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教室,鋼琴前,李老師沒琢磨幾分鐘便開啟了今日份練琴。
午飯過后,許宏信正式向辦公室幾人遞上紅色喜帖,紅絲絨的封面上,兩行燙金小字顯得特別有誠意。
「兄弟們到時一定要來啊。」
難得見許宏信此等窘態,眾人恭喜道賀,當場表示一定到,馬濤還哼哼揚言,放話已經準備了一份大禮。
嚇得許宏信連連擺手,「人到就行。」
馬濤呵呵:「那必須人道。」
許宏信抱拳:「謝我濤哥。」
「信哥,你和包菜姐姐蜜月去哪玩?」王盼盼問。
許宏信:「自駕游。」
眾人:「啥?!」
許宏信聳聳肩:「本來我們年初定好去法國,最近她改變注意,說想去藏市領略一番風土人情,我想了想也挺好,去哪對我不重要,關鍵是和她。」
馬濤:「...我去,信哥怎么開始閃閃發光了。」
李安笑:「是要來一場凈化心靈之旅么?」
許宏信一個清脆響指:「yes!」
王盼盼:「哇哦,忽然覺得好酷。」
鄧仕祁:「自駕的話時間會不會有點緊?」
許宏信:「確實,所以我們計劃婚禮辦完當天晚上就出發。」
說著他轉向馬濤,「很遺憾,你為考核舞臺準備的大招我只能在雪山腳下用手機欣賞了,到時有沒有信號暫時我還不清楚。」
馬濤:「沒關系,正好拿你的婚禮舞臺走走場,兄弟同事一場,你不會不給我這個表達心意的機會吧。」
許宏信:「濤哥,我這輩子就打算結這一次婚,別的我不說了。」
哈哈哈哈——
馬濤本來還想提一嘴讓安哥到時候給你彈兩首助助興,但話到嘴邊他又咽了下去。
下午一點四十,公交車到站,李安抵達蓉院校門口。
超市溜達一圈買了點零食、拎了兩箱經典純牛奶走進學校大門,聽著琴房樓傳來的陣陣琴聲,他在校園里晃噠了一會兒,兩點整準時來到老魏樓下。
上樓敲門,開門的是梁蕙蘭。
「安安來啦」
「師娘好。」
「你老師在琴房呢,他沒給你說么。」
「說了說了,我這不想先來看看您么,十五過來一直忙的沒時間看看您。」
「你這孩子,」梁蕙蘭看著李安手里的東西都不知道還能說什么詞,「行了快進來先坐會。」
李安進門放下東西,跟著梁蕙蘭來到客廳,梁蕙蘭給他倒了杯水,「先歇會,過會你去琴房找他也行,在這練練琴等他回來也行,晚上別走了,留著吃個飯,把小陳也叫上,晚上師娘給你們燒魚。」
李安接過水杯猛灌一口:「今天我倆是真沒時間,最近太忙了,改天一定來蹭,師娘你不知道,十五回去之后,她沒事就和我念叨師娘燉的排骨,我說我給你燒,結果燒了人家說不是這個味。」
梁蕙蘭一聽這話,眼睛都快笑沒了,「那你帶她來啊,燒個排骨多簡單,知道你們忙,有時候下了班了來家吃個便飯你們再走唄。」
李安連連點頭:「下次一定提前和您打招呼。」
梁蕙蘭唉了一聲,「這不就對了嘛,還有,你老師給你們帶過去的那個阿膠怎么樣,小陳吃的還習慣不,估計肯定沒她老家本地產的好。」
李安放下水杯,「聽她說現在阿膠的制作工藝高,從色澤外觀氣味上已經分不出好壞了,再加上她從小也不吃這些東西,所以也吃不出來。」
梁蕙蘭心說也是:「我也不懂,這也是之前我的同學過年給我送的,我吃過幾次覺得還不錯,你老師那次回來說小陳最近氣色不好,我就想著給她稍兩盒過去。」
李安雙手合十:「謝謝師娘,您都是怎么吃的啊?」
梁蕙蘭:「就網上查的那些做法,也不是天天都吃,一周吃個三四回。」
一周吃三四回,這也不少了,李安記下了。
又陪梁蕙蘭坐著說了會兒話,他看看表,「那師娘您休息,我去找老師了。」
「快去吧,來吃飯提前給和師娘說啊。」
送走李安,梁蕙蘭翻出老同學送的那箱阿膠,看著包裝是挺精致的,可經過和李安那么一討論,她現在回味回味,覺得這個阿膠吃著和網上說的正品味道不一樣,也太甜了。
她本來還想著陳璇是膠東地區的人,順便幫她品鑒品鑒。
李安這邊下樓第一時間給陳璇發了個信息:你問問家里誰懂阿膠,最近幫忙買點好阿膠寄過來,一定一定要好的,我看師娘挺喜歡。
沒等他走到琴房樓,陳璇的信息就回過來了:1。
魏三碗是白板出身,可梁蕙蘭家里是實實在在的有背景,要不是梁蕙蘭生來就不熱衷于外面的事,如今蓉院的民樂系主任跑不了別人。
李安念師徒情分,也念師娘這些年來對他的寵愛,但有些事不能等求人的時候再有動作,甭管多近的關系。
跟著一個拎著小號箱包的男孩一路來到琴房,他被琴房阿姨卡住了,「干什么的?」
這阿姨他看著面生,想來是剛來沒幾年,從前那個阿姨和他很熟。
「阿姨您好,你是15級鋼琴系的本科畢業生,魏老師的學生,老師讓我來找他有點事。」
換成別的老師的學生,阿姨必定得讓先打個電話,上個月剛開了會,新的琴房管理條例明文規定,沒有琴房卡一律不得進入琴房。
可魏老師的學生,她糾結,她就是個臨時工,看門的,誰也得罪不起啊。
人都說了是魏老師的學生,她再讓人給魏老師打個電話,這魏老師肯定覺得丟了臉面。
可學校這邊她也得罪不起啊,萬一出點什么事,這責任就是她的。
關鍵這人是不是魏老師的學生,去年好多這樣的事,來個人,沒卡,就說是某某老師的學生,造成了一些不好的影響,不然今年也不會差這么嚴。
怎么辦呢,她正糾結著,只見李安已經掏出電話。
就在這時,馬飛幾個大一鋼琴系魏家班的新生也來了。
一見李安,幾人驚喜,忙圍過來打招呼,「大師哥!」
此時正是琴房上人的時候,這一幕看得其他系的同學一愣一愣的,音樂學院里師哥師姐遍地,可前綴帶個「大」字,就完全是另外一碼事了。
認識馬飛的知道馬飛是魏家班的,不認識馬飛的也聽到了李安剛才說自己是魏主任的學生,媽呀,這居然是魏家班的大師哥!
李安微笑著與幾人點點頭,示意手里電話還通著呢,免提里嘟嘟嘟的響了快有五聲,終于有了動靜,接著傳來親切的沙啞聲,「你到啦?」
馬飛幾人都驚了,他們什么時候聽過老師這么溫柔的聲音。
李安對著話筒笑:「老師您現在在哪個教室上課,我都不知道了。」
電話里魏三碗口氣責怪,但聽起來更像是調侃,「你怎么不把你家門牌號忘了呢,201,快點的吧,都等了你一個小時了。」
馬飛幾人面面相覷,還得是大師哥啊,敢讓老師等一個小時的男人!
「哈哈,您快上課,我這就到。」
李安掛了電話,琴房阿姨的臉色肉眼可見的好了許多,連監控都可以作證,她可沒讓李安打電話。
幸好李安最后還是讓電話接通了,聽到魏主任的聲音她才放心,說個不好聽的,馬飛幾人進來叫聲「大師哥」又能怎么樣,現在這些孩子,鬼主意可多著呢,類似的把戲她都經歷過好幾次了。
「阿姨,您看我現在可以上去了嗎?」李安抬頭,隔著窗戶和氣的問了一聲。
阿姨笑的也不尷尬,「快上去吧,」按規定李安還得簽個字,寫個到訪記錄,不過她覺得現在也用不著了。
其實李安看見窗臺上那個敞開的小本了,上面幾欄里,有名有姓有時間,還有到訪原因。
這不就是訪客記錄唄,他想想還是簽一個吧,省的周圍的孩子看著還以為他們魏家班有什么特權似的。
老爺子一輩子要臉,即便平時護短也不是不講道理那種,這要是傳出去還指不定人家背后怎么說,傳到老爺子耳朵里那跑不了的一頓氣。
這時馬飛兩步上前,「大師哥您先上去,我幫您填。」
李安見狀點點頭,和琴房阿姨笑笑轉身上了樓。
馬飛幾人進來的時候他猶豫了一下,但還是沒掛電話。
大家出來都是混口飯吃,不容易,他也不想為難人家琴房阿姨,本來每天和這幫小東西斗智斗勇就夠心累了,他再來給人添個堵?干嘛呀。
什么都不如魏老師開口說句話,讓人安心。
來到201門口,李安隔著窗戶朝里面看了一眼,魏老師在學生用琴邊上站著,一個男孩在彈。
流浪者幻想曲,他喃喃著目光移向一旁,呵呵,看到墻邊坐著一排學生各自抱著樂譜,其中還有兩個他能叫上名,幾個大四的孩子。
這一幕喚起他無數回憶,從前他最害怕坐那等的環節,死不可怕,等死的過程才是真.煎熬。
一個男生忽然發現了他,他抬手做出一個吁的表情。
待到鋼琴前的孩子彈完第二樂章,他擰開門把手輕輕走了進去。
魏三碗轉頭,見他來了也沒打斷鋼琴前的孩男生,接著示意他過來。
李安在墻根幾個孩子的目光下走到窗邊,鋼琴前的男生望來,他送上一個鼓勵微笑,一個請的手勢。
男生輕呼一口,轉回面向琴鍵,抬手落指開始了下一樂章的演奏。
李安有注意到男生彈奏的時候,其余幾個師弟師妹不時地都會抬頭看向鋼琴,眼神中流露的那種東西他再懂不過,就像當年他看林幽幽上課一樣。
確實,這名男生彈得真的很不錯了,這首舒伯特的作品并不好彈,李安根據這名孩子的演奏熟練度推測,這首曲子對方應該已經練了最少半年以上,而且是下了大功夫處理了。
奏完第三樂章,男生準備彈第四樂章,這時魏老師開口:「先不用彈了。」
男生收手,魏三碗看向李安笑道:「怎么樣。」
幾個孩子頓時都有點不適應這種口氣,跟著一同看向了他們的大師哥。
李安給予肯定:「相當不錯。」
得到夸贊的男生長出一口,潮紅的臉色不知是因為熱的,還是因為亢奮的情緒所致,一時間都不知道該怎么開心才好。
像是大師哥的肯定比老師的肯定還讓他開心。
哈哈,魏三碗大笑,「再多說點唄,他考研的曲子。」
李安:「這不就下周了。」
「可不,來,你來。」魏三碗說著退到一邊,一轉身忽然發現門外窗口唰的一下閃過幾個影子,他朝著門外揚聲,「別躲了,都進來吧。」
接著馬飛 幾人別別扭扭的推開門,「老師」,「老師」,「老師」,一個接著一個貫穿而進,有吐舌頭的,有撓頭的,都不太敢抬頭,并排列了一隊,和軍訓似的。
「都來這么早干嘛?」魏三碗問。
馬飛硬著頭皮:「老師,我們來練琴。」
魏三碗笑:「喲,四點半上課,這么早過來不耽誤你們睡覺吧。」
幾人頭更低了。
魏三碗嘆氣,看向李安,「哎上周幾個人來上課,都和沒睡醒似的,最后一問,人哥幾個出去喝酒去了,一夜沒回來,給我氣的那天半夜沒睡著。」
李安皺眉:「馬飛,什么意思?」
馬飛抬起頭,面露窘色:「大師哥,我們知道錯了,上周天確實是特殊情況,我們這級大一不是有個音樂會要...」
李安抬斷:「我不聽這個,還有下次么?」
「沒有了沒有了,大師哥,我保證。」
馬飛帶頭保證,幾人跟著搖頭,一個個嘴里說著我們保證再也不夜不歸宿了。
李安:「和我保證干嘛?」
幾人頓時看向魏三碗,借著大師哥的臺階紛紛再下保證。
李安樂:「你們也是學音樂的,保證的時候不能有點節奏,有點情感嗎,至少整齊一點吧?」
這時一個大四的沒捂住嘴,噗嗤一聲,大師哥好皮。
「你看,你們師姐都忍不住了。」李安搖搖頭,片刻,「怎么,還等我給你們起拍子?」
幾人感覺快被玩壞了,還好馬飛反應快,迅速轉頭給幾人使眼色,嘴里嘀咕1,2,3,4,下一秒——立正!
「我們保證再也不夜不歸宿了!」
李安點點頭,真像軍訓喊口號。
魏三碗這才消算是消了氣,剛要開口,誰知李安搶到了他的前面,笑道,「狗屁,我是不信。」
幾人又懵了。
片刻,李安收起笑容:「但有什么辦法,腿長在你們身上,嗯?老師是堅決反對你們這種夜不歸宿的行為,但他管得了你們那么多人么。」
「操心你們的專業,操心你們的考試,操心給你們請大師,操心給你們排音樂會,生怕你們學不到東西,最后還要特么的操心你們的安全。」
「老師馬上六十四了。」
「老人了,昂,都長點心吧。」
這次連幾個大四的都低下了頭。
「馬飛。」
馬飛抬頭。
「還要我說嗎?」
馬飛搖頭。
「那我信你。」
馬飛用力點了下頭。
「好了好了,不說了不說了,」魏三碗輕嘆一口,到底是如李安所說,到那個歲數了,有時也力不從心了,不過總體來說,這屆大一的幾個孩子他還是挺滿意的,「你們幾個別站著了,坐吧,正好我找你們大師哥今天過來有點事,也算你們運氣好。」
「愣著干嘛啊,都坐,凳子不夠兩個人擠擠。」
大四幾個人也都起身,眾人分了分凳子,重新在墻邊做成一排。
魏三碗轉臉,咧嘴笑道,「來吧,大師哥,來都來了,也給弟弟妹妹們指點指點。」
說完退到一邊。
李安想了想也沒什么推辭的必要了,沒有給本科生系統上課的經驗,但就一些曲目,他還是可以給這些孩子稍作指點的。
就比如這首舒伯特的流浪幻想曲。
來到鋼琴前,他讓眼前的大四師弟把第一樂章再彈一遍。
在對方開始彈之前,他提了一個要求。
「節拍器,速度你自己 定。」
大四師弟一愣,不敢多問,忙拿起鋼琴上的節拍器打開。
他得有半年都沒開節拍器練過這首曲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