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勒城,這一次的排場更大了,李圣天親自領著文武百官郊迎十里,黃土墊道,還專門修建了迎接用的亭子,若論風光,無出其右。
而張昭走到二十里的時候,李圣天派出的冊封使者就到了,并當場冊封張昭為于闐大金國的副王。
這個尊號和職務嘛,于闐上百年前是有的,安西各國也不少見,副王和副汗一大推。
原因就是在于安西地盤大,沙漠多,彼此能住人的綠洲之間隔得遠,一個政治中心不能保證國家政治活動的需要,于是就要設立王室近支為副王,來分管遠處的地盤。
但自從安西各地的道路情況變好,以及馬匹數量多起來之后,這種情況就很少了。
相對發達的交通,讓各國統治者已經用不著設立副王這種一正一副的權力結構,可是今天李圣天卻把它給重新搬了出來。
張昭接完旨,不得不給他這位舅父天子在心里點了十二個贊,這位還真是開疆拓土一般般,但搞內政,玩政治絕對是一把好手。
他今天封了張昭為副王,那就相當于確定了張昭提出的,汗在下天子在上的設想。
碎葉的可汗成了于闐大金國的副王,那么碎葉以及由碎葉留后管轄的怛羅斯等地,也在名義上成了于闐金國的領土。
更秒的是,郭玄慶的碎葉留后這個職位,實際上是張昭報給李圣天,然后李圣天同意了的。
這樣一來在張昭走后,于闐金國就獲得了對碎葉的宗主權,郭玄慶更是不得不在很多方面聽從至少是配合于闐金國的安排。
因為張昭東歸之后,隔著幾千里的距離肯定不會再插手碎葉的事情。
而他是于闐的副王,李圣天完全可以要求張昭把碎葉的一部分政務權力,委托給留在于闐的副王屬僚。
實際上李圣天已經想好了,這個副王可不是隨隨便便封給張昭,沒有實際權力只為了好聽的。
李圣天已經明確表示張昭可以在破虜州開府,建立屬于張副王的屬僚機構。
這個機構會主要用來管理張昭的破虜州和碎葉,以及怛羅斯屬于張昭的產業,李圣天甚至還準備在打下費爾干納盆地后,再給張昭分一塊地方。
看著很大方是吧,但這只會出現在張昭東歸之后,只要張昭東歸,這個機構就會開始運作。
可是疏勒離敦煌四千多里呢,還大多是瀚海沙漠,距離和交通情況就注定了張昭可以派出一定數量官員前來任職,但大部分的官員還是得從于闐招募。
而且四千多里地,不管張昭派什么官員來,最后還是要跟著于闐亦步亦趨的。
因為在這個沒有電話以及其他更為發達媒介的情況下,張昭無法做到隨時能得到屬僚的反饋,也無法監管。
最后的結果,也就是派出幾個心腹意思一下,然后收到一筆不算少的賦稅收入。
“二郎!哈哈哈!你終于回來了,舅父無憂也!”
張昭剛剛出現在眾人眼中的時候,李圣天直接甩開一起迎接的于闐眾勛貴官員,直接騎著一匹白馬越眾而出。
“舅父!甥男幸不辱命,已將怛羅斯以東收歸大朝了!”
張昭也當即騎著一匹白馬甩開眾人,向李圣天疾馳而去。
好一副雙方奔赴的畫面!
大朝就是指大唐,于闐國在今年年初的時候,改名為了大朝大寶大金國。
大寶是形容詞,形容于闐輝煌鼎盛,大朝就是指大唐。
歷史上他們也是一直在國號前面加了大朝一詞,表示他們將大唐看成了母國,承認自身是中原王朝的一部分。
“二郎干得不錯,碎葉鎮淪陷一百多年了,今日在收復,足以名留青史了!”兩人相會之后,就直接下馬手拉著手往回頭走去。
“不過疏勒到碎葉實在是太遠了,咱們沒有當年大唐的實力,只能做到如此,有些遺憾啊!”
在李圣天這,張昭也就不藏著掖著了,確實有些遺憾,派他去的時候,李圣天其實也會希望張昭能鎮守碎葉的。
李圣天拍了拍張昭的手,一時間也有些感慨,看來他這外甥東歸的決心真的很堅定啊!
怛羅斯以東包括碎葉,算起來也有三十幾萬口,雖然偏處西陲,但已經不比歸義軍的家業小了。
“二郎無需遺憾,在舅父看來,這就足夠了,我們派駐了軍隊獲得了宗主權,碎葉以后不管是誰為留后,那都需要得到我們的承認,每年還有幾萬貫的貢物可以收,很不錯了!”
張昭轉頭一想也是,也明白李圣天這么說的原因了,因為拿沒拿到碎葉的宗主權,是非常關鍵的。
有了宗主權,于闐就可以名正言順的在碎葉駐軍兩百,別看只有兩百人,在有宗主權的情況下,由于闐任命,統領這兩百人的碎葉營田使,就可以插手碎葉政務。
而且有了宗主權,在碎葉留后郭玄成做出損害于闐利益,讓李圣天無法忍受的時候,李圣天就以此為借口,斷掉通往碎葉的商路。
這是非常致命的,因為于闐拿下疏勒后,就完全堵住了絲綢之路通往碎葉的所有通道,特別是張昭的破虜州,正好卡在了通往碎葉的咽喉處。
這讓郭玄成實際上就只能依靠于闐的支持進行統治,因為他們無法承擔商路斷絕的損失。
所以說安西現在就是菜雞互啄,要是張昭站到薩克圖的位置上,哪用得著勞師遠征去打碎葉?
直接把碎葉的商路堵住,快則半年,慢則一年左右,碎葉必然發生政變動亂。
到時候帶上幾千人調停加威脅,碎葉就拿下來了。
可是薩克圖由于自己窮兵黷武非常缺錢,他舍不得用這‘笨’辦法。
然后就被張昭抓住機會直接干到七河之地,臊眉耷眼的看葛邏祿人臉色過日子了。
想通了這個問題,張昭對于碎葉最后一絲不舍,也拋到九霄云外去了。
兩人牽手走到專門為迎接張昭所搭建的亭子處,一大群鼓手也開始熱熱鬧鬧的吹打起了雅樂。
張昭伸手指著遠處的隊伍,開始一一為李圣天解釋了起來。
這次除了他自己帶回了三千大軍以外,還有四五百人的波斯薩曼國俘虜,以及塔什干總督阿里.杜拉夫和神戰者首領阿卜杜爾.艾哈邁德兩人風干的頭顱。
這些人都是要拉回到于闐王城的于闐宗廟中,舉行獻俘儀式的。
繁瑣的禮儀和盛大的酒宴一場接著一場,直到第三天以后,張昭才有機會趕到了自己的屬地破虜州。
在這里,有張昭最關注的東西,那就是一片一望無際的棉花田,差不多有三百畝。
這是張昭去往碎葉之前就計劃好了的,為此還特意在六個月前,把張忠派回來專門主持這項工作。
棉花這東西,早在南北朝時期就傳入了中國,西域這邊實際上種植的也不少。
但是這么好的東西,一直都沒有流行起來,最大的原因就是將棉花脫仔的方法,以及通過彈棉花,將棉花弄得松軟適用的方法沒有發明。
不過這難不倒張昭,他閉著眼睛回憶了一下,不知道另一個時空的父親因為常年彈棉花落下的矽肺病有沒有加重。
想來自己留下的幾十萬現金應該夠他和母親養老的吧,還不上貸款的房子雖然會被銀行收回拍賣,總也還能剩下一點。
父親如果夠聰明的話,說不定能在銀行收回房子拍賣前,把房子賣掉,這樣還能賺一點,差不多就有一百多萬現金了。
老兩口年齡還不大,都還沒有五十歲,要是想生一個,也應該還來得及。
“二郎,你....你怎么了?”怯生生的聲音響起,張昭睜開眼睛一看,郭婉兒正一臉擔心的看著他。
她身邊的阿依古麗和曹氏也是一臉的震驚,稍遠一點的張忠和氾順則低著頭,假裝什么也沒看見。
原來張昭剛才想的太投入了,眼角竟然滑落了幾滴淚水。
有點尷尬,不過張昭這兩年多來,早已把自己的鍛煉的臉皮奇厚,他輕輕拭去自己眼角的淚滴,微微一笑。
“要是我父親能看到今日的盛況,知道某將要干出多么大的事業,心里一定會萬分高興的。”
張昭可沒說錯,他能搞出棉花這個大殺器,不可正是因為當年父親拿著棍子抽他,企圖讓他放棄學業,學一下彈棉花這門張家祖傳手藝,做一個餓不死的手藝人嘛。
眾人沉默了一會,曹氏和阿依古麗都點了點頭,氾順也禁不住抽了抽鼻子,估計是想到兩年多前在齊瞎虎山寨的那些苦日子了。
最為喜歡張昭的郭婉兒,甚至心疼地抹了抹眼睛,把頭朝著張昭胸口靠了靠。
只有老張忠不信,他疑惑的在張昭臉上看了看,二郎君想起父親了?他能想起父親?
白衣天子薨逝的時候,張昭不過一歲多,而且天子那時候把自己關在深宮中,父子兩根本就見過多少面。
而且他伺候張昭二十多年了,壓根就沒見張昭怎么提起過父親。
這老貨,真沒眼力勁!張昭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對于這個當年做過他父親張承奉貼身侍衛,又辛辛苦苦把他養大的老仆,張昭有些無語。
這老貨的智商,總是忽上忽下的,永遠處于一種薛定諤的狀態。
還盯!你不覺得尷尬嗎?
正在此時,一個纖細身影端著一個土陶酒壺,挎著一個籃子走了過來,籃子里裝的好像是蒸餅。
呃!張昭目瞪口呆的看著這個走過來的小女子,她穿著一身上好高昌細緤布制成的棉布衣服,頭上插著金光閃閃的金釵。
怎么越看越熟悉呢?
臥槽!這不是那個被張昭在戰場上救下的爆破功臣,回鶻小娘花布嗎?
而且,好像,這小娘還懷上了,纖細的腰肢前頂著一個略圓的圓肚皮,估計是身形太瘦,不太顯懷。
“奴奴見過郡公!奴奴做了點蒸餅,帶了點葡萄酒,請郡公品嘗!”
花布乖巧的一禮,早已沒了當初的潑辣和大膽,反而顯得很有禮貌,人也文靜了很多,臉上更是還帶著點害羞。
而且,真的還挺漂亮的,是個典型的那種新疆扎啊巴的那種美人。
“你可千萬別跟我自稱奴奴,我得叫你嬸娘!嬸娘可是已經有喜?看來某很快就要有個弟弟了。”
張昭一本正經的見禮,眼角卻瞟向了旁邊的張忠,好家伙,這花布今年剛滿十五歲吧!
你個老張忠,四十幾歲的人了,也能對十幾歲的小姑娘下手,這要在后世,等著把牢底坐穿吧。
張忠頓時就不敢看張昭了,雖然此時十五歲的女孩已經到了出嫁的年齡,但是兩人歲數差距實在太多。
他原本是不打算娶妻生子的,因為當初在白衣天子和奉天公主面前發過誓,要一輩子守著二郎君,要保護好他。
不過這些年,二郎君越來越厲害了,根本不需要他個蠢笨的老仆保護,張忠的心就活了起來。
找個女人傳宗接代的念頭,就越來越強烈,被這挺有心機,也急著找個靠山的花布一勾引,哪還忍得住。
在張昭調戲的目光中,老張忠哀嚎一聲捂著臉,跌跌撞撞的拉著花布就跑遠了,連掉在地上的葡萄酒和蒸餅都不管了。
看著跑遠的張忠,張昭大聲的笑了起來,剛剛思念親人的不舍感覺,頓時就消退了很多。
郭婉兒則羨慕的看了一眼跑遠的花布,這都快一年了,阿依古麗這狐貍精都在上月懷上了,自己怎么還沒動靜呢?
雪白的棉花堆滿了庫房,張昭吃過花布送來的蒸餅后,就親自來到了倉庫。
在這里,幾十個各年齡斷的學徒都被集中了起來,這是武原兒從各處招募來的心靈手巧之人。
雖然副王僚屬機構李圣天還沒說讓張昭建立,但張昭已經按照中原節度使的規模,開始組建文官體系了。
武原兒就任了破虜州節度衙推,并成立了綿鐵專營衙門,以后規模大起來之后,武原兒就是節度判官專管綿鐵二事了。
見人都到齊了之后,張昭就開始了為眾人演示棉花脫籽和彈棉花。
脫籽工具相對簡單也好掌握一些,只需要一根壓輥就可以。
張昭將籽棉鋪在托板上,用一壓輥搓滾,使纖維被壓在壓輥和托板之間,然后開始從緩慢到快速的摩擦和碾壓就行,直到將棉花籽完全從棉花中弄出去為止。
實際上現在已經有類似的工藝了,只是工具沒有張昭手里,這種來自后世經驗總結而成的壓輥,這么好用和高效而已。
但雖然有了壓輥,這仍然是一個極其繁瑣和費勁的工作,只是勝在好掌握。
只從脫籽的繁瑣程度來看,要把棉花推廣到廣大平民百姓中,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人工耗費成本太大了。
而彈棉花就更難搞了,不但單調繁瑣又費力,要學會還不是一時半會就能辦到的事。
同時彈棉花要用到一種用牛筋為弦制成的大木弓,光是這弓的造價,就不便宜,此外還要用到木棰、鏟頭,磨盤等。
彈的時候,必須先用木棰頻頻擊弦,讓鋪在木板上棉花漸趨疏松。
然后由兩人將棉絮的兩面,用紗或者其他東西布成網狀,這樣是為了固定棉絮。
紗布好后,再用木制圓盤壓磨,讓平貼,堅實、牢固,這樣棉花才算是完成了。
張昭也只是青少年時期學過一段,他自己都得邊摸索邊回憶,一床棉被沒彈完,都已經腰酸背疼了。
周圍圍著的人看的木凳口呆,眾人在噗噗嘚兒嘚兒的聲音中,看著尊貴的大金國副王兼破虜州刺史勞動的汗流浹背,滿身白絮。
這完全超乎出了此時人的想象,誰也沒想到,一位王爺,竟然真的親自勞動,還發明了這種彈棉花的整套工具。
其中原喀喇汗王后曹氏看的最為目瞪口呆,她看著張昭較為熟練的動作和不厭其煩的講解,突然覺得這個男人,真的是如此的特別。
雖然心狠手辣殺人不眨眼,可有時候又是如此仁德,能紆尊降貴到這種程度,就為改善民生,這簡直難以想象。
呃!曹氏想多了,張昭有利用棉花改善民生的想法,但更多的,是要用棉花來制作一個大殺器棉甲,也就是布面鐵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