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青看向吳銘身側的年輕人,只見那人身高只比自己矮上兩寸,面目看似普通,卻自有一股沉凝之氣。
尤其是一雙沉靜幽深的眸子,看過一眼就很難忘記。
似是感受到他目光注視,那年輕人也淺笑著望了過來。
“那人就是田青云,真人境修為,但為人卻陰狠得厲害,你以后多多留心。”
身側李敢低語一聲,楊青才明白,他口中快兩百歲的老怪物就是此人。
心中琢磨著真人境修為,自己現在肯定要躲著走了。
“攝風珠何在?”
這時前方清遠側首問了一句,李敢連忙拿出攝風珠遞過去。
清遠接到手中,又凌空拋給太淵宗領頭的一個老道士:“王師弟,你我同屬太虛山一脈多年,兩派弟子私下印證道法也屬尋常。
這攝風珠是貴派弟子昨日遺落,就請你收回吧。”
楊青聽清遠的口氣與昨天吳銘的倒有些像,正覺好笑,忽聽對面吳銘冷聲道:“師祖,還有我的七星幡。”
“放肆!諸派道友當面,豈容你胡亂喧嘩?”
那姓王的老道訓斥一聲,目光卻看向清遠。
兩方吵嚷半天,到了這兒楊青才覺正戲該來了。
他目光掃過大殿高高的穹頂,又見殿中盤龍玉柱,四壁瑩白如玉,廳中站著的也都是仙家中人。
但吵來吵去,卻與市井凡俗沒什么兩樣,一時心中倍感無趣,離開太虛山的心思愈發急切。
“楊青。”
聽到清遠叫他,楊青走上前行了一禮:“師祖。”
“呵呵,不忙。”清遠看著他笑道:“尚未正式入門,名分也沒定下,不必忙著稱我師祖,七星幡可帶來了?”
抬手在腰間七星幡上一握,楊青仍舊平靜看向清遠:“帶是帶來了,只是…”
“給我就是。”
清遠笑意更濃,伸手一引,掛在他腰間的七星幡就化作一束灰影落進手中。
接著清遠信手一抖,聶小倩便從幡中顯化而出。
她一個普通陰魂,驟然暴露在數百修士面前,立時嚇得呆在原地。
緩了緩神才看見一邊的楊青,趕忙挪動腳步藏在他身后。
清遠看了眼聶小倩,隨即又轉向正心呵呵笑道:“雖是一縷陰魂,但有陰氣無煞氣,可見執念雖深,但尚算清白,可留?”
正心也笑著回道:“可留。”
對面王姓老道瞇眼看著,一言不發。
吳銘盯著楊青的雙眼幾乎噴火,但終究也不敢出聲。
而其余幾派眾人,這一刻也真的猶如看客,無一人出言阻止。
“如此就好。”清遠轉頭直視聶小倩:“損你三分修行,為你換個居所,你可愿意?”
聶小倩原本瑟縮在楊青背后,此刻聞言探出腦袋看了看清遠,又轉向楊青,嘴唇囁嚅幾次卻不敢回話。
“問你話呢,要是不愿意,就跟著七星幡一起去太淵宗好了。”
“嗯?”得楊青提醒,她才勐地反應過來。
先是不停搖頭,接著又不住點頭。
“老道我就當你愿意了。”
清遠長笑一聲,再次伸手一引,楊青只覺腰間一輕,竹鞘長劍已飛入他手中。
“材質尚可,但終究還是凡品。”
抬手拔劍出鞘,清遠點頭對楊青說道:“我見你終日帶著此劍,該是十分喜歡。今日為你祭煉一番,算是見面禮。”
話剛說完,他面前虛空忽地蕩起層層水波,眨眼一張閃著透明微光的符箓自“水波”下顯出形跡。
這自然是一張水行符箓,可楊青看在眼中,卻與自己面板上所記的對不上。
他疑惑的片刻工夫,清遠已然將劍丟進那張水波粼粼的符箓。
長劍凌空在符箓中接連九轉,每轉一次,楊青就覺劍身上清涼氣息濃郁一分。
等到九轉之后,符箓徹底化入劍身不見,而清遠又已拔劍拿在手里。
他朝著聶小倩一笑:“來吧。”
緊接著他左手中七星幡倏然一震,楊青只見身側的聶小倩也跟著身形俱震。
她臉色勐然轉成煞白一片,身體更肉眼可見的變作透明狀。
然而她只驚詫一瞬,就面露喜色對著清遠拜謝,隨即身形一卷沒入長劍之中。
清遠滿意地把劍還給楊青,又看向太淵宗一行笑道:“七星幡在此,就請吳銘小朋友收回去吧。”
七星幡原本就只是個幌子,沒了聶小倩這道主魂就更沒什么價值。
吳銘目光對上清遠,又看看身側田青云,終究沒敢出聲。
“愣著干什么!?沒聽見么?”
前方王姓老道沉喝一聲,吳銘這才硬著頭皮上前接了過來。
“好,好啊。”清遠笑容不減:“既然王師弟已收回寶器和法器,那么此事就算揭過,我看還是盡快開始入門大典吧。”
“慢著。”王姓老道打斷道:“東西還了,但你派弟子飛揚跋扈,挑起事端。還曾揚言要殺了我這徒孫,此事清遠師兄就一絲表示也沒有嗎?”
“合著剛才半天都白說了?”清遠搖頭道:“也罷,只要王仲川你不讓我將這把老骨頭賠給你,就盡管說來聽聽吧。”
“清遠師兄言重了。”王仲川一身紫袍,站在太淵宗最前列。
他與清遠同為一派掌門,可氣勢上卻隱隱居高臨下:“我只說兩件事。第一件,這名挑起事端的弟子雖不用重罰,但也要小懲。
罰他去南方云滄觀駐守,十年內不可回返宗門修行。”
楊青聞言心中一動,已明白他算計。
十年后六派弟子大比,他出了太虛山,沒了靈氣支持修行,等于失去了上臺資格。
但此事對他來說卻正是求之不得。
“你不要臉!”
王仲川話音剛落,御符宗一方張雪薇已忍不住罵出聲。
“放肆!”
“小輩該死!”
“你這賤婢,敢辱罵我家師祖!”
方才還一派仙家氣派的大殿內,隨著張雪薇一聲怒罵,好似冷水入油鍋一般,轉眼亂作一團。
太淵宗一方隔著大殿正中的過道,個個神情激憤,目眥欲裂。
看模樣但凡換個場合,只怕張雪薇已經被人轟殺成渣。
太淵宗人多勢眾,御符宗這邊雖然也有弟子回嘴,但難免落了下風。
另一側,身著彩錦的妙音閣眾弟子,有與張雪薇交情深厚地也跟著反唇相譏,只是很快就被門中長輩壓下。
好在清遠等幾人仍舊平靜,因此也沒人敢動手。
“住口。”
清遠與王仲川相互對視不說話,正心見狀也只得無奈搖頭。
他一身輕喝震得大殿微微抖動,兩邊弟子也借機安靜下來。
“清遠師弟。”
見正心望向自己,清遠做出洗耳恭聽的模樣。
“無論如何,該讓王師弟把話說完。”
“師兄所言極是。”清遠頷首笑道:“請王師弟接著說吧。”
“第二件事。”王仲川仿佛從未被人打斷一樣,悠悠說道:“萬妖鎖靈陣每年所耗精魄不少,御符宗已有近三百年沒有絲毫貢獻,卻平白享受太虛山靈氣修行。
不知清遠師兄如何打算?”
此話一出,剛才一直沉默不語的丹鼎派與靈寶派,也都將目光投注過來。
清遠見狀嘆息道:“御符宗祖師曾有遺訓,天道有變乃是定數,強設萬妖鎖靈陣更有干天和。
妖亦有善惡之別,也是天生地養之生靈。他當年一念之差鑄成錯事,卻不愿后輩弟子再造無辜殺孽。”
“清遠師兄此言差矣。”
清遠話剛說完,身著澹青袍衫的靈寶派中一人澹澹回道:“按照師兄所說,我等多年來維護陣法是造殺孽,你們御符宗既然不愿殺傷無辜,又何必強留太虛山?
早早離去豈不是更好?一邊享受,一邊斥責,師兄這么做可不太厚道。”
他們說著話,楊青在一側默默觀察各派反應。
上首的正心是一直緘默不語,丹鼎派也始終保持沉默,聽殿中眾人辯駁也沒人露出明顯情緒變化。
妙音閣一方弟子各有不同,領頭的豐腴女子卻面色掙扎,似是想幫御符宗說話,又猶疑不定。
但最無奈的是御符宗自己一方。
站在斜側面,楊青沒見過的六七人應該都是跟廖箏同輩中人。
此時見清遠被人詰難,非但沒有同仇敵愾,反而看向他的目光隱隱露出不滿。
楊青看得心中嘆氣,有傅天羽那樣的二五仔弟子,果然師父也好不到哪兒去。
“玄音師弟。”見眾人目光都看向自己,清遠嘆氣回道:“并非老道我貪戀這方靈氣,奈何太虛山本是御符宗基業。
從上古傳到如今,已經不知多少萬年了,你讓我往哪兒去呢?”
清遠此言一出,大殿中瞬時陷入死寂。
方才對他怒目而視的,此刻眼神多少有些瑟縮。
眾人只聽他接著說道:“當年天地生變,外界靈氣不存,唯有太虛山還算塊兒寶地。各位門中長輩投到此處,憑著幾派先祖的交情,本派都一一接納。
一晃多年,御符宗能讓的我都讓出去了。然而老道我已帶著門人弟子退無可退,如今再要離開太虛山,等于被客人趕出自己家門。
試問這世間哪有這樣的道理呢?”
完了!
楊青扶額長嘆,心中為御符宗默默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