩丁女國人也不由得輕輕咳嗽起來。
她身旁的伊莎貝爾咬著牙看向了眼前帶路的女巨魔,不由得用北境語說道,
“到底還有多久才能到,我們已經走了快半個小時了!”
前面的巨魔依舊走著,只是摸了摸后腦勺,愣頭愣腦地說道,
“快到了,應該吧,俺也不知道啊,尋常都是走著走著就看到了。”
伊莎貝爾無語地咬了咬牙,但她也沒有辦法。
她聽說過雪山上現在有很多的亞人種,傳說之中的雪山六族僅存的血脈都回到了雪山上,其中似乎有一個叫做史萊姆的種族可以傳送。
但現在她們的船在逃亡的過程中都沉了,連船長阿拉吉娜也因為黑酋長的遺物而身受重傷,她們現在急需一個需要投靠和歇腳的地方,原以為回到北境能稍微安生一些,卻沒料到這里的圖蘭家族和納黎、黑酋長是沆瀣一氣的。
這幾年來,伊莎貝爾才真正意識到什么叫做“天下之大而無一處之地落腳”的悲哀。
她的姐姐實在是太過強大了,哪里都是她的勢力和傀儡,讓伊莎貝爾有一些喘不過氣來。
“沒關系的,伊莎貝爾,我還能撐得住。”
就在這時,身旁的阿拉吉娜突然喑啞地開了口,讓伊莎貝爾擔憂地回過神去。
她看著眼前臉色蒼白的阿拉吉娜,突然有些愧疚,小聲開口道,
“對不起,阿拉吉娜船長,是我拖累了大家當時我就應該回納黎的,這樣大家也就不會”
阿拉吉娜白色的長長睫毛沾惹了一些同樣顏色的霜雪,聞言,她搖了搖頭,說道,
“就算不是因為你,未來的某一天,因為費舍爾,伊麗莎白也不會放過我們的,只不過或早或晚而已。既然這樣,這個時間還不如早些來到更何況,鳳凰還并沒有將我們一切的希冀給斷絕,不是嗎?”
“鳳凰”
伊莎貝爾的神色有些遲疑,她不知道該不該相信這樣一個虛無縹緲的傳說。
只是現在的整個北境都在傳,塞瑪雪山內,傳說的霜鳳凰已經轉世再臨,要將北境再度取回,置于她翅膀的陰影之下。但就憑那些亞人種的遷徙,就憑塞瑪雪山頂部真的存在巨魔就能下如此的判斷嗎?
伊莎貝爾不知道,卻沒再開口,只是默默地攙扶著阿拉吉娜,帶著冰山女王號剩下的所有船員向著前方靠近。
雖然這些女巨魔看起來呆傻,但卻意外地老實和坦誠,因為沒過多久,她們眼前便真的出現了另外一種光景。
“喏,我們到了”
聽到巨魔那甕聲甕氣的聲音提醒,伊莎貝爾也不自覺地抬頭看向前方。卻發現她們不知何時已經穿過了先前的空間亂流,隨著空間的變化,前方的光景也產生了翻天覆地的改變。
只見前方逐漸平坦的雪原的盡頭處,是一道巨大的、高聳的沖天巨塔,其光澤之閃耀,世間少有,正是傳說之中的臻冰。
那臻冰的神異光芒從天空倒立而下,順著陽光鋪陳了整片她們腳踩的雪原,而直到現在伊莎貝爾才意識到,她們腳踩的地方也是由臻冰所構成 “那就是霜雪梧桐樹?”
仿佛從天穹為土,大地為目標的巍峨巨塔倒立生長而下,在它的面前,無數跪伏在地面之上或早已消失或依舊存在的生靈雕像的面容虔誠,記錄著這里曾經的輝煌。
但更令伊莎貝爾在意的是,那霜雪梧桐樹的大門正敞開著,露出了里面許許多多的巨魔種和雪狐種來。
“嚦!”
也就是在這時,天空之上,一道和她們同樣穿著簡易袍子的陰影快速朝著這邊飛來,在她的背后還跟這一只掉了不少毛不斷撲打著翅膀的彩色鸚鵡。
“奧茜姐姐!”
那是一位蒼鳥種,在看見下面的眾人之后,她立馬著陸在了她們的面前,抖動了一下尚未收回的雙翼,將上方沾惹的風雪給打落。
身后,比先前看起來要瘦了不少的大副帕赫茲連忙走了出來,對著奧茜問道,
“怎么樣,那群史萊姆的意思呢?”
奧茜看向帕赫茲,沉吟了片刻后,開口說道,
“他們說還在考慮。”
“什么?!還在考慮?那要是不同意怎么辦?我們可是聽他們的話費勁千辛萬苦才爬到這里來的,要是不同意我們該怎么辦,原路返回嗎?”
奧茜被帕赫茲的大嗓門給吵得耳朵疼,她用長滿羽毛的雙翼抬起來一點揉了揉自己藏在白色長發內的耳朵,隨后解釋道,
“不是他們不考慮我們的事而是他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忙。”
“要忙!要忙!”
旁邊掉了不少羽毛,但神情依舊看起來沒受影響的鸚鵡點了點頭,如此重復道。
帕赫茲看了一眼身后,那群護送他們過來的巨魔已經全部走開了,不知道去哪里去休息了,也沒一個人過來招呼他們,好像是任由他們自生自滅一樣。
一想起這個,帕赫茲就一肚子火,她抱著手,看著奧茜后面如此壯觀的霜雪梧桐樹,朝著旁邊的雪地上吐了一口唾沫,罵罵咧咧地說道,
“她爹的,這群狗日的橡皮泥史萊姆。勢利眼就算了,獅子大開口的,不交足我們全部人的錢就不傳送我們上來,害得我們跑了這么遠!阿拉吉娜可是受著傷的!要不是我半路讓你先上來看看情況,那我們是不是還得在這里被晾個幾天才知道結果啊!?她爹的,這群隱世的雪山六族一天到晚在忙什么,難道他們也要和納黎打仗嗎?”
伊莎貝爾無奈地伸了伸手想要阻攔在對方老家門口罵街的帕赫茲,畢竟他們可是來這里尋求幫助的,但實在是插不上嘴,只好回頭看向將三只鼠娘摟在懷里保暖的老杰克,誰知他也搖了搖頭,表示沒有辦法。
“帕赫茲”
還是旁邊狀態不佳的阿拉吉娜輕聲開了口,以阻止自己家大副的出言不遜。
帕赫茲噤了聲,但臉上的表情依舊不好看,
只是氣呼呼地看著附近躺在這冰天雪地里四仰八叉睡著覺卻好像一點感覺都沒有的女巨魔。
奧茜也嘆了一口氣,她看向身后的霜雪梧桐樹,不由得解釋道,
“我也沒辦法他們好像說是鳳凰要醒了,所以全部的人因此都很緊張”
帕赫茲原本生氣的表情在聽到奧茜的話語時倏忽一愣,連帶著身后的所有人,尤其是薩丁女國人們都不可置信地看向了奧茜,
“不是你說什么?鳳凰?他們這里真的有鳳凰啊?你見過嗎?”
“沒有,但大概率是真的。我進去里面看過,里面的裝飾真的是以前鳳凰們居住的地方這里就是霜雪梧桐樹了”
帕赫茲張大了嘴巴,即使臉上的表情再氣,身為一個薩丁女國人卻再也不敢發作了。
要知道,在北境對鳳凰不敬就可好比在卡度對母神不敬那樣,況且本身她們都是信仰霜鳳凰的,當然懂得忌諱 帕赫茲撇了撇嘴,像蔫了的公雞那樣再也說不出話來了。
她只好踢了踢旁邊的雪堆,等了好一會才又小聲地埋怨了一句,
“那就不能帶我們去個暖和一點的地方嗎,冷死我的老杰克了都快”
此時,霜雪梧桐樹內,穿過外面的區域,來到深邃的、巨大的圓柱形鳳凰的庭院之內。
與四年半之前費舍爾來此時的一片漆黑和死寂不同,現在的這里燈火通明,聲音吵鬧。雖然到了如今,經過歲月的洗禮與詛咒的屠殺,雪山六族的數量已經遠不如以前,即使全部都進入了這里,看起來依舊不太熱鬧,但總歸是有了人氣。
而就在梧桐樹的深處,在世界樹遺留下來的樹根上方,是以前月公主死去徒留尸骸的地方。這里的斷壁殘垣已經被巨魔們清掃,月公主的尸體也被妥善安葬,隨后這里便建起了一些臨時居住的屋子,用以守護他們這些年來一直沉睡于下方的主人。
但此刻,幾位六族的大人物卻在這里焦急得來回踱步哦,除了那個大得不能再大,看起來宛如一個嬰兒形狀的巨型史萊姆王,巴烈恩,他實在是太巨大了,壓根動不了一點。
兩位巨魔種的長老達力烏烏和可可利亞正望著下方正散發出一片璀璨光芒的世界樹樹根,達力烏烏表情嚴肅地說道,
“不行,樹根竟然長出枝條了,那些枝條把鳳凰的蛋殼給纏住了。”
在他們的身后,一位穿著薩丁女國鋼盔的、看起來十分高大的蒼鳥種女性掃了一眼下方,冷著臉問道,
“這是什么意思?”
可可利亞瞥了一眼眼前的蒼鳥種,說道,
“哈姆利亞,意思就是,樹根纏住了蛋殼讓我們沒辦法將涅槃的蛋殼給取出來。可問題是,蛋殼的表面上已經滿是裂痕了,鳳凰的降臨很快就要來到了。”
哈姆利亞,是北境境內殘存的最大的蒼鳥種聚落的首領,也是奧茜母親的母親的上司,她是一位蒼鳥種與蒼鳥種巨魔混血的孩子,因而生得比其余的北境蒼鳥種都要高大和強壯。
在聽到史萊姆種、巨魔種與雪狐種四年半以前的呼喚時,她權衡利弊后還是決定帶著愿意與她離開薩丁女國的蒼鳥種們一路北上,回到了塞瑪雪山,他們祖先生活的故鄉。
哈姆利亞微微一愣,似乎還沒理解他們在擔憂什么,卻還是問道,
“那鳳凰就不能這樣直接誕生嗎?她落到世界樹根上會怎么樣?”
“會死。”
達力烏烏的回答直白,但卻把哈姆利亞嚇了一跳,她連忙扇動翅膀來到了這平臺的邊緣,看向下方在世界樹的璀璨光芒之中漂浮的那顆欲要破碎的鳳凰卵,
“她爹的,那我們直接用兵器把鳳凰給撈上來,怎么樣?”
“不行,樹根旁邊有更嚴重的空間亂流,就算是絕世的神兵都會被消融,除非”
“除非什么?”
后方坐在地上的巨大施瓦利巴烈恩嚼著嘴巴里的奶嘴,悶悶地說道,
“用鳳凰之王的佩劍,那柄劍現在就躺在上面的房間里。”
“那去拿啊,還愣著干嘛?”
在場的所有人都被哈姆利亞給弄得無語了,這家伙不知道是在薩丁女國當侍衛當太久了還是蒼鳥種和巨魔種的血脈在她體內產生了奇妙的化學反應,導致給她的大腦燒壞了變得不太聰明 打架倒是在行,但每次到商議這種事情的時候總是能語出驚人,給其他六族的領袖都整不會了。
“拿不起來,鳳凰們的兵器只有鳳凰的血脈才能完全使用。就算你去拿了,用很大的代價將它拿了起來,如果不能完全將之掌控,也不能從樹根的手中將鳳凰卵給取出來。”
“等等,所以你們的意思是,現在我們需要一個鳳凰血脈才能使用的佩劍去救世界上唯一的一位鳳凰血脈?”
“理論上是這樣,當然,如果能想到其他辦法的話”
“你們史萊姆的傳送能用嗎?”
“有樹根的力量在,沒有這種可能。”
此刻,這梧桐樹底部的幾位領袖都一下子陷入了沉默,似乎沒有更好的辦法。
哈姆利亞氣得牙癢癢,無能狂怒地扇動了一下自己的翅膀,不由得看向四周的棚子,問道,
“那個女人呢?”
所有領袖都看向她,都知道哈姆利亞說的是誰,但都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還是此刻巴烈恩巨大身軀旁邊的那體型十分小的雪狐種族長達爾開了口,他看了一眼上方,說道,
“她先前還在這里與我們商議怎么救出快要涅槃完成的鳳凰來著,和我們討論了不少方法至于現在,好像是聽說了有客人來,她好像想到了什么,剛才和伊洛絲修女跑出去了。”
“和伊洛絲?什么客人?”
達力烏烏轉過頭來有些好奇,而達爾想了一下,說道,
“好像是一個走投無路的海盜,薩丁女國人,是叫什么冰山女王的”
“阿拉吉娜?”
哈姆利亞聞言,還沒等達爾說完,便先開了口說出了那個名字。
“對對,就是她”
“呵,這條叛國的斷脊之犬也會有今天,我聽說她不僅殺死了她的親生母親,還偷走了她母親的冰王子劍流落在外。收留她可要謹慎,小心什么時候也被她給背刺了。”
哈姆利亞冷笑了一聲,如此點評道。
“夠了,哈姆利亞,你已經不是薩丁女國人了,以后的北境只會有梧桐樹。當然,如果你要回去報國我也沒有意見,甚至還樂意免費傳送你回去”
旁邊的巴烈恩玩弄著自己手中的奶嘴,不容置疑地打斷了哈姆利亞的話語,在如今的雪山六族中,這位史萊姆王是當之無愧的話事人。
在將旁邊頗有微詞的哈姆利亞給制止之后,巴烈恩撓了撓自己有不知多少褶皺的下巴,呢喃著說道,
“阿拉吉娜,冰王子劍這么一說,我倒是知道那個女人的想法了。風凰之王的佩劍力量太過于強大,完全掌控實在是不可能。但三位鳳凰之子的佩劍卻未嘗不可一試月公主劍伴隨著瓦倫蒂娜沉睡了,霜王子劍如今不知去向,現在阿拉吉娜有冰王子劍,或許能嘗試一下。”
達力烏烏也嚴肅地看著下方那搖搖欲墜的鳳凰卵,回頭說道,
“也只能這樣嘗試了,我們得趕快,瓦倫蒂娜就快要破殼了,不能再等下去了,立馬讓他們過來!”
瓦倫蒂娜的意識一直都在黑暗之中,就好像是混沌出來時那樣模糊,卻又有時會變得稍微清醒,閃爍起可怖的夢境。
她好像看見了一棵巨大的、金黃色的虛幻巨樹,懸浮在宇宙之中,仿佛神明一樣俯視著下方的所有生靈,可唯獨看向“自己”和“身旁的兩人”時,不知為何,瓦倫蒂娜卻能感受到一種不一樣的感情 這棵樹好像母親好像母親一樣溫暖地看著“自己”。
“桃”
她柔和的聲音像是在撫慰襁褓中的嬰孩,又好像是寄予厚望的囑托,
“要保護好你的弟弟妹妹們”
桃是誰?
自己有見過聽過這個名字嗎?
緊接著,眼前的場景卻陡然一變,“自己”好像看見了一場恐怖的戰爭,好像看到了一道混亂的生命從天而降,“它”唱著不知由某種語言形成的詩歌,將血肉變作這個詩歌的一部分。
它感染了一切,將一個生機勃勃的大陸帶向災難,將無數許許多多瓦倫蒂娜難以想象的強大生命變作了它的傀儡,將“自己”的母親給奪走 母親?
瓦倫蒂娜微微一愣,意識卻突然清醒了許多。
不這好像不是自己應該看見的這不是自己這到底是誰的記憶?
桃要保護好你的弟弟妹妹們”
瓦倫蒂娜的視角一點點抽離,終于,瓦倫蒂娜的意識仿佛此刻才終于從一個“存在”的身上剝離開來不,應該是那個“存在”從自己的身上剝離開來才對!
瓦倫蒂娜感受到了那個存在的意識正宛如纏繞在自己身上的樹根一樣,正被一把鋒利的利劍給砍斷,而那個存在也正在離自己越來越遠。
隨著這個距離的拉伸,瓦倫蒂娜也終于看見了那個“存在”的真身,雖然只是一個背影。
那原來是一個古怪的小姑娘。
她有著一頭黑色柔亮的頭發,整整齊齊地扎在頭上,變作了瓦倫蒂娜從未見過的飛仙髻的模樣,在那飛仙髻上,正好看地扎著或者是開著一朵粉粉嫩嫩的桃花。
她穿著一身淡粉色的襦裙,與她發髻上花朵的顏色一模一樣,看起來非常好看,將她嬌小的身軀顯得愈發可愛又優雅。
但此刻的她,卻可憐兮兮地抱著自己的膝蓋,蜷縮成一團,表情似乎有些怔愣和無助,任由她自己越來越遠離自己。
而隨著這個遠離的過程,瓦倫蒂娜很快就發現,她的襦裙身上正憑空地多出一道道覆蓋著寒霜的傷口,好像是四周有什么利刃正在劈砍她的身體一樣。
猩紅色的血液從她的身上濺落下來,落在黑暗之中很快消失不見,只徒留一點淡淡的桃花香氣。
這個小姑娘卻充耳不聞,好像什么都感受不到一樣,只一直絕望地抱著自己的膝蓋一動不動。
瓦倫蒂娜看得心疼,許是內心中的善良不忍她看著這樣一個孩子受到傷害,她的意識愈發清醒,她忍不住提醒對方道,
“你你的身上有傷口,孩子”
在瓦倫蒂娜開口的下一刻,她的臉頰兩側“嗖”地一下,抖動著抬起了一對修長白嫩的耳朵,上面掛了許多發出“叮叮當當”聲響的細小耳環,把瓦倫蒂娜給嚇了一跳。
沒料到,這小女孩看了一眼旁邊的瓦倫蒂娜,便又縮回了原來的姿勢,順帶嘟囔著開口道,
“別多管閑事,雜魚。”
瓦倫蒂娜臉色一黑,被這小姑娘的一句話堵得一口氣上不來。
她捏起了拳頭,想要爆錘這個不懂禮貌的小屁孩一頓,但很快,她卻又好像感受到了對方話語之中深深潛藏的那種絕望和悲傷來她不明白,為什么眼前的孩子這樣難過,明明還這么小 但眼前這個小女孩身上的傷口卻越來越多,那猩紅色的、帶著香味的血液讓瓦倫蒂娜回過神來,她擔憂地說道,
“你到底怎么了,你該不會就這樣被砍死在我面前吧?”
小女孩看也不看她,說道,
“反正所有人都會死,我現在死去也無妨只有你這種如蚍蜉一樣的雜魚才會感慨生命的流逝。”
“哈,這是什么話,難道生命的流逝不值得感慨嗎?”
眼前的女孩聞言微微一愣,好像眼前又回憶起了什么讓她難過的畫面,她沒有反駁,只是聲音變得更低了,
“你說得對,雜魚。”
“你這小屁孩真是”
瓦倫蒂娜原本就心煩,她覺得自己好像一直都不清醒,也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只是剛剛才醒過來,結果剛醒來就遇到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屁孩。
她站起身子來,咬著牙一把手想要將眼前這個小屁孩的長耳朵給揪住,卻沒料到眼前這個孩子的速度快得驚人,瞬間就出現了不遠處,讓她抓了個空。
那小孩子輕蔑地瞥了她一眼,隨后又嘟囔了一句,
“什么雜魚”
瓦倫蒂娜黑著臉,瞬間被氣得再次沖向她,但每次要靠近對方的時候,她總是又去往另外一個地方,讓她怎么也碰不到。
像是被這個家伙遛一樣,瓦倫蒂娜越追越氣 但下一刻,她追逐的動作卻陡然一停,連帶著那些憤怒也消失不見了。
因為她忽而發現,自己竟然能站起來了。
“我”
她低頭朝著自己的身下看去,看著自己白皙赤裸的身體之下,一雙完好無損的腿正有力地站在那幽暗之中。
“我能站起來了”
瓦倫蒂娜不再去追眼前的女孩,只是愣愣地回過神來看向那女孩,眼睜睜地看著她身上的血液越來越多,逐漸將那襦裙給完全沾滿,而她卻依舊不在意。
瓦倫蒂娜猶豫了片刻,不由得問道,
“你的身體到底怎么了,為什么一直在滲血?”
那小姑娘不再嘴臭,反而是躺在了黑暗之中,一副等死的模樣,無精打采地回復道,
“有人在用那群天使的圣物劈砍我意識寄存的地方,這個圣物品質很不錯,應該是米迦勒座下得到了他智慧的天使捶打的猶菲樂,應該是她了。”
瓦倫蒂娜完全聽不懂她在說的那些名字,她只是抿了抿唇,緩緩地走到了這小女孩的身邊去,說道,
“那我能怎么幫你,總不能這樣一直下去吧?”
“一直下去又怎么樣,不過是一死而已。反正我們全部都會死。”
“這叫什么話,難道就因為都會死難道就不活了嗎?我以前雙腿癱瘓,活不過二十歲的時候都從來沒這么想過,你還這么年輕,不努努力干嘛這么喪氣?”
聽到“年輕”一詞,眼前的小女孩臉上露出了一抹嘲諷,她只閉上了眼睛,喃喃道,
“你不懂,我的母親,我的兄弟姐妹,我在乎的所有人都死了。現在這個世界上,我的種族就只剩下我了,我的存在也因此毫無意義了”
“我的種族也只剩下我了,而且,我還沒見過他們不,也是見過的,哪怕是在他們死后”
瓦倫蒂娜蹲在了眼前這個小女孩的身旁,腦海中原本混濁的記憶愈發清晰,她瞬間就回想起了好像是不久以前的事情。
她想起了圖蘭家族,想起了梧桐樹,想起了詛咒,想起了為了這個世界犧牲的月公主和鳳凰們,還想起了費舍爾。
“他們是我未曾謀面的血親,他們將種族的未來放到了我的身上我不清楚就只有我一個人能不能做到,但他們相信我我覺得我也應該相信我自己,哪怕只剩下我一個人,也不能辜負他們的期望。”
眼前的小女孩睜開了眼睛,在她身上越來越多的猩紅色中,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 她只是忽而轉過頭來看向身邊的瓦倫蒂娜,失笑道,
“都忘了,你是一位鳳凰了。”
“鳳凰對我是最后一位鳳凰了”
也就是在瓦倫蒂娜這個想法迸發的一瞬,她的身體好像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一道道覆蓋著寒霜的青色羽毛慢慢將她身體的一部分給覆蓋,在她的身后,一對巨大而有力的翅膀正逐漸伸展開來,好像帶來了整個北境的風雪。
她的身姿在一點點拔高,不復先前的脆弱 臻冰的光芒在她的眼中綻放,帶來一點命運的光芒。
眼前的小女孩望著眼前這位整個世界殘存下來的鳳凰,良久良久,她忽而坐起身子來,隨著一道奇妙的力量在她身上綻放,她身上的傷口瞬間恢復成了過去完美的模樣 她開口問道,
“雜魚鳳凰,你叫什么名字來著?”
“雜魚,你這個小鬼,要介紹就好好自我介紹!”
瓦倫蒂娜伸出粉拳敲了敲這個小姑娘的腦袋,這回她沒有躲,而是任由那拳頭輕輕落在了她的頭上,像是要將她同樣從這幽暗中打醒一樣 “我叫瓦倫蒂娜。”
“瓦倫蒂娜”
她咀嚼了一下這個名字,隨后站起身子來,倏忽靠近了瓦倫蒂娜,對她說道,
“我是桃,精靈三子之一的桃公。”
下一刻,整個幽暗之中猛地迸發出了恐怖的光彩,好像被那一道桃花給炸裂開來,從而散發出清醒一樣。
在那明亮光芒的催促下,瓦倫蒂娜猛地睜開了眼睛,好像先前的睜眼,先前所看到的一切都是幻覺一樣。
眼前重新出現的,是一個房間內明亮的燈光,和破碎開來的蛋殼?
她蜷縮在蛋殼之內,愣愣地,第一次睜開嶄新身體的眼睛,打量著天花板的一切,卻顯得是那樣不適應 “太好了,大小姐,你終于醒過來了,太好了”
“大小姐”
這個聲音好熟悉瓦倫蒂娜愣愣地轉過頭去看向破碎開來的蛋殼外面,卻看見安靜的房間內好像只有外面開口的那一人,此刻,那個人正十分擔憂地看著自己 那個人一頭黑色的秀發被典雅地扎在頭上,被一道寶石包裹的發冠所包裹,呈現出瓦倫蒂娜看過了無數次的模樣。
看著那發冠和 眼前人的外貌,無數的記憶瞬間充盈就位,她眨了眨自己的眼睛,卻驚奇地發現自己睫毛上竟然因為這動作而憑空落下了一點點漂亮的雪花。
自己已經變成鳳凰了嗎?
但她沒來得及探尋自己如今的模樣,她看著眼前十分擔心地看著自己的女人,她也不禁露出了一點笑容,喃喃著說道,
“太好了,海迪琳,你沒事就好。”
明亮的燭火將蛋殼外女人的外貌照得明亮,她擔憂的表情在聽到蛋殼內瓦倫蒂娜的話語之中稍稍一愣,隨后她便眼眶一紅地像是要落下淚來,
“是我,大小姐是我,海迪琳嗚嗚太好了,你終于醒過來了”
北境的鳳凰,在此刻終于蘇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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