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宗廟這種事情,別說是在帝王之家,就是地方富戶,都不是一件小事。
雖然后世總是調笑說沙陀唐也是唐,此時之人,也是把沙陀李家當成真正的唐朝宗室來看。
但這里有個問題,那就是當年李克用父子得到大唐宗室身份的時候,唐廷的處理就有些模湖。
唐懿宗賜姓李國昌的同時,確實把他編入宗室,還讓李國昌入鄭王族譜,延續鄭王香火。
但只是錄入了宗室名冊,卻沒有舉辦任何儀式,而且是錄入唐高祖十三子鄭王李元懿的子孫牒中。
可是李元懿的子孫,此時早就失去了鄭王的爵位,屬于邊緣的不能再邊緣的宗室了。
后來唐昭宗在跟李克用鬧矛盾的時候,還褫奪了李克用宗室的資格。
綜合來看,唐廷這純純的就是PUA,若不是遇到了李克用這么個資深大唐迷弟,換個人早就不干了。
所以張昭現在準備把后唐的莊宗、明宗、愍帝放進祭祀唐朝皇帝的家廟中,可不是一句話就能辦到,更是有深刻的政治含義。
這對于李從益來說,他當然是肯的。
但真正的李唐宗室,有誰同意嗎?
還真有!
正當張昭準備遍尋李唐稍近一點直系血脈的時候,李壽齡站了出來,還拿出了族譜。
張昭沒想到,他以為的邊緣宗室李壽齡,竟然是唐憲宗李純次子,唐宣宗李忱兄長,澧王李惲的五世孫。
李惲當年可是競爭過太子之位的,在李唐宗室諸王被李茂貞和朱溫先后屠戮的此時,能拿出族譜五代以內可以追朔到皇帝身上的,確實要算非常直系的李唐血脈子嗣了。
有了李壽齡的背書,后唐莊宗、明宗、愍帝的神位進入家廟,就顯得名正言順了。
同時,張昭也知道,李壽齡能拿出這份族譜,其實也是冒了很大風險的。
說句不該說的,要是張昭失敗,那李壽齡及其子孫,一定會被大量野心家握在手里當做旗號,下場可想而知。
更重要的是,作為李唐宗室,李壽齡能允許甚至協助張昭把太宗皇帝的繪像與張昭靠近,犧牲不可謂不大。
所以,雖然李壽齡家沒有什么杰出的人才,張昭還是握著李壽齡的手說道。
“壽翁圍護之意,某感激莫名,翌日定鼎天下,當予壽翁子孫世代富貴。”
李壽齡也看著張昭說道:“我李家王氣消散,以至天下板蕩,此德能為忠義之后繼承,讓我等亡國之后,能足衣足食,就已經是叨天之幸了,何敢求世代富貴!”
我張天王就喜歡這種知進退的人,當下也不說話,只是拍了拍李壽齡枯藁的手背,一切盡在不言之中。
合宗廟的事情搞得非常盛大,一直籌備到張昭完全控制長安城后才開始,同時流言也繼續在傳播著。
差不多大半個長安城的人,都在傳言張天王與太宗文皇帝和二郎真君,長相一模一樣的事情。
偏偏這兩都是二郎,還都是敢于在萬軍之中親自沖鋒的勐人。
太宗文皇帝以玄甲騎兵起家,張天王也以大涼鐵騎聞名天下。
太宗文皇帝身邊有程知節、尉遲敬德這樣的身材雄壯的萬人敵。
張天王身邊也有蠻熊、頓珠兩個堪稱哼哈二將的熊虎之士。
太宗文皇帝第一個封爵是敦煌郡王,張天王甚至就是敦煌人。
這一切,讓突然近距離接觸到張昭的長安人,不得不產生聯想。
巧合未免也太多了,一條兩條可以說是巧合,可是這么多,還能純是巧合?
不少人開始了自我腦補,會不會是二郎顯圣真君為結束隋末亂世,第一次下凡托生到李家為二郎,為太宗文皇帝。
現在為結束唐末戰亂,故此托生到張家為二郎,乃是張天王。
長安城現在可有十幾萬人呢,這么多的人,大家腦洞互相碰撞之下,那想象力,直接就原地起飛咯!
甚至還有一些道觀為了‘蹭流量’,也借勢把二郎神編纂成了九天之上專門結束人間亂世的真神。
每當天下大亂,就會化身二郎下凡投胎結束亂世。
此時,不太愿意理會張昭,不愿意承認張昭無上天大慈法王身份的關中佛門也坐不住了。
再這么下去,道觀的牛鼻子們,都要用二郎真君這條線,把古往今來的千古一帝都給綁定到道家身上去了。
于是關中佛門,也捏著鼻子向信眾們宣傳,說是二郎真君還脫胎轉世到天竺過,是為多聞天王毗門沙天的二兒子獨建。
獨建城庇護過安史之亂時期的唐玄宗,所以說,二郎真君其實是佛門菩薩。
最后的高潮,則是來自于外界消息的繼續從傳播,東面和西面的行商,都帶來了讓人恐懼的消息。
東面的契丹人,竟然真的開始大肆在中原打草谷。
西面的孟蜀則聽聞中原有變,正在操練大軍,隨時準備進入關中。
霎時間,長安來自關中人心惶惶,已經六七年沒經歷過刀兵之災的他們,又回想起恐怖的一幕。
到了這時候,人們渴望得到庇護的心態被放到了最大。
在眾人的自發的推波助瀾下,彷佛剛剛進城的張昭,就真的成了唐太宗轉世,成了可以庇護他們的救世主般存在。
于是,當張昭一切安排妥當,要把后唐三帝抬進大唐皇帝家廟的時候,聞風而來的長安居民把朱雀門外,圍的水泄不通。
這些民眾,很多人手里還拿著香,有些還舉著畫像,看起來挺狂熱的樣子,張昭也不好強行驅趕。
起碼好幾萬人呢,也沒法驅趕,他更沒想太多,現在完成合宗廟才是大事。
等到一切儀式進行完畢,代表大唐血脈的李壽齡和代表后唐血脈的李從益,將莊宗、明宗、愍帝三神位放入宗廟后。
由歸義軍輩分最高的張懷慶出面,將一份張昭親筆所寫的奏疏,告于大唐二十四帝。
張昭身穿大唐郡公的朝服,左邊跪著李壽齡,右邊跪著李從益。
這套朝服,是按張義潮當年被封為南陽郡公后,唐宣宗李忱賜下的衣袍彷制的 張懷慶上告奏疏完畢之后,張昭將奏疏接過來,李壽齡和李從益則點燃了火盆。
按照中國人的習慣,這肯定是要燒過去,讓大唐二十四帝都知道一下的。
“自燕賊禍害天下以來,凡二百年,河西、隴右、安西、北庭將士吏民,無時無刻不在想著回歸故國。
其先有圣武獻文孝皇帝收秦、成、階三州激勵眾人,后有吾曾祖張義潮公收復河西十一州,再有吾外祖家尉遲南塔先王,收復于闐鎮。
其后艱難險阻、胡虜猖獗反撲。
幸得諸位先帝在天之靈保佑,臣歸義軍節度使、南陽郡公張諱義潮曾孫昭,率百萬健兒,歷時十年,終得收復河西隴右十六州,安西北庭四鎮三州。
《最初進化》
今焚香禱告,上三牲血食,告于我大朝二十四帝,此三百萬健兒,自瀚海歸來了!”
“回家了!回家了!”
儀式一完,不知道誰帶頭大喊了起來。
周圍的涼國兵將們,不管是羅通達這樣的老牌歸義軍。
還是安西四鎮后裔郭天策,亦或是于闐唐兒劉再升。
六谷部的沉念般、折逋嘉施、杜論赤心,還是鄯州高山上的吐谷渾人章西豹,人人都激動的不能自持。
他們雖然各有種族,各有命運,但在張昭的率領下,十年苦戰,終于修成正果。
山呼海嘯的回家聲中,張昭突然站到了高臺之上,他把手一揮,眾兵將立刻就安靜了下來。
張昭看著眾人大聲說道:“契丹者,也是昔年大朝臣屬,今僭越稱皇帝不提,他們甚至還冊封中原天子,乃至到中原燒殺搶掠,我等身為大朝的忠臣義士,能視而不見嗎?”
“不能!不能!”眾兵將的呼喊聲,再次響起。
這時,李從益站到了張昭身側一點的位置,他沒經歷過這個場景,是以有點結結巴巴的。
“石氏賣國求榮,契丹冊封偽朝,占我大唐江山,此二賊也!
吾兄清泰皇帝曾言,能驅逐北虜,克復中原者,當承吾家之德,為中原天子。”
李從益說完這話,他的歷史使命,基本就完成了,有了這句話,張昭建立新朝的法理依據,就有了。
解決了怎么不損忠義之名,又能建立新朝的關鍵大事之后,張昭最后一項工作。
就是要進入大堂已經破敗的皇宮中,在大明宮含元殿廢墟上,完成一場具有特殊意義的大事。
即重新建立涼國政治體制的問題,因為大朝西漢金山的招牌,肯定是不能再用的,該怎樣起兵東進,都要好好規劃才行。
可是張昭剛剛騎上馬,還沒有安排兵將開道,幾個穿著襕袍的讀書人就撲到了張昭前面不遠處。
他們很快被兵將用丩字戟推遠了,但眼中仍然冒著狂熱的光芒。
其中一個士子狀起膽子直視張昭的眼睛,突然大喊一聲。
“請取太宗文皇帝畫像一觀。”
長安城中,除了李壽齡的家廟中,本來其余地方保存的帝王繪像并不多。
但這些年人心思定,長安人渴望貞觀之時安寧日子與日俱增,是以形成了一股把唐太宗當成神仙崇拜的風潮。
不過,各處畫像略有不同,當然要以李壽齡家廟中的繪像為準。
當李壽齡將畫像取出來之后,全場轟動了,無數人奔走相告,這哪是像啊!
簡直就是一模一樣。
“像,是真的像啊!原來天王真是二郎真君脫胎轉世,他就是太宗文皇帝啊!太宗文皇帝回來了!”
“嗚嗚嗚!”一個襕袍士子坐在地上,眼淚刷的一下就出來了。
“太宗文皇帝回來了,二百年亂世,終于要結束了。”
隨著這幾個士子的大喊,人群更加洶涌,無數人涌了過來,人浪沖擊的憾山都士兵,都開始不斷后退。
郭天策和張烈成、郭昭頓時冷汗淋漓,臥槽!要壞事。
這么多人呼朋喚友,一會不知道要來多少人,要真是人人都沖到了張昭面前,那可不得了。
對于這種情況,張昭那就比他們有經驗多了,這不就是后世追星狂熱粉的樣子嗎?
為了避免自己不被人群淹沒,張昭腦海里飛速轉動了幾下后,他就在馬上伸出手,招呼其中一個士子上前。
士子跌跌撞撞的上前,用手摸在了張昭戰馬的鬃毛上,放聲大哭。
“太宗文皇帝陛下,請興義兵,蕩平亂世吧,仆再也不想被人豬狗般殺死了。”
周圍的幾個士子也圍了過來,狂熱的把手放到張昭戰馬身上。
“興義兵,除暴亂,使勛官士庶各安其份,誠為太宗文皇帝乎?”
后面的人,也涌了過來,他們摸不到張昭的戰馬,就把手搭在前人的肩膀上。
一時間,朱雀大道,被圍的水泄不通,還不停有人在四處奔走相告,滿街都是‘太宗文皇帝’回來了的呼喊聲。
張昭在戰馬上看去,狂熱崇拜者有之,焚香禱告者有之,奔走相告著有之,叩拜祈求者也有之。
不過,不管他們如何動作,但那一雙雙渴望的眼神透露出了無限的希望。
他們希望結束戰亂,希望獲得安寧,希望能做一回不被當成牛羊般肆意宰殺的人。
“不去含元殿了!郭天策,你召集京兆府各官安撫民眾。
請長安城耆老坊長,將官吏員,各行會首,通經之士人,揀選代表,我等就在這朱雀門下,定計平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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