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碰!”
“你就只有這種程度嗎,阿拉吉娜?”
酒館深處的房間內,高大的赫蓮娜勐地一拳轟在了眼前阿拉吉娜的臉龐上,那巨大的沖擊在她的臉龐上綻放開來,如同一聲洪鐘一樣敲醒了被冰王子長久霜凍從而變得遲鈍的感官,讓她感受到了真切的疼痛感來。
阿拉吉娜身上的禮服因為戰斗而產生了裂痕,露出了她身上還算健壯的肌肉來,她冷冷地瞥了一眼眼前那頭盔被砸得凹陷進去的赫蓮娜,吐了一口雜著血絲的唾沫,再度站起了身子來,
“你...也絲毫沒有長進,就像長我十歲還被我把眼睛打腫的小時候一樣...”
“是嗎?”
赫蓮娜不屑地笑了笑,隨后勐地伸手拽下了自己臉上的頭盔,露出了那和阿拉吉娜有著兩三分相似的臉龐來,她的臉上因為剛才阿拉吉娜的進攻沾了彩,但阿拉吉娜那沾了不少血液的臉龐可不必她好上多少...
仿佛不需要過多言語,兩雙顏色相同但其中意味卻毫不相似的眸子死死地對視著,宛如風暴與霜雪的碰撞一般。
酒館內仿佛又下起了雪,如同薩丁女國分封國庭院內的決斗場一樣變得寒冷,將對峙二人的身影落在了過往的歲月中。
上一屆的哈蒙德分封王雖然暴虐無情,但在培養自己的孩子上卻毫不吝嗇、頗有方法。
身為她的女兒必須熟讀詩書典籍,懂得騎馬、射箭與決斗,熟練使用各種各樣的武器與火器;身為她的兒子則必須要禮儀過關、品味過人、溫婉大方...
沒有多少親情的注視,唯有機械般的物競天擇與進步才是這些分封王的兒女需要考慮的事情,這種斯巴達式的教育造就了阿拉吉娜和赫蓮娜這一眾姐妹。
就算沒有阿拉吉娜弒母的變故發生,她們最終也一定會因為對權力的向往而爭斗起來,只可惜,她們其中的多數都死在了那場轟動薩丁女國的大動亂中。
哈蒙德分封王的兒女們關系并不融洽,即使是赫蓮娜和阿拉吉娜這種不算相熟、沒有明顯爭斗的姐妹都能稱得上是一句“關系好”了。
在小時候,由于赫蓮娜比阿拉吉娜的年齡大了太多,理論的學習當然不在一起,只有戰斗訓練的時候她們才會偶爾碰頭。
赫蓮娜并不如同其他和阿拉吉娜同齡的姐妹一樣用強壯的肉體欺負她,甚至都不怎么和她說話,只是在遠處用鄙夷的視線看著她;而阿拉吉娜也忙著先處理其他直接對她動手的姐妹,就算知道赫蓮娜一樣瞧不起她,卻一直沒爆發沖突。
但阿拉吉娜并不是一個普通的孩子,她的天資過人,那些過往瞧不起她的姐妹都依次在決斗場內被她擊敗,直到最終這位從未和她動過手的長姐找上了她,狠狠地教訓了她一次。
是的,在記憶中,阿拉吉娜只和赫蓮娜進行過一場戰斗,那是在她即將離開哈蒙德分封國前往共主身邊成為鳳凰騎士之前。
在那滿天的風雪中,赫蓮娜第一次主動挑釁起了阿拉吉娜,正如今天一樣,她們沒有攜帶其他的兵器,在雪地里、在無人看管的分封國庭院中,私底下進行了一場一對一的肉搏戰。
“碰!”
此時酒館內的阿拉吉娜再度被赫蓮娜一拳砸在了她的小腹處,讓她不受控制地朝著身后倒下,連帶著木制的地面都被砸開了一處肉眼可見的坑洞來。
她喘息著看向眼前的赫蓮娜,酒館內的燈光在這一刻變成了凜冽的寒風,將已經快35歲的赫蓮娜帶回了十年前。
十年前的庭院后,兩個年輕的女國人赤著腳踩在樹叢中頗厚的雪中,身軀互相糾纏,充分運用著過去她們學習過的戰斗技巧,將它們化作了力量,一拳一拳地擊打著對方最脆弱的地方,臉龐、眼睛、鼻子、小腹和胸口...
那時,阿拉吉娜賴以為優勢的體力在如同巨熊一樣的親姐姐面前根本不夠看,阿拉吉娜打在她健壯肌肉上的拳頭就像是今天打在她厚重盔甲上一樣無力,但即使是如此,阿拉吉娜還是不休地和她戰斗著,想要將她打倒。
而赫蓮娜也抱著同樣的感覺,似乎對自己也積怨已久,所以才會主動找上自己,和自己進行決斗。
“阿拉吉娜王女!赫蓮娜王女!你們在哪里?!”
遠處不斷傳來侍者的呼喚聲,似乎有其他的姐妹將這兩位分封王女私斗的事情告訴了宮內的總管,她們順著風雪找來,離這里越來越近。
但身處白熱化戰斗的兩人哪里顧得上別人,她們的眼中仿佛都只有對方的臉龐和拳頭,只想著把對方撂倒,只想著自己還能支撐多久...
恍忽間,除了那天的風雪之外,阿拉吉娜似乎還記得對方曾對自己說了一些話,但她實在是記不清楚到底是什么話了...
“阿拉吉娜王女...”
“赫蓮娜王女!”
“你們在哪里?”
隨著侍者的聲音越來越近,戰斗中的形勢對于阿拉吉娜也越來越不利,她的力量和戰斗技巧都被這位長姐完全碾壓,不僅身上傷痕累累,體力也逐漸不支。
霜雪的寒冷順著當年那還沒被冰王子凍得遲鈍的感官蔓延,讓她覺得頗為難受,就是在感受寒冷而產生疏忽的一瞬間,阿拉吉娜被赫蓮娜抓住了機會,被她用健壯的雙臂鎖住了脖頸,控制住了她的行動。
赫蓮娜似乎對自己很氣憤,下手也極重,就像是要將自己活活勒死一樣。
源于缺氧而產生的耳鳴和滿天的風雪覆蓋了赫蓮娜的話語,當時她只想著該如何掙脫她的封鎖,所以到了現在阿拉吉娜才一點回想不起當時她和自己說了什么...
她到底說了什么呢?
時間回到現在的酒館內,腦中忽然浮現出過往場景的阿拉吉娜再度露出了明顯的破綻,被赫蓮娜再度使用了同樣的招式。
等到阿拉吉娜反應過來準備出拳阻止赫蓮娜時已然來不及了,那巨大的身體硬生生地吃下了阿拉吉娜的全部進攻,隨后勐地伸出了雙手將她死死地鎖在了懷中,用身軀的力量隔絕了她想要呼吸的氣管,讓她艱難地掙扎了起來...
隨著那熟悉的缺氧感再度襲來,隨著一聲聲的耳鳴聲再度響起,阿拉吉娜也同時咬住了牙齒。
在身后,赫蓮娜的聲音響起,一如十年前在雪地中的決斗那樣熟悉。
一切的一切都在不斷重合,讓阿拉吉娜忽然回想起了她當時和自己說的到底是什么,
“阿拉吉娜...”
“阿拉吉娜!”
“我嫉妒你!”
是的,這才是當時憤怒的赫蓮娜對自己說的話語。
年僅十四歲的阿拉吉娜聽見了背后的赫蓮娜忽然說出了這一句摸不著頭腦的話語,她當時實在是不能理解,為什么赫蓮娜會嫉妒自己呢?
母親對所有的孩子都一視同仁,長姐因為更像母親而倍受其他姐妹的愛戴,她也比自己更加強壯,比自己更加對哈蒙德家族有擔當...
那么,她在嫉妒自己什么呢?
“住手!放開她!赫蓮娜,我求你放開她!”
在阿拉吉娜的記憶中,滿天的風雪中,即將缺氧失去意識的她忽然看見了在無數侍者包圍下慌亂地朝著這邊沖來的、裹著一身裘衣的溫和男人。
他的目中全是自己,急急忙忙地對著鎖住自己脖頸的赫蓮娜如此喊道。
那是自己的父親...
而阿拉吉娜忽的感覺到了身后的長姐身體變得僵硬起來,就連鎖住自己脖頸的動作都變得松懈下來,阿拉吉娜也因此才得以從極度缺氧的狀態下脫離...
“阿拉吉娜,阿拉吉娜!你嚇到我了,你沒事吧...我的女兒...不...赫蓮娜!你做了什么!”
被赫蓮娜放開的阿拉吉娜無力地倒在了地上,被匆忙跑來的父親包裹在了溫暖的裘衣內,再度與外面的風雪相隔離...
她聽見了父親對赫蓮娜的質問,感受到了父親被氣得起伏的呼吸。
“艾德拉斯...我...”
模湖的記憶里,赫蓮娜斷斷續續的聲音傳來,她似乎直呼了自己父親的姓名,似乎有一些愧疚,似乎有些小心翼翼,但被激怒的父親和當時的自己都絲毫沒察覺到這些話語背后的含義,以至于到了現在阿拉吉娜都將那些話語忘得差不多了...
“閉嘴!失禮的東西!你怎么敢這樣稱呼我?你怎么敢這樣對待你的妹妹?!”
“我不是故意的...但我不會叫你那個稱呼...我只是...”
“滾開!”
“...我明白了。”
風雪漸漸遠去,酒館內被同樣鎖住喉嚨的阿拉吉娜勐地睜大了雙眼,她沒像十年前那樣被赫蓮娜鎖喉到失去意識,她的身體緩慢地放棄掙扎,卻在下一刻赫蓮娜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勐然暴起,一拳轟在了她的臉上,從禁錮的狀態中脫離開來。
阿拉吉娜沒有理會因為缺氧而帶來的昏厥感,她咬著牙齒扭頭撲向了赫蓮娜,將她一把摁在了地上,一拳一拳地砸向她的臉龐。
“碰!碰!碰!”
不止是臉龐,那勐烈的攻擊更是裹挾著阿拉吉娜的憤怒一路延伸向下,從她的盔甲一路下到護腹...
隨著這勐烈的攻擊,即使是鳳凰騎士堅硬的盔甲都被打得凹凸不平,雖然阿拉吉娜的拳頭上也沾滿了鮮血,但她卻依舊死死地盯著赫蓮娜脖頸上因為自己的攻擊而顯露而出的一串項鏈。
那枚被赫蓮娜佩戴的項鏈是父親的隨身之物,當年自己在弒殺親母之后匆忙從薩丁女國逃離,沒從宮殿中帶著其他父親的物品離開那里,而今天,她卻在赫蓮娜的脖子上見到了這件本應留在父親墳墓中的物品...
直到此時此刻,阿拉吉娜才忽的明白,為什么當年赫蓮娜為什么要對自己說出那番“我嫉妒你”的話語來。
“哈...哈...”
阿拉吉娜喘息著,直到打得赫蓮娜滿臉是血,她也實在沒力氣再舉起下一次的拳頭時,酒館深處的房間才又重新安靜下來。
赫蓮娜雖然滿臉是傷口,但那一雙和自己同樣顏色的眸子依舊死死地盯著自己,就像是透過了她現在的臉龐看到了以前一樣。
“你...有長進了...”
“果然...我到現在還是很嫉妒你,阿拉吉娜。”
阿拉吉娜白色的長發垂落一點,將她的側顏遮蓋住,但她又慢慢地舉起了拳頭,似乎想要通過擊打對方來阻止對方說出接下來的話語一樣,但疲憊的拳頭與赫蓮娜吐露話語的速度相比當然顯得過于緩慢了,她沒能阻止對方說出接下來的話語,
“你真的以為我們這些被母親那樣對待的兒女會對她有很深的感情嗎?即使是和母親關系最好的老二私地下也恨不得她早點死,她們怨恨你,是怨恨你的才能,怨恨你可能搶走她們的權力和地位...但我卻不是這樣。我怨恨你,只是因為我嫉妒你,嫉妒你能一直待在艾德拉斯的身邊。”
艾德拉斯,是阿拉吉娜父親的名字。
“艾德拉斯的目光一直都落在你的身上,因為你是他的女兒,理應享有他的一切寵愛...而我,卻因為和母親的相似,理所當然地被他討厭和畏懼...就是因為如此,我始終不能靠近他,只能在暗處忍受世俗的煎熬。”
她的話語還沒說完,阿拉吉娜就再次一拳揍在了她的臉上,將她口腔中的一顆牙齒直接打落,發出了明顯的響聲。
“閉嘴。”
但赫蓮娜卻絲毫都不在意,她微微歪頭,一口將那掉落的牙齒吐了出來,
“但現在,犯下弒母大罪的阿拉吉娜難道有資格指責我嗎?艾德拉斯已經死了,我的心也和他一起離開了,才讓我落得今天這樣自暴自棄的地步。我就是要告訴你,阿拉吉娜,我喜愛上了母親帶回的男人,我喜愛上了你的父親...”
“而我也因此,深深地嫉妒你...”
14歲的赫蓮娜,這位薩丁女國哈蒙德分封國的長女,違背世俗地喜愛上了母親帶回宮內的男人,那位年僅22歲的艾德拉斯。
禁忌的感情如同毒藥一樣悄然綻放,在此時此刻借由赫蓮娜心中埋藏多年的話語,單薄地作為了過往薩丁女國哈蒙德分封國中許多塵封故事與問題的答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