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城市的脈搏悄然開始跳動。
回往書人的路上，徐麗整個人還處于一種興奮當中。
還有什么是比忙里偷閑聆聽這樣一場演出更讓人解壓的事情呢？
如果有，那最好是再聽一場。
“所以fusion到底屬于什么風格音樂？”這個問題她憋在心里許久。
“算是一種融合爵士樂吧，”作為一名純古典音樂出身的鋼琴演奏者，李安無法給出專業回答，“就是字面意思，融合。”
徐麗：“它和funk有什么區別呢？我聽不出區別。”
哎喲？李安有些意外，沒看出來徐老師還真是個流行樂愛好者啊。
“具體讓我講我還真說不了那么細，”李安想了想，“分析音樂風格的差異我們肯定繞不開節奏旋律和聲。”
“首先是節奏，節奏是funk的靈魂，相比fusion它來要絕對純粹，這也是為什么funk音樂的節奏很洗腦，它的節奏律動確實非常洗腦。”
徐麗：“對對對，聽一遍就能記住它的節奏。”
李安：“其次是旋律，fusion作為一種復雜而具有實驗性的音樂，它的旋律常常包含多種音樂類型的元素，而funk的旋律多以流暢中速旋律為主，重點在低音。”
徐麗：“低音。”
李安：“對，重點，最后是和聲，和聲應該早就明白什么意思了吧？
徐麗：“差不多明白了，多虧昨晚又聽了一節課。”
李安笑，昨晚借著給孩子排卡農，他用孩子們能理解的方式通過實踐又給孩子們講了講和聲。
“funk風格其實是忽略和聲走向的，直白點說他的和聲是單一的，經常會出現一個和弦反復進行，這要放在其他主調音樂中絕對是致命的。”
徐麗：“被它的律動感遮掩了？”
李安：“解讀到位，而fusion的和聲就要復雜得多，簡單來說，如果你覺得一段fusion的旋律讓你回味無窮，那么至少有一大半的功勞要歸于它的和聲。”
徐麗：“原來如此，又了解一點專業知識。”
李安：“和聲的話題太大了，徐姐有興趣的話可以多了解了解，如果你能把和聲搞明白一半，那你已經可以秒殺市面上80的理論老師了。”
徐麗：“不是吧。”
李安：“近代西方古典音樂體系是所有音樂的基石，而和聲又是西方音樂古典音樂體系的基石。”
徐麗：“和聲一定很難。”
李安：“因人而異吧，對于感興趣喜歡鉆研的人而言，和聲沒有難易之分。”
“因為最簡單的和聲走向也能譜出真摯動人的旋律，而復雜的和聲走向也未必能催出偉大的作品，這些人研究和聲不是為了考試，就是喜歡。”
“如果只是為了考試，和聲的枯燥堪比中學時期閱讀課外文言文，讀都費勁，就更別提理解了。”
徐麗笑：“明白了，看來你中學的時候不太喜歡語文。”
李安：“哈哈哈，別說出來。”
徐麗：“我總結一下，你指正。”
李安：“交流而已，我這方面也是半吊子。”
徐麗頓了頓：“fusion和funk實際上都屬于爵士樂的分支，它們的主要差異在于所關注的側重方向，fusion更傾向于通過多元化的方式去融合各種音樂元素來完成實驗音樂的目的，而funk是在原有的jazz基礎框架下通過明朗的節奏律動和低音的個性特點來展示一種獨特的固定風格。”
李安：“你中學是語文課代表吧？”
徐麗：“還真不是，體育課代表。”
李安：“好家伙，我說王小虎遺傳了誰呢，額，抱歉。”
徐麗：“你說得沒錯，他這點確實遺傳了我。”
一頓，“所以你出來才說季洋他們差得還遠。”
李安：“單從他們今天的舞臺表現，我可以給他們90分，就季洋演奏的那幾段solo難度非常大，那一定是花功夫練了。”
“但問題也就是在這，我說的差的遠是他們想做fusion還差得太遠，他們必須得有自己的東西才能玩，今天他們演奏的那幾首fusion風格的作品全是知名樂隊的作品，你也是流行樂愛好者，你完全可以對比他們的原創和這些作品之間的差距，完全沒法比。”
徐麗：“雖然有些苛刻，但確實如此，不過她們那首十四行詩我聽著感覺真不錯。”
李安：“是，季洋那段旋律寫得很好，我都沒想到，但是整體融得還是太硬。”
一頓，“關于舞臺的一切都要嚴謹，無論大舞臺還是小舞臺，他們這樣設計曲目沒有問題，但拿不出平衡的原創作品就會讓聽眾感到失重，如果追究這種失重感，那結果就是對觀眾的不負責。”
“他們完全可以分上下半場，上半場演奏名家作品，下半場主打原創，可他們選擇穿插，這里就是他們的失誤了，我不知道他們是故意的還是無意的，至少我沒有看出這種將曲目穿插演奏為舞臺帶來的正面效果。”
徐麗點點頭，大概這就是所處的職業視角不同吧，她認同李安的說法，但同時他還是覺得季洋幾個小年輕今天真的很棒。
至少她已經非常期待下一場了。
李安：“徐姐我是不是剛才少打了一個轉向燈？”
徐麗：“你的問題不是少打了一個轉向燈，剛才這種情況你可以直接變到一道，不用在二道行駛一段直線再變，后面又沒車。”
李安：“被拍到怎么辦？”
徐麗：“我覺得你現在開車最大的問題就是太小心，你的技術沒問題，給油。”
李安：“已經七十五了。”
徐麗：“再給。”
李安：“九十了。”
徐麗：“有感覺嗎？”
李安：“倒也沒有。”
徐麗：“就保持這個速度，往左變道。”
李安：“后面有車。”
徐麗：“變。”
李安微微一打方向盤，我去，立馬他感受到了一種全新體驗，車子一下就過去了，再看后視鏡，后面那輛車離他還真有點遠，“有點感覺了。”
徐麗：“準備超車。”
李安：“呼。”
科三考試結束之后，李安第一次在實際場景中完成超車。
順利。
“很簡單。”
“很簡單，前面的大車就別超了。”
“明白。”
那邊車里討論音樂和開車，這邊福林酒樓里已經開起了慶功宴。
幾個年輕樂手把酒言歡，為他們今天的表現感到開心自豪。
季洋幾次想開口，但都沒找到合適的機會。
演出順利結束，她也沒有什么心理負擔了，一個月前她就決定等這次演出結束之后就退出樂隊。
原因有二，第一，她不能很好地擔任一名鍵盤手的職責，第二，排練樂隊占用了她過多的時間，或者說相比流行音樂，她還是更鐘情古典。
通過這一段的樂隊經歷，她認識到了自身的能力不足，老師說得對，自己彈的東西還是太少了，手上的功夫差得太遠。
對于今天的演出，如果滿分是十分的話，季洋可以給自己打61分，多的那一分是她在四十行詩這首作品里寫的旋律，就是此刻回味起來，她都好喜歡。
夏令營看幾個小東西分組搞創作的時候她就很想參與一下，這次她嘗試一番過后，她發現自己有點上頭，下次靈感到來她爭取寫一首完整的作品，玩唄。
“干杯！”
貝斯小師弟再次提酒，“不能喝酒的喝飲料。”
季洋今天已經喝了一瓶啤酒了，她最多一次喝過兩瓶，平時師門聚會她也不會喝過超過一瓶，但是鑒于今天的場合以及一會的“告別”，她決定今晚再喝一瓶。
“干杯！”
眾人舉杯。
福林酒樓的停車場，老季兩口子啃著路邊買的肉夾饃，一邊觀看著女兒下午的演出。
停車場向東二百米的一家小面館，老湯一邊吃著面，一邊給老媽打視頻。
同樣還在打視頻的還有小北，小北在和張淼老師打視頻充電，明天就要正式演出了。
面臨演出的不止小北，還有小馬和小劉，兩人一個此刻在同學家與同學合奏，一個正在研究著用什么收尾動作彈最后一個和弦比較帥。
還在彈琴當然不止小馬和小劉，書房里，小車默念著別人快的時候你要再慢一點，一邊右手單手在鋼琴鍵盤上重復著同一小節。
如果當時她還不是那么明白老師為什么讓她慢，那現在當她慢下來之后，她明白了。
慢下來之后她在貝多芬的快板樂句中發現了別樣的感覺，于是她把這兩小節挑出來單練了許久。
越練她越能感受到老師的用意。
她就這么一直這么練啊練啊，練得忘記了時間，直到書房門外傳來了八萬一陣又一陣的喵嗚喵嗚，她知道老師回來了。
收手跑出書房，小車顯得很興奮。
李安當然知道小車為什么那么興奮，“發你微信了，去看吧。”
等了一下午，又等了一晚上，小車終于等到了師姐的演出視頻。
小車抱著平板爬到沙發上，八萬也湊了過來。
“師姐太帥了！”
李安：“慢慢看吧，還有更帥的呢，晚飯就吃那么點？”
小車有些顧不上老師：“嗯嗯。”
李安笑了笑，這丫頭。
咱也弄點吃吧，今晚他還沒吃晚飯。
“我煮點面，你還吃嗎？”他問。
小車這才按下暫停，“老師你沒吃晚飯嗎？”
李安：“沒來得及。”
小車：“老師我想吃，但我只能吃一點。”
李安一下來勁了：“好。”
小車其實一點都不餓了，但她想陪老師一起吃飯。
很快兩碗雞蛋面上桌，李安的是大碗，小車的是小小碗。
師生二人少有的在吃飯的時候各自抱著手機平板，小車戴著耳機看師姐演出，李安和陳璇打視頻。
晚上排練的時候，李安接到了一個蓉城的陌生來電。
來電人就是師娘幫他聯系到的民樂研究所的工作人員，對方非常客氣，可他正在排練了，于是他直接把對方的電話發給了陳璇。
不得不說到底人家是師娘找的人，是真專業，也夠敬業，上來就陳璇解決了一個問題，后面還發了一堆內部資料給陳璇。
“對你有用嗎？”
“有用啊，太有用了，教授現在還在研究兩支樂器的音色。”
“那就好，師娘說了，讓你有什么問題直接問她就行，都是自己人，別客氣。”
“師娘剛才還給我發信息了，哎呀，太感動了。”
李安放下筷子擦了擦汗，就在這時一條信息彈出。
洋洋洋洋：老師您忙完了嗎？
這來得不正是時候嗎，“小米老師你繼續忙，我有點事。”
陳璇：“晚安，別等我了，一會我要合鋼伴了。”
李安：“晚安，加油，么么。”
陳璇一個白眼飛來，像是在說小車還在旁邊。
李安直接把鏡頭后置，只見屏幕里小車手里拿著筷子一動不動，兩只耳朵上掛著耳機，低頭盯著桌上的平板，時不時小腦袋還跟著動一動。
陳璇笑：“讓她趕緊吃，吃完再看。”
李安：“算了，她本來就不餓，就是陪我坐一會。”
陳璇：“我給季洋的評論下面你看到了么，老湯什么意思。”
李安：“老湯來蓉城了，今天剛到，他決定要加入四鋼。”
陳璇：“他真來了！？”
李安苦笑：“誰能想到他來真的，不過也好，他留在那個地方呆著也是脹氣，他來了我也就沒什么師資顧慮了。”
陳璇：“他想好了？那他住哪啊”
李安：“他要自己租房子，明天我再給你細說吧，你趕緊忙。”
陳璇：“么么。”
雙標？
李安話到嘴邊接著視頻就被對方掛斷。
八萬一：忙完了，你們那邊結束了？
洋洋洋洋：嗯，我現在在我爸車上呢，今晚回家住，老師一會方便電話嘛。
八萬一：你到家給我打就行了。
放下手機李安剛要收起小車的碗，小車一把摘下耳機，“老師我還吃呢。”
說著捧起碗連湯帶面底子一口喝完。
李安：“～”
師生四目相對，一個無語，一個嬉笑。
“嗝！”
“老師，今天能不喝牛奶了某。”
“準了，碗放下。”
李安話音還沒落下，小車就端著兩個碗跑向廚房。
距離蓉院三公里的一間出租屋，薛莉進門便栽倒在床上。
接著一雙溫柔的手穿過了她的短發。
“演出順利嗎？”
“順利。”
“看不出哦。”
“哎。”
薛莉嘴上說著順利，實際也確實順利。
可她著實笑不出來，季洋選擇退出讓她著實有些傷感。
但她能理解，季洋有自己的堅持，就像她也有自己的堅持，所以她只能祝季洋一切順利，大家以后還是好朋友。
收回思緒，薛莉目光回到眼前的臉龐，目光先是變得溫柔，隨即又生出兩分責怪：“晚上為什么不吃飯？”
她得到的回應是：
“想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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