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到方向,是一件比完成了多少任務,更重要的事。
在翻到那只皮鞋以前,江遠其實并不確定接下來的調查方向——應用法醫人類學就是這樣的,你不知道自己能在骨頭上發現什么,因此,你也沒有辦法去預設立場。
當然,年齡性別身高這些信息,屬于是法醫人類學的基礎,屬于是找得到骨頭就能確定的東西,談不上什么方向性。
而皮鞋的出現,至少證明了一件事,兇手并沒有細致的額外處理受害人的物件。
最起碼,沒有細心到把皮鞋脫掉,那很可能也不會清空口袋——殺人者其實也是比較驚慌的,尤其是第一次殺人的,又是在村口魚塘這種地方棄尸,按道理說,要精簡尸體的隨身物品,就應該提前精簡好,而不會到了棄尸的時候才精簡。
當然,因為死者的死亡原因并不確定,所以,兇手也可能是在魚塘邊現殺的,那這種情況也是一樣的,細致的清理死者隨身的物件基本不太可能做到,就有可能成為案件的突破口。
作為偵查人員,兇手如果不犯錯而偵破,這確實是能力的體現。但如果能抓住兇手的錯誤,一舉突破,一樣能夠達成目標。
現實不是比賽,哪怕是對江遠這樣的“神探”來說,破案也是第一位的。什么期待一個高智商的對手,要求一個勢均力敵的敵人,那是歐美文化的自嗨,中國人從不需要這種東西來證明自己。
如果一定要志存高遠,中國式的志存高遠,是征服世界,改革社會,而不是戰勝某個人。
而在發現了皮鞋之后,江遠也沒有急著去溯源,直到申耀偉將“證物堆”里的全部鞋類的證物都給翻了出來,全部檢視一遍,江遠才將這項工作交給申耀偉。
若能通過鞋子本身,或者皮帶等物件,就聯系或發現受害人的身份,那是最好的。
雖然說,衣物的銷售量較大,產地和經銷環節多,向來不是溯源的好物件,但這總歸是一條不錯的線索。
申耀偉更是認真思考后,提出道:“江隊,我想帶著這個鞋去廠家做個檢驗。因為據我所知,每個批次的鞋,很可能里面用的具體的材料是有可能變化的。尤其是里面的膠,還有這種真皮的材質,鞣制的工藝等等,說不定就能匹配到某個具體的批次了。”
“可以。”江遠一口答應。雖然就算具體到某個批次了,也不一定能確定受害者的身份,但這不失為一條不錯的線索。
申耀偉立即卷上兩只泡脹的臭鞋,小心的將之裝入證物袋,就開始打電話聯系廠商。
江遠招招手,再次開動了人工傳送帶。
在江遠的示意下,傳送帶走的更慢了。
江遠感覺需要更多的時間來思考。
嘎吱。
柳景輝和郎亨聞訊而來。
兩人快速的看了皮鞋和皮帶的照片,郎亨先是有些驚訝的道:“通過骨頭找到死者穿的鞋,你這個判斷有點厲害的。”
“其實說穿了并不困難,只是需要考慮的點比較多。主要還是死者這雙鞋,穿的時間足夠久,已經產生磨損了。”江遠頓了頓,再次讓傳送帶停止,并解釋道:“你比如說,扁平足的人,他的鞋的中間,就容易產生磨損,而這是有良好足弓的人的鞋不會有的現象。另外,常見的走路外八字的人,他的鞋就會有鞋底外側的偏磨。”
江遠將手放平,舉例道:“再比如,踝外翻的人,他的鞋底的外側會磨損。而踝外翻和扁平足又密切相關,如果年齡夠大,又不加修正的話,一個人很容易同時擁有踝外翻和扁平足。相應的踝內翻和高足弓也密切相關,容易出現鞋底內側磨損。”
江遠模擬了一下腳踝的動作,再道:“死者的左側曾經受過撞擊,有踝骨的骨折的情況出現。所以,死者穿過的鞋,還會有單側的受力不均,這就非常容易判斷了。這里反而容易跟脊柱側彎和骨盆不正混淆,所以我特意看了死者的脊柱和骨盆。另外,死者的膝蓋的磨痕也可以側面做為證明…”
郎亨茫然的聽著。
昌勒市的兩名法醫就在現場,臉上露出童真的笑容。有些東西一聽就懂,但別真以為聽聽就能懂了。
法醫人類學某種程度上跟古董學是很像的,都好像是技術,又帶著一點子藝術,耳中聽到的都是邏輯,眼中見到的全是感覺。偏偏他們能用別人的命和別人的錢,證明自己是正確的。
“有發現就好。”郎亨倒是看得懂兩名下屬的表情,知道話題超綱了,果斷選擇了信任。
柳景輝則是思考片刻,道:“已經找到了皮帶和皮鞋,加上死者本身穿在身上的襯衫,我們也許可以猜測一下死者的形象。”
“推銷員?”郎亨在這方面還是有經驗的,立即加入了進來。
“38歲的鄉鎮推銷員嗎?不是不可能,就是有點太慘了,慘的不值得被人謀殺的樣子。”柳景輝像是在開玩笑,但大家都知道他沒開玩笑。
一個人要是毫無價值,也就沒有被殺的價值了。
“奸情?約會?”郎亨再次提出一個非常合適的理由。
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如果是來約會的,倒是能解決穿著和殺人動機兩件事。
柳景輝否定道:“如果是有奸情的話,大搖大擺的到通奸對象的村子里來,太囂張了吧,而且,如果是奸夫失蹤的話,就算村子里不報警,姘頭也應該會報警吧。”
“確實如此。”郎亨贊同,很習慣的道:“拋磚引玉,你覺得的呢?”
柳景輝:“我傾向于死者跟村子沒有強關聯性。否則,你們篩查失蹤人口的時候,應該就能篩到他了。這樣說起來的話,推銷員其實還更符合一點,但我覺得可以再找找看他的上衣,根據上衣也許可以有更多的判斷,比如說穿西裝還是穿夾克…他應該不可能只穿襯衫就來吧,天氣還沒那么暖和。”
柳景輝說到這里停了一下,又道:“上衣要找的認真一點。如果確實沒有上衣的話,以死者死亡時的天氣時間來判斷,可以認為死者的上衣放在了兇手家里,或者,就是死者開了車,將上衣留在了車里,甚至可能有同行人。這樣的話,案件的性質又不同了。”
江遠立即點頭道:“從證物堆里翻翻看,有沒有衣服,注意一點,紡織品不要扯爛了。”
這就是把魚塘全挖起來之后的好處,想要什么就可以搜檢。不過,這也是建立在江遠找到鞋的基礎上,否則,大家根本不會向這個方向想。
被選中的幾名年輕人,被郎亨一股腦的送去證物堆刨紡織品去了。
郎亨今天早上才將自己手下最精干的警力投送出去,看到江遠有發現,又欣慰又遺憾。畢竟不是一錘定音的發現,倒是顯得他的決定很正確。
此時此刻,郎亨也還是很有點參與感的。
郎亨干脆起身到證物堆跟前去看,雖然證物堆散發著濃厚的臭味,但深入基層的感覺還是很不錯的。
嗡嗡…
郎亨的手機時不時的響起,那是派出在外的刑警們向他報告情況。
走訪是件很辛苦的事,很多時候是累的腿抽筋,依舊沒有成果的。你走訪的片區可能就沒有目標的蹤跡,再辛苦又能怎么樣?
所以,刑警出身的郎亨很注意跟手下溝通,充分認可大家付出的可能是沒有成果的努力,也算是給手下們的一份情緒價值。
“這個是衣服嗎?”一名年輕民警挑起了一串破布。
破布有領子,那就不是單純的破布了。
年長的法醫立即過來,先拍照,再檢查。
隨著檢查的動作,一張硬硬的卡片,從帶拉鏈的口袋里漏了出來。
“這好像是張…上網卡?”法醫小心的將之取了出來,看了一眼,眼神就亮了起來。
上網卡上就有網吧的名字和卡號,最關鍵的是,網吧和酒店一樣,都是警方管理的重要陣地,正常情況下都會關聯身份證號,并做人臉識別的。
郎亨立即拍了幾張照片,微信傳給手下。
只幾分鐘的時間,下屬就打了電話過來:“上網卡是鎮里開的一家網吧的。根據編號查到的信息,開卡人名叫蔡珽訓,年齡38歲,是一名批發市場的個體戶…照片和身份證號,我發到您微信里了。”
郎亨于是打開自己的微信,就見一串身份證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