頡利毗加好不容易聚齊了四五千騎兵,但是他卻不知道該從哪個方向出擊?
因為對面的‘葛邏祿人’明顯是想把他合圍。
整個澤田寺周圍的營帳都被點燃,到處都是高昌騎兵被追殺的場面,只留下了西南邊一條退路給頡利毗加。
這些還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除了將澤田寺三面包圍的萬余輕騎以外。
對面還有數千身著黑袍的騎士并未加速,而是緩緩的壓了過來,他們明顯是在節約馬力。
“這不是薩克圖的葛邏祿人,這是張賊的騎兵!是張賊的騎兵!”
左相頡迦迷思突然驚恐的吼叫了起來,整個澤田寺外的高昌回鶻高官勛貴們,也在恐懼中發現了不對勁。
因為來的騎兵并未打著葛邏祿人的黑色旗幟和狼頭大纛,而是打著那讓他們熟悉而又陌生的大朝三辰旗。
與三辰旗一起的,是紅白黑各色的張字大旗,這都明確地表明了,這些來人,不是葛邏祿人,而是河西的涼軍。
魯三郎從遠處奔馳了過來,他策馬跑到了張昭身前雙手一拱。
“天王,請讓某魯三郎為先鋒吧!若不是仆固俊這個畜生,某也不會家破人亡!”
“天王,某郭天策,郭廣勝,請戰!”
郭廣勝和郭天策叔侄也策馬過來了,這兩其實一直都是在從事文職,并未又多少帶兵打仗的經歷。
但現在面對的,是他們郭家和安西五姓三王家的生死仇人啊!
當年如果不是仆固俊害怕被龜茲的安西軍后裔和張淮深東西夾擊,冒稱大唐尹西二州節度使,誘殺郭廣勝和郭天策的祖宗郭大郎,安西軍不會過得那么凄慘。
而郭廣勝、郭天策出來后,一直幫著張昭處理宗教事務的李七郎李旺,惠興和尚鄭通也策馬出來,他兩雙雙在馬背上朝張昭請愿。
“法王!請準許我等安西軍后人出戰!”
“好!那我們就堂堂正正的告訴仆固存德,讓他睜開眼睛看看,是誰來誅他的命了!”
隨著入張昭的命令,數千輕重騎兵,集體脫掉了身上罩著假扮葛邏祿人的黑袍,一桿大唐安西四鎮節度使的大纛,也豎立了起來。
“報仇雪恨!就在今日,高昌仆固俊的子孫,一個不留!”
而在澤田寺上,頡利毗加一看到那一桿大唐安西四鎮節度使的大纛,就什么都明白了。
這么多年來,高昌回鶻一直對歸義軍抱有相當的警惕,根源就是在這里。
雖然不管是高昌回鶻還是歸義軍的普通人,甚至一般的權貴都不知道或者忘記了這件事。
但作為高昌回鶻的可汗,頡利毗加比誰都明白,當初高昌回鶻汗國是怎么建立起來的。
“來報仇了!來報仇了!他們終于還是沒忘記這件事。”
額頭的冷汗,嘩啦啦的掉落下來,頡利毗加嘴里還都囔著,似乎都忘記了指揮軍隊。
而遠處的張昭,讓李存孝打著一桿歸義軍節度使的大旗跟在他身后。
六千輕重騎兵同時脫下了身上的黑袍后,露出了各色棉甲和鎖子甲等,在四五百步的距離上,開始緩緩加速。
蹄聲如雷,大地都在顫動,重騎兵進入戰場,一般是先步行再小跑最后才會疾馳沖鋒。
而且疾馳沖鋒的距離一般都不長,很多時候甚至只有在剩下四分之一路程的時候,才會選擇疾馳沖鋒。
對于沖鋒的重騎兵來說,保持完整的隊形,比速度更加重要。
當然,這個時代的具裝甲騎對于隊形,要求沒近代胸甲騎兵那么嚴格。
因為這時代的具裝甲騎主要靠的不是沖擊力,而是甲胃的厚度和馬槊的威力。
他們更像是擠上去,依靠精良的裝備和馬槊先剝掉敵軍‘外殼’,等到敵軍快崩潰后再勐沖,一波帶走。
從南北朝到隋唐,都是這么沖鋒的,這樣的戰法效果是很好的,往往數百具裝甲騎,就能擊潰數千步兵。
但這種戰法,有個巨大的限制條件,那就是他們對于甲胃和戰馬,都要要求最好。
同時對于騎士的要求更高,得是李唐起家的關隴貴族那種武勛世家,才能培養出這樣的騎兵。
但是河西現在已經沒有這樣的傳承了,慕容信長和李存惠這種不是普遍情況,而是特例。
所以張昭在考慮,是不是要用一種更便宜不需要苦練八年、十年槊法的重騎兵完成替代。
他身邊親自帶領的這三百騎,就是張昭的試驗品。
他們沒有裝備馬槊,而是裝備了易折斷的超長長矛,一般有接近兩丈。
作戰的方式,是在靠近的時候用小型角弓弩,攢射步兵密集方陣的某一點。
然后用夾槍沖鋒的方式沖擊這個缺口,手中長矛折斷后,還可以將剩余的槍桿掉頭使用。
因為搶尾處還有一截刃尖,可以投擲出去,也可以捅刺,此后再用馬刀戰斗。
同時這些騎兵還會裝備硬弓,在沖不開步兵方陣的時候,能下馬當做重甲弓箭手用。
雖然作戰方法依然復雜,但有一個好處就是,不用從小培養。
因為這套打法,更仰仗整體的配合和熟練度,而不是個人武藝。
六千輕重騎兵,先是開始小跑,三百步內才慢慢開始加速,一百步內則勐然加速。
張昭數年時間精心培養的折耳馬,在這一刻顯示出了絕佳的戰力。
它們駝著一百多兩百斤,還能飚出離弦之箭般的氣勢。
六十步了!
隨著張昭高高舉起了手中的馬槍,他身邊的兩個有承節郎階官的精銳騎兵,也舉起了手中的紅色三角小旗。
這是在給所有騎兵的標示隊列,讓他們以此為中心靠近。
張昭實驗的新式騎兵,采用的是橫隊沖鋒模式,六百人排成橫十列三的沖鋒模式。
一次沖擊是三十人,分十個大沖擊橫陣,二十個小橫陣。
在飛速沖擊之前,他們是分開來的,但到了二十步內,在兩面紅色小三角旗的命令下,他們會在極快的時間匯集起來。
然后緊緊的擠在一起,完全按照訓練中的要求,馬鐙挨著馬鐙,騎兵腿挨著騎兵腿的模式。
兩側外面的也都是最少有承信郎階官的軍官,他們是用來控制隊形的,把最中間戰斗力稍弱的士兵擠在中間。
這六百人擠成了彷佛一個整體,甚至某些隊伍中間的騎兵,已經疼得臉色蒼白面容扭曲了起來。
這純粹就是被擠得,以往甚至發生過在訓練中,位于中間的騎手,被直接擠暈過去的事情 而在對面,高昌回鶻的騎兵終于出動了,不過要雜亂許多。
他們的訓練強度,不足以讓騎手和馬匹排出更加緊密的陣型,和涼國騎兵比起來,完全就是一片散沙。
冷汗和恐懼浮現在了頡利毗加的臉上,今天的這一切,都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
千萬不要以為重甲騎兵的馬匹跑不快,恰恰相反,重甲騎兵的戰馬,瞬間加速是非常快的。
這些馬兒幾乎都是些馬中博爾特,比耐力不行,比爆發力絕對是所有騎兵坐騎中最快!
二十步,幾乎在一瞬間就到了!
張昭已經能看見,對面騎兵那驚慌的眼神了。
就在他方放平長槍的一瞬間,原本還保持著一定陣型,哪怕是一窩蜂但也能保持向前的高昌回鶻騎兵,突然轟的一下就潰散了。
無數的馬兒噦噦叫著往四周避開,無論騎手們怎么控制,這種智商還行但也不夠高的生靈,就是不會服從這個在它們看來找死的命令。
畢竟戰馬不是不人,它們可沒有非要干死對面戰馬的必要。
“有搞頭!”張昭在心里狂呼一聲,這騎墻沖鋒真有搞頭,竟然能把對面的騎兵直接嚇崩潰。
其實騎兵對沖就是這么回事,因為戰馬和訓練的關系,總會有一方在即將發生碰撞的時候退縮。
或者訓練好一點的,會在前面二三十騎接觸后退縮。
哪怕就是歷史上拿戰時期的法國胸甲騎兵和毛熊近衛胸甲騎兵這種精銳。
他們對沖的時候,都會有一方的騎手或者戰馬,因為承受不住巨大的恐懼,而選擇避讓或者潰散。
當然也有例外,比如在《制勝的科學》里提到過,法國胸甲騎兵和毛熊的胸甲騎兵精銳,曾經有很多次在戰場上對沖。
結果在距離雙方只有二三十米的時候,雙方的馬兒選擇了集體停下,尷尬的雙方騎兵大眼瞪小眼。
以至于后來發展出了胸甲騎兵也配卡賓槍的戰術,先特么的開槍互相搞排隊槍斃,把一方騎兵用火槍打得心驚膽戰后再上。
不過這些,那都是發生在近代最精銳的胸甲騎兵之間,張昭麾下這種還處于十世紀的騎兵,面對鐵甲都不齊的高昌回鶻騎兵,肯定不會這么對戰。
滿天的塵土中,一個剛剛燒毀了高昌回鶻人營帳的瀚海鎮軍官勒住戰馬,驚訝的看向遠方。
在他的視線里,高昌回鶻五六千騎兵,在數百天王親衛騎兵的沖擊下,如同雪崩一般的直接崩潰了,滿地跑的如同被嚇壞的野豬。
戰斗結束了!
就在高昌回鶻騎兵崩潰的那一剎那,所有的一切都結束了。
雙方的戰斗力根本不在一個層級上,一方還是被突襲。
頡利毗加脫掉身上剛剛穿起來的扎甲,在幾十個騎兵的保護下,從西南往高昌城的方向狂奔而去。
可是他忘了一件事,那就是赤亭守捉城,正好在他前進的方向。
頡利毗加帶著幾十個騎兵,身后還跟著上千爭先恐后的潰兵,走了不到一里路,一頭就撞上了全軍拔營而來的馮暉部。
隆隆的戰鼓敲響,馮暉讓步軍列陣,卡住了通往高昌城的小道,騎兵則從兩翼斜擊而來。
抱頭亂竄的頡利毗加不知道被誰一槊就打下馬來了,他慌忙翻滾到一條土溝中,想要用這條土溝和土溝中的尸體與混了鮮血的黃泥躲避搜查。
卻不防一聲冷笑傳來,“仆固存德,天王殿下,你想往哪跑呢?”
頡利毗加渾身一抖,抬起頭一看,迎上了一雙興奮地閃閃發光的眼睛,可不是就是他那個遠親,那個被仆固承派來的使者。
原來就是他去通知的赤亭守捉馮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