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徐州變亂的急報傳來的時候,我張圣人其實都有點懵了。
他知道武寧鎮有些不太可靠,但他沒想到,已經到了這個張周一統天下的趨勢非常明顯,帝國主力軍隊河隴精兵戰斗力爆表的時刻,還有人這么不開眼。
不過面子上我張圣人還是很鎮定的,他輕蔑一笑。
“王峻不識時務,薛懷讓、潘環空有勇力不長腦子,誰可為朕去擒殺了他們?”
楊繼業、高懷德等一擁而上,紛紛請戰。
張鉊身邊的李存惠也站了起來,“圣人,還是讓兒臣去吧。”
楊繼業有些不滿的看著李存惠,“三哥,你都已經是李衛公了,現在這么點功勞,還跟弟弟們搶干什么?”
李存惠狠狠瞪了楊繼業一眼,才轉頭對張鉊說道:“兒臣不用多帶兵馬,只需要右羽林衛五百騎就夠了。
不過大人需得給膠東行省防御使安太尉下一道命令,讓他揀選膠東行省各衛所軍精銳三千步騎。
另外青州府的禁軍平盧鎮兒臣要帶走,湊個五千人,應該就能平定徐州動亂了。”
張鉊看著信心十足的李存惠,沉吟片刻后說道:“朕要的,可不單單是平定徐州的動亂。”
李存惠把手一拱,“兒臣明白,之所以要搶了六郎的功勞,就是怕他莽撞。
徐州的武寧鎮名為禁軍,實際上還是昔日的徐州武寧軍,他們在泗水兩岸有大量的田產,武寧鎮的家卷也多在這個地方。
兒臣星夜南下之后,不會去打徐州城,而是會把泗水兩岸的武寧鎮家卷扣為人質,逼他們放了大郎。”
還是李存惠懂張鉊的心思,武寧鎮作為禁軍竟然叛逆,這就夠沒面子了。
要是趙匡贊這女婿再折了,那張圣人的臉上,恐怕更無光彩,不啻被人打了兩耳光。
所以趙匡贊,那是一定要保住的,因為明眼人都知道這次動亂,是皇帝在‘釣魚’,但要是折了趙匡贊,好比魚雖然釣到了,代價卻是用女婿去打窩,這就很難看了。
張鉊想了想,對身后的董少監說道:“派個中官去張烈成那里,讓他跟著衛國公一起去。
告訴他,武寧鎮最先出來鬧事的那批人,以及所有作亂的都虞侯以上軍官,某都不準備要了。”
說完,張鉊思考了一下又繼續吩咐,“但同時也要告訴張烈成,朕還會下一道赦免武寧鎮上下的詔書讓衛國公帶去。”
眾人心里頓時升起了背黑鍋這三個字,皇帝這是要用赦免武寧鎮的詔書,擺出一副為了趙匡贊可以不顧一切的姿態,先把女婿撈回來再說。
張鉊這個紹明皇帝別的不說,信譽那是杠杠的,只要他承諾了的,就一定會做到。
所以武寧鎮上下家卷被扣為人質,又得到赦免的詔書,一定會放了趙匡贊。
但這樣解決,對于皇帝來說,就太憋屈了,不死一圈人,哪足以震懾后來者,所以張烈成就是那個背黑鍋的,而且這個黑鍋還不好背。
因為你不能上來就直接說皇帝的詔書不管用,那樣一來,就等于明擺著告訴全天下,要么是皇帝金口玉言也可以反悔,要么就是你張烈成想造反。
所以,要把這個黑鍋背的恰恰當當,既不牽連皇帝,也不會把自己搭進去,非常講究水平。
一聽到皇帝提到這個問題,李存惠、楊繼業、高懷德立刻就眼觀鼻鼻觀心了。
只有地位還不高的潘美等人顯得有些疑惑,不知道皇帝為什么會讓堂堂交城郡公,錦衣親衛指揮使去干這種事。
但其他人知道,很明顯,皇帝讓張烈成去背這個黑鍋,肯定是因為河西商會的問題。
想來除了河西商會的曹萬金和康金山要識趣以外,張烈成還得把這件事給干好了,才能成功脫身。
徐州。
王峻比張鉊和裴遠、郭天策等認為的要精明得多,他很明白一個問題,那就是要鬧事,只有在皇帝沒有返回中原的時候,才有機會。
一旦皇帝回來,不提那四五萬河隴精兵,就是皇帝本人的威望,就可以對他們這樣的叛逆者,造成極大的打擊,搞不好能嚇得一部分人當場倒戈。
所以按照王峻的計劃,在挾裹了趙匡贊以后,應該立即以趙匡贊的名義,舉起清君側的大旗傳檄四方,直接調兵西進,先攻占商丘府也就是宋州,進而威逼東京。
現在整個朝廷,能拉出來的就只有憾山都內廂都三千人,其余在京親軍和禁軍加起來,都只有不到兩千人。
以如此薄弱的兵力要護衛兩京,還要保護皇后和一眾皇子的安全,勢必只能苦守洛陽和開封。
而要是朝廷軍隊冒險出擊,那就集中優勢兵力擊潰他們。
要是他們不出城,就可以盡數奪取其他城市,用劫掠來的錢財招攬更多的亡命之徒。
最后以洛陽和開封城為誘餌,允諾破城之后三日不封刀,相信一定能得到一支士氣如虹的大軍,破城不難。
而同時,趙在禮會親自帶領他招募的原魏博牙兵趕往滑、衛等州,毀掉黃河上的浮橋,遲滯河北之兵南下救援。
加上長安和洛陽城中還有響應的同黨,只要有一處成功,大事就定了,特別是長安的成功幾率還很大。
這樣一來,皇帝大軍被堵在黃河以北,但是麾下兵將的家卷都在河南、關中和河隴。
這種謠言四起的情況下,紹明皇帝再是英雄,也攔不住擔心家人的兵將逃亡。
亂世,就會再次到來,也會恢復以往手中刀劍就是道理的‘好時代!’
只可惜,設想十分的完美,但是第一步就卡住了。
王峻這個策略,講究的就是速度快,要是速度慢了,東京朝廷就會開始征召各地的衛所軍以及巡檢兵,也就是那些弓箭社和槍棒社的健兒。
這些人戰斗力不一定很強,但只要有一員能力出色的大將統領,堅守本來就城高墻厚的商丘府等城鎮,還是沒問題的。
他們也只要讓叛亂的武寧軍入不得中原腹地,就是大功到手。
所以甫一控制住趙匡贊,王峻就要求跟他合謀的武寧鎮左營指揮使,原武寧軍衙內步軍指揮使李元在,立刻召集武寧軍去打商丘府。
結果李元在見趙匡贊被挾持住后,竟然忍不住打開了江淮行省的省庫,把里面儲存的大量金銀往自己家里搬。
麾下的士兵一見他都這樣了,頓時覺得世道又回來了,他們三個一隊,五人一群,逐條街道,逐個里坊的大肆劫掠,只要不是武寧軍家屬和親卷,沒人能逃脫毒手。
這徐州地處水陸要沖,又是張周和南唐貿易的關鍵節點,這幾年張周的局勢平穩又給了一些商賈信心,因此徐州府發展的很不錯,城內富得流油的商賈可不少。
數千武寧軍士兵,蝗蟲一般的劫掠,城內火光滔天,慘叫聲四起。
鬧到最后,薛懷讓、潘環等人招攬起來的原后晉牙兵敗類們也按捺不住,加入了劫掠之中。
他們來自天南海北,加上武寧軍已經劫掠兩三天了,在撈不著油水的情況下,這些人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劫掠起了城內武寧軍的家屬和親卷。
好嘛!這味才對嘛!
于是,別說出兵了,兩幫人直接打了起來,跟后世黑社會開片差不多,連薛懷讓和李元在出面都制止不了。
雙方一直在徐州城砰砰啪啪打了兩三天,最后才被調停下來。
這么一來,時間耽擱了不說,不管是武寧軍上下,還是薛懷讓、潘環招攬的賊殺才們,都在徐州城撈足了,個個忙著將金銀錦帛運回家,誰也不愿意這會出去拼命。
開什么玩笑,憾山都啊,聽聽都特么的讓人腿軟!
你個外來的河東老,竟然想爺們千里迢迢跑到東京去跟憾山都那群鋼鐵怪物死磕,當耶耶們是傻子不成?
王峻這才是傻眼了,這時候他才勐然發現,別說張鉊這種人有多牛逼了,就是原來他覺得有些猶猶豫豫的劉知遠,那也是了不得的人物啊,至少能讓河東上下幾萬殺才勉強聽從軍令。
難怪侯益那個狗東西問清楚郭威、白文珂這兩人都不參加后,跟被狗咬了一般把他攆了出去,這么一看,確實沒錯。
這里要是有郭威或者白文珂在,或許才能壓得住下面這些賊殺才,讓他們依著軍令行事。
薛懷讓、李元在這些廢物,根本成不了大事。
不過就在王峻策劃的徐州動亂搞得一團糟的時候,南唐的壽州清淮軍節度使劉仁瞻行動的速度,倒是非常快。
作為南唐僅存的名將,劉仁瞻的頭腦比任何人都清醒。
張鉊這種天子,跟后朝的莊廟皇帝根本就不一樣。
莊廟皇帝把身邊的親近都給攆了出去,寵信奸佞和伶人,將奪取大半個天下的功勞都歸功于自己。
且代北、河東的武人大多是他爹李克用提拔重用的,莊廟皇帝對他們并不能做到全方位的控制。
而紹明皇帝是起自微末的第一代,所有的張周名臣大將都是跟著他成長起來的,不同于莊廟將心腹往外趕,紹明天子的心腹,永遠環繞在他周圍。
所以劉仁瞻不相信王峻等人可以成功,更不相信有人能把皇帝留在草原上。
所以他的要求很簡單,通過這場動亂,拿回淮南之地,連淮北劉仁瞻都不奢求了,只要能拿回淮南,就還可以建立還算穩固的防線。
此后就可以依靠壽州和楚州兩個堅固堡壘,跟周軍周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