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勒城,原喀喇汗國布格拉汗薩克圖的王宮,現在變成李圣天的王宮了。
曹元忻帶著七八個侍女,侍女們手中托著一套華麗的禮服,這是于闐王室織工按照唐代皇后形制,仿制出來的皇后大禮服。
穿過了幾道帶著天方教風格的圓門,曹元忻就看見了背對他坐著的李圣天,揮了揮手,讓身后的侍女們下去,曹元忻輕輕走到了李圣天身側。
“二郎還在跟奴置氣呢?”曹元忻臉上露出了幾分大姐姐般的寵溺表情,她先讓李圣天看見她的笑臉后,才走到李圣天的背后,為他揉捏起了肩膀。
如果張昭在這的話,瞬間就能知道曹元忻能拿捏住李圣天的最大原因。
雖然李圣天比曹元忻大得多,雖然在別人眼中李圣天是決定幾十萬人生死的大圣天子,但在這曹元忻這,就好像是個淘氣的小弟弟一樣。
襁褓中失去了母親,視為母親的長姐又在他十來歲時遠嫁,加上父親嚴厲過頭,李圣天竟然有了很深的戀母情結。
對于能在他面前擺出一副成熟大姐姐樣子的曹元忻,李圣天確實是很喜愛,甚至對于曹元忻的那一點點約束,李圣天竟然還感到十分的舒服。
“好了!好了!還生什么氣嘛!仲云王的兩個女兒奴家正在加緊調教,你就稍等些日子,保管幾年后給你兩個琴棋書畫、詩詞歌賦無一不精擅的美人!”
作為一個已經三十多歲,在這個時代能自稱老婦的女人,曹元忻深刻明白光靠姿色,她已經在李圣天這沒什么優勢了。
所以她現在開始往亦妻亦姐這樣的角色轉變,從一個限制各種妖艷美色接近李圣天的獨寵后宮王后,變成一個妖艷美色只能由她提供的開明大婦。
要說李圣天對于曹元忻把薩克圖王后曹氏提前接跑,然后又送到了張昭床上沒有怨氣,那肯定是假的,不過也不值得因為這事跟曹元忻翻臉。
更何況張昭可是他外甥,還是立下了汗馬功勞的外甥,李圣天再饞薩克圖的王后,也拉不下來臉跟張昭搶啊!
“某非為一女子,實因當下局勢憂慮爾!”李圣天拍了拍左邊的肩膀,示意曹元忻在這要捏重一點。
身在李圣天背后的曹元忻嘴角微微翹起,不是就怪了!不過她當然不會去拆穿,反而趕緊岔開了話題。
“我就知道二郎這樣的英主,豈會在意區區婦人,讓奴猜一猜,二郎莫非是為了另一個二郎而憂慮?”
李圣天行二,張昭也行二,所以曹元忻說張昭是另一個二郎。
“六娘知我啊!我李二郎是長姐一手撫養長大,沒有長姐某能否長大成人都未可知,而張二郎初到金國不過八個月,就已經幫我攻下疏勒,摧破腹心之患的強敵。
他們母子二人對某以及大金國,一個恩深似海,一個功比天高,所以某必須要加封張二郎為破虜州刺史,知破虜州事。
可是這一州軍民部落數萬口人皆由張二郎掌控,況且其手下憾山都甲士戰力之強,比某五百精銳宮衛都有過之。
更何況這些人在沙洲也不過就是與某宮衛相當,到了二郎手里就能變成最精悍陷陣銳士,連那幾百礦工和三教義從都隱有精兵之相,二郎這是能練兵的帥才啊!”
曹元忻聞言嘆了口氣,隨后坐到了李圣天身邊,這聽著好像是李圣天在夸贊張昭,但實際上是帶著濃濃的,呃!說忌憚可能不準確,應該說憂慮比較合適。
因為從目前的形勢來說,張昭這樣的于闐國‘塞王’,已經對國王李圣天的權力形成一定的隱患了。
更別提以后,張昭是說他要回瓜沙去,但以后的事誰說的準呢?說不定張二郎覺得于闐金國好,要留下來呢?
就張昭這樣的能力,在于闐金國呆個十年八年的,以后這國家估計就沒有太子李從德什么事了。
但李圣天又不能把張昭怎么樣,人家只是個外甥,都肯舍出命去為你的基業血戰,你還要猜忌,你還要針對,那讓其他人怎么看?
曹元忻突然想到了一句話,‘賞無可賞,唯有賜死!’原來她以為這是句玩笑話,現在看來,竟然是非常有道理的。
再這么發展下去,張二郎不回瓜沙的話,恐怕真的只有把他賜死一條路。
因為只有這樣才能保證太子李從德的地位,原來歷史上好多的功高蓋主者并不是他有多想震主,而是主被他給震著了。
“而且,六娘,某還不得不把另一件重要事情委派給張二郎,八剌沙袞那邊來人了,他們想奉我為主,以報答某親率大軍為他們解圍之恩,同時提特西古大事也派來了密使,他希望某能支持他!”
聽到李圣天這么說,曹元忻的眉頭幾乎都皺成了一個幾字。
“八剌沙袞是景教的大本營,提特西古大師是不是太著急了點,如今薩克圖只是戰敗,可不是敗亡,強敵未去,八剌沙袞的佛教徒和景教徒之間又要展開斗爭了嗎?”
“所以這只有讓張二郎去了,只要他這樣的身份才能壓制住提特西古大師,保證八剌沙袞的穩定!”說著李圣天深深嘆了口氣。
“本來此事,某去是最合適的,但從疏勒到八剌沙袞,再快也得兩個多月,還要翻越高山和峽谷,來回加上處理八剌沙袞之事,那就是半年過去了。
可如今疏勒剛剛占據,四周部落中還有大量心向薩克圖的,某實在沒時間走這么遠,讓其他人去的話,還沒有張二郎去放心。”
李圣天滿臉的無奈,目前于闐國的形勢,實際上是不能再依賴張昭了。
他這就這么幾十萬人的小國,加上安西各族一直有服從強者的習慣,一直重要張昭下去,很快就要喧賓奪主,可實在又沒有比張昭更合適的人選。
“難怪老泰山寧愿送上幾十精銳甲士也要把張二郎送走了,這樣的人物,不能殺,那就只好讓他離自己遠遠的才好。”李圣天對著曹元忻苦笑一聲。
曹元忻站起身來,鄭重的走到李圣天身前,隨后慢慢跪下將手放在李圣天膝蓋上,雙目直視著這位于闐金國的大圣天子。
“二郎,你千萬不要妄自菲薄,張二郎雖然英勇,但以目前觀之,其比威震西域的漢之豪杰如班定遠、陳破胡,還有本朝英雄如薛幽州、邢國莊公等尚有不如。
二郎如要君臨安西,那就更要遇強則強啊!當初父王留下個窮困于闐國,被你用十五年就建設的如此富庶,你李二郎也不必張二郎差!
攻城略地開疆拓土非你所長,但知人善用,使國富民強,你遠勝張二郎。
日后之事,日后再說,眼目下不是考慮這些的時候,眼前最關鍵的,還是你們舅甥同心戮力,一文一武,漲我于闐國勢,現我漢唐雄風!”
曹元忻心里只有一只聲音在響,那就是不能讓這顆猜疑的種子,在李圣天心里發芽。
張昭為李圣天分析于闐國運的時候,曹元忻實際上就在屏風后聽著的,所以她明白此刻乃是于闐千載難逢的機會,一定要抓住機會,讓于闐成為安西霸主才是。
要是兩人心里有了嫌隙,還如何能和衷共濟?
至于張二郎會不會回沙州,曹元忻面容扭曲了兩下,她在心里狠狠的下了決心。
要讓張二郎堅定回沙州的心,那就只能從自己家入手了。
父親已然年過花甲眼看時日無多,元德兄長,那就對不起了,妹妹說不得要支持張二郎回沙州奪權了。
只要于闐還在,只要于闐還這么富庶,就算張二郎奪回了歸義軍大權,那曹家總也能富貴延綿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