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倫王國,啟迪港。
夜幕時分。
在靠海一岸的主干道商業街邊,有一間占地面積寬廣的廉價酒吧,里面燈火通明,人聲鼎沸,幾乎座無虛席。
裝潢古舊的大廳里,盡是些中低階層的平民,他們穿著厚重的,深色的皮大衣毛氈帽,趁著寒冬的閑暇時分,在此飲酒娛樂,打發時間。
角落一席,單獨坐著一個男人。
其一身單薄的墨綠色罩衫,頭上還戴了頂翹邊灰禮帽,凌亂的褚褐色長發落下,與下巴處的胡渣尤為搭調。
卻不知為何,仿佛沒人注意到他。
即便是過往匆匆,步履蹣跚的酒客,也會自然而然地避開這一桌,就像是身體的本能反應一般。
“古往今來的厄難主宰,生于初始的盎然翠芒,偉大卻內斂的翡翠之鳥啊,請聆聽您信徒的禱告,降下屬于您的賜福…”
男人嘴里呢喃著虔誠的話語。
立于面前桌上的一盞復古提燈,正悄然散發出翡翠般的深色綠光。
一位剛走出酒館大門的醉漢,轟的一聲,便被一輛駛過的馬車撞飛,打滑的車轱轆從他身上碾過,就連慘叫聲都沒能發出,雪地上留下一片駭人的醒目血跡。
“晶曜在上!有人被馬車撞了!”
“喔,可憐的薩迪!”
“快出去看看,別讓那家伙死在老子的酒館前面!”
酒館里頓時吵成一團。
門外驚恐的吆喝,伴隨著馬匹受驚的嘶鳴,緊接就是一陣哐當的撞擊聲…似乎是馬車發生了側翻和二次事故。
好幾位女侍驚慌失措地尖叫,又被糙漢子們的呼喝聲打斷。
角落的男人絲毫不受影響,他嘴角微揚,端起桌上的一杯烈酒仰頭喝干,哈出一口暢快的白氣。
待提燈的綠光逐漸消散,桌面上,留下了一枚古樸的戒指,它中間鑲嵌著看似廉價的方形綠寶石,同時刻印著斜十字的圖桉。
“待米契爾家的希望,被迫喚醒他們的先祖——那位只在歷史長河中留下只言片語,卻擁有舉足輕重地位的大地天使‘昔客’…儀式便將予以我巨大的反饋,絕對能助我晉升序列三。”
男人一把抓起桌上的戒指,拎著提燈便站起身,大步離開了酒館。
他冷眼掃過四周混亂的場景,徑直來到了不遠處的碼頭,眺望夜空下靜謐又黑暗的大海。
“我,西格蒙德,將會從這個完美的劇本開始,一步步登上永恒的寶座。”
迷霧海,荒島。
篝火旁的拉斐爾一臉震驚,他看著身畔的銀壺頭壯漢,半晌說不出話來。
最后,他用略帶沙啞的聲音道:
“我該怎么做?弗侖冕下…”
“躺下睡一覺就好了。”
弗侖笑道。
“我會進入你的夢中,親自見一見你的先祖…話說當初,希德米契爾冕下還帶走了杰克斯佩特冕下的一條蛇,說是墓園太過冷清,希望能多點生機作為陪伴。”
拉斐爾眼中震撼。
他這一刻才恍然明悟,原來夢中看到的那條小白蛇,是源自于杰克斯佩特冕下!
自己的先祖,竟然與白鱗之龍相識?
但是先祖不是一直在沉睡嗎…
想到這,拉斐爾不禁微微低下頭,強迫自己將雜念收回。他知道,眼下自己該做的,就是乖乖聽從弗侖冕下的話,盡快入睡。
這是難得的機會,說不定從今往后,自己再也不用擔心被噩夢與失控困擾…
“好的,冕下,我知道了。”
拉斐爾看了一眼眾人,好友費利斯安諾朝他投來了鼓勵的目光,就連北極星露西等人,也面帶著微笑。
他朝眾人頷首,接著深吸口氣,緩緩平躺在了冰冷的地上。
篝火的暖意傾瀉過來,讓原本就身心疲憊的拉斐爾,感到了一陣舒適,在短短幾個呼吸的時間里,便悄然入睡。
夢中,他再次來到了墓園。
一圈古拜倫風格的鐵柵欄,呈四方形包圍著整個墓園,視線穿過柵欄空隙往里看去,一座座石頭墓碑歪歪斜斜。
拉斐爾踏上石階,推開大門,正準備進去。
但這時,他忽地察覺一只手搭在了自己的肩頭。偏頭看去,一位光著膀子的銀壺頭壯漢,不知何時站在了自己的身旁。
“弗侖冕下…”
“你就在這里稍作等待,我馬上回來。”
銀壺中傳出爽朗的聲音。
弗侖說著,背著那柄十字大劍就走了進去。
拉斐爾在門口看著,直到壯漢的背影漸漸消失在朦朧的視界之中,他才緩緩出了口氣。
同時內心升起一片希望。
弗侖大步走在墓園的石頭小徑上,視線兩側,滿是無名的墓碑與墳冢,正前方,一口巨大棺材橫擺,上面盤踞著一條細小白蛇。
當弗侖靠近棺材后,小白蛇自然而然地靠近過來,攀附上了他的手臂。血肉同源的緊密聯系,從它那里傳來,但卻缺失了絕大部分信息。
‘果然是隱居在圣埃之鄉的那名天使…昔客希德米契爾。’
他心想著。
這時,一陣跑調的哼鳴傳來,弗侖先是一愣,隨之邁開步子越過棺材,往墓園深處走去。
很快,穿過兩道遮掩視線的巨大石碑后,他看到在一片寬敞的空地上,一位身披土黃色大氅的青年,正摟著一具穿晚禮服的骷髏,翩翩起舞。
兩側站著兩支骷髏樂隊,穿得花里胡哨,彈著懷豎琴或搖著叮當作響的奇怪樂器。
場面看上去有種說不出的詭異。
隨著弗侖的到來,哼鳴聲和奏樂聲戛然而止。
青年停下舞步,微笑著轉過頭來。
她留著與拉斐爾極其相似的棕色長發,但長度卻已及腰,發梢部位卷起上翹,整體妝容看上去極為復古。
“歡迎,遠道而來的客人。”
青年語氣熱情,說著將懷里的“舞伴”推開。
骷髏彷若有生命一般,后退兩步,提裙行禮,與旁邊的樂隊一同走開,隨后紛紛跳進了各自的墓坑,消失了蹤影。
“這應該算是我們第二次相遇了吧,杰克。”
青年緩緩走來,背負著雙手說道。
“是的,希德冕下,上次還是在圣埃之鄉…但嚴格意義上來說,我們從未見過面。”
弗侖…現在是由陳侖的正身意識接管,他行了一禮,恭敬地出聲道。
希德走到了陳侖的面前,因為身高略矮的緣故,只得仰起頭看著他,臉上的笑意更甚。
“你的小蛇既可愛又富有活力,我很喜歡…這次就多留兩條在這里陪我吧。”
陳侖先是一怔,暗自猜想著這位天使是不是有什么獨特的癖好。
旋即他也只好低下頭應允。
“如您所愿。”
說著,陳侖抬起手,數十條白蛇從掌心鉆出,環繞著手臂往下爬,落在了空地上。
希德蹲下去,任由白蛇爬到了她的身上,緊接又站起身,朝陳侖揮揮手。
“好了杰克,你可以走了。”
“嗯?”
陳侖愣在原地,看著希德轉身走遠。
他突然覺得眼前這位天使的性子,實在難以捉摸,交流起來頗為吃力。
“希德冕下,您的家族后代中,那位名叫拉斐爾的年輕人,繼承了您的一絲神話血脈…這也是我能夠通過他的夢境,來這里見您的原因。”
陳侖沉聲開口。
希德腳步不停,頭也不回地說道:
“我知道…但米契爾家的興衰,后代的生死,我早已不再關心,他們應該順從時代的更迭,遵循命運的安排,而非將沒落的原由,歸結于所謂‘先祖的沉睡’。”
陳侖眉頭一挑。
他從對方澹漠的話語中,明白了一件事,那便是米契爾家族似乎誤會了什么…
希德冕下實際上根本沒有沉睡,只是隱居在圣埃之鄉,不愿搭理這些后代罷了。
純粹是拉斐爾的長輩們,在自作多情。
所謂“將先祖喚醒”,從而復興米契爾家族,這些不過是他們的一廂情愿…
拉斐爾的情況則要更加糟糕。
他雖然萬幸繼承了希德冕下一絲神話血脈,但命運的饋贈早在暗中標好了價碼,拉斐爾正是因為血脈的神秘聯系,每晚都會夢到這片墓園,稍有不慎就會被先祖無意間散發的污染侵蝕。
若是拉斐爾不晉升高位,那么他遲早有一天會因此失控而亡。
陳侖眼看著希德就要離開,心中有些不甘。
他原本只是打算過來接觸一下這位大地天使,看看情況…若是好相處,那就想盡辦法刷好感,若是不好相處也無所謂,反正“弗侖”只是一具化身,毀了就毀了,無非損失幾千的理智值。
等幾天冷卻結束,再創造出來便是。
但現在基本可以確定,昔客對自己的態度雖談不上多好,但也不厭惡,屬于中立。
這變相告訴了陳侖,這是位極佳的“盟友”人選…自己未來的終極目標,是要誅殺七神,那么高位盟友越多,成功率也就越高,也更加保險!
想到這,陳侖靈機一動,連忙道:
“希德冕下,有人在幕后算計您。”
這一回,希德米契爾終于停下了腳步。
然而對方回過頭,只是瞇著眼笑道:
“無所謂。”
陳侖頓時啞然。
他原本還以為對方會因此惱怒,自己也好順勢提出幫忙解決那家伙,從而獲得昔客的好感。
但沒想到這位天使如此澹然。
“一個連事情本貌都看不清的小丑罷了,想要借我的‘蘇醒’作為儀式關鍵,從而獲得反饋晉升…”
希德背負雙手,搖頭莞爾。
她說“小丑”時的語氣,似乎不單單表示序列名,還有雙關的寓意。
“因為一個錯誤的情報,謀劃了一出蹩腳的劇本,這是場注定無法成功的儀式,隨它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