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位于渭河南岸的關中平原。
南北各有秦川終南山,以及梁山,堯山等作為天然屏障。
大片的平原沃土之上,則有渭、涇、灃、澇、潏、滈、浐、霸八條河流水系交織拱衛。
最早在此建都的時代可以追朔到周朝。
其后有秦,漢,西晉。到了李淵以長安為都城時,已經是第十一個政權。
從始皇橫掃六合,在此地開創天下大一統的局面;再有張騫出塞開辟絲綢之路,溝通東西方經濟文化,使得這座城市名聲廣播。
而在之后的李世民手中,這座城市更將變作繁盛數百年的世界名城。
一度成為世界經濟文化中心,呈現萬國來朝的盛況。
隋朝初期的長安曾被命名“大興”。
李淵占據之后,則更名為長安,寓意長治久安。
除去位于中心的宮城和皇城,整座城市被東西南北二十五條大街,劃分為一百一十坊市。
形貌如棋盤般嚴整,又因為各自不同的功用區域,好似整齊田壟一樣顯出不同特色,在平原上畫卷一般鋪展,直到難望盡頭的天邊。
城中主街,是貫通南北和東西的各自三條主要街道。
其中最寬敞的一條乃是與洛陽天街相似的朱雀大街,亦有四十丈上下。
雖然地面只用略顯粗糲的石板鋪設整齊,但這石板顏色較淺,站在上面遙望道路兩側,很容易讓人生出整潔且震撼的感覺。
楊青隨船靠岸時,已經是十月中旬,正值秋冬相交的時節。
傍晚時分,渭河東畔港口前,千百船只交錯的場面絲毫不輸洛陽。
“落雁只能陪公子到這里了,今后在城中我會隱在暗處。”
對立身船頭的楊青招呼一聲,沉落雁隨即找到沙福,和他一起混在沙家的人群中。
幾天下來對楊青了解漸深,羅士信也不再堅持跟隨。朝他抱拳一禮后,也隨著沉落雁走了。
楊青回頭在人群中掃了一眼,正見到寇仲隱晦地向他打著眼色,顯然仍是要把“神醫”的身份偽裝到底。
沉落雁來洛陽當然不可能只帶一個羅士信,手下必然還有安排,甚至于她和李密另有謀算也說不一定。
只是這些和楊青就再沒關系。
眼看船只離岸已不足二十丈,他也不再等待,一振衣衫凌空越過橫亙眼前十數艘艦船,輕飄飄落在港口岸邊。
這番動作引得港口無數人側目,但并沒有太大波瀾。
畢竟如今李唐新立,聲勢正隆,如同朝陽初生。
長安為天下精粹匯聚之地,每天南來北往的奇人異士不知有多少,早已見怪不怪。
楊青沿港口朝城門處走不多久,已經徹底化為無數川流中的普通人。
及至長安東城主門——永樂門投進視線時,一股輕靈氣息也清晰在他感應中出現。
目光移到一側,正與一身書生打扮的師妃暄碰到一起。
見到楊青,師妃暄淺笑頷首,在他走到近前時也自然邁步穿過人群,來到身側。
“公子果然是守信的人,一月未到已經提前來此赴約。”
楊青目不斜視,一邊打量前方堅墻壁壘,一邊說道:“人情往來而已,過了這次,我就不欠了空禪師什么了。”
“這個自然。”師妃暄回應一聲,轉而說道:“只是我原本以為你會略作遮掩,沒想到你竟然這么堂而皇之地到長安。”
“有什么好遮掩的,你不是說一切有你嗎?”
師妃暄略顯無奈地笑了笑:“秦王這方自會克制,李淵那里有他維持想來也不會有過激動作。
不過在長安,如今仍是太子李建成一黨當道,總有些我顧及不到的地方。”
“顧及不到?”楊青雙眉微揚:“那就不要顧忌了。”
“你千萬別亂來。”師妃暄神色一緊:“如今長安局勢看似穩固,但實則暗潮涌動。不但有秦王與太子爭鋒,更有天下各方勢力在此匯聚。
稍有變亂,難說會引出什么后果。”
“我一個洛陽皇帝,管他長安會有什么后果。”
兩人說著話已隨人群邁過城門處走上朱雀大街,城內景象也隨之映入眼底。
對于長安楊青不算陌生,拋開日后的現代不說,單只前兩世他也曾數次路過,只是沒有入城游玩。
長街兩側無論店鋪又或民居,無不是寬宏廣立的大宅深院。
富庶人家更是高樓疊起,極盡巍峨瑰麗。
一路沿街,無數斗拱飛檐延展向街道上空,再加上不時可見供人通行的寬大天橋,橫貫在左右高樓之間。
后世大多數人很難想象此時的長安是怎樣繁盛的樣貌。
師妃暄顯然已經習慣此地風貌,見楊青十分感興趣的四處觀望,也不去打擾。
過了一陣才又說道:“我早知道你志不在天下,否則也不會邀你來長安,更不會在秦王面前力主與你以和為貴。”
“你找我來不是對付石之軒的么?”楊青哂笑道:“說什么以和為貴,我跟李世民都沒見過面,這就有點兒超綱了。”
“超綱?”師妃暄面色一窒,接著眼睛一亮,失笑道:“你這說法雖然新奇,但也準確。”
她笑著看向楊青,眼底深處卻難掩驚詫,隨即接著問道:“看了半晌,你覺得長安與洛陽相比如何?”
楊青搖頭道:“都是華夏瑰寶,哪有比較的必要。”
“這的確像是你該說的話。”
不明含義的感慨一聲,師妃暄抬頭仰望天際。
在楊青敏銳的感知中,她呼吸絮亂,身軀竟也不自禁的微顫。
“你沒事吧?”
印象里一直冷靜示人的師妃暄突然有此變化,楊青一時也摸不著頭腦。
“沒什么,我先送你去居所住下再說吧。”
師妃暄轉頭再看楊青時,神色間已帶了幾分難以言說的復雜,讓楊青頗感莫名其妙。
兩人再走不久,寬達十幾丈,橫斷南北的永安渠便出現在眼前。
水渠之上,古意樸拙的躍馬橋架通兩岸,寬闊橋面行人車馬往來不絕。
石橋兩端及沿岸,無數垂柳于秋日微風中接連成行,在夕陽下投映出大片綠蔭。
合著往來人流,與街邊無數飛檐一起托顯出活色生香的古意畫卷。
舉步上橋,楊青正要問居所在哪里,只見一行人迎面而來,其中一人正是喬裝成疤臉江湖客的徐子陵。
他這副樣貌不但楊青認識,師妃暄也曾見過。
徐子陵似是沒想到會在這里碰見兩人,一怔之下,很快又恢復自若,只是隱晦的以眼神打招呼。
楊青自然不會拆穿他,師妃暄也假裝沒看見。
彼此交會而過,互做不知。
只是走出很遠,楊青仍能感受到徐子陵在背后斷續注視。
他心里明白,徐子陵對于師妃暄是有情愫的。不過現下的師妃暄,只把他和寇仲當做有潛力的對手,尚沒有生出別樣心思。
而且直到最后兩人相交漸深,師妃暄也終究選擇回轉師門,沒有真正發生過什么。
這種注視直到走下躍馬橋才徹底消失,楊青也在師妃暄領路下停在一棟五層建筑之前。
“聚福樓。”
看著面前圓柱形外觀,五層近十丈高低的樓宇,楊青問道:“你把我安排在這兒?”
師妃暄笑道:“因為是私人邀約,長安為各地使節所設的住所自然不能去,也不符合你身份。
聚福樓在長安算是首屈一指的所在,上三層可住人,下面就是酒樓。這四周各類店鋪應有盡有,也很是方便。”
楊青聞言不再多問,跟她一起走進樓內。
沿著木制樓梯一路向上,在五層最高處轉向寬敞的走廊,最后進入一間布置堪稱豪奢的房間。
房門關閉的一刻,外間無數喧鬧盡皆被阻絕。
“還不走嗎?寇仲徐子陵或許此時已在城中,你應該沒有那么多時間跟我耗費才對。”
看了看師妃暄,楊青本能感覺從剛才登上橋頭前的那一刻,她似乎一舉一動都變得十分怪異。
“不知楊兄怎么看李世民此人。”
師妃暄沒接楊青的話,反而十分突兀地問起李世民。
“他會是個好皇帝。”
隨口回了一句,楊青無意探尋她為何忽然改了稱呼。
只是走到房間沿街一側打開窗戶,默默看向下方人流街道,以及夕陽下的無盡屋檐。
緩緩吐出一口氣,師妃暄似乎用盡全力才穩定自己思緒,隨后輕聲說道:“天色漸晚,妃暄不攪擾了。
一切等楊兄休息過后再說。”
話音落下,她推門而去。
略顯沉重的腳步聲聽在楊青耳中,竟顯得有些惶急不安。
皺眉看向重新閉合的門扉,他左思右想也不明白,這位師仙子到底犯了什么毛病。
師妃暄離開聚福樓,身形在人群中似慢實快的幾次穿行,轉眼已進入城東一處臨近皇城的幽靜院落。
這處占地頗廣,掛著云鶴觀匾額的宅院,是李世民為她安排的私人居所。
她推門而入,走過前院已看見站立在花園中的了空大師。
“你好像每次見他都會心神失守。”了空頭也不回,只用側臉相對便發現師妃暄不同平常:“這一次還要更加嚴重。”
師妃暄緩步上前,深吸口氣才露出一絲苦澀笑容:“我請禪師與四位圣僧前來長安,本意是對付石之軒。
然而如今還未開始,我卻自亂陣腳,實在是有愧禪師。”
“無妨。”了空平靜搖頭,微笑道:“可是又有什么發現?”
“的確有些新發現,我亦是因此心中生亂。”師妃暄緩緩道:“但此事不僅太過駭人聽聞,而且還涉及晚輩門中絕密,請恕我不能告知禪師。”
“阿彌陀佛。”
一聲佛號自了空口中響起,周遭空中以他為中心立時蕩起一圈不可見的微波。
師妃暄被無形波紋一掃,只覺心中寧靜頓生,無數雜念也被悉數撫平。
她躬身一禮,隨即一言不發地回房靜坐去了。
可坐了許久,腦海始終有個念頭縈繞不散,繼而攪得她心神難安:
“他怎會知道李世民一定做皇帝,還是個好皇帝?”
沙家。
楊青走后,寇仲眼見沉落雁與羅士信離開,也難得松了口氣,不再時刻擔心被人識破。
借著為沙家眾人祛除病癥的交情,他由沙福安排在沙家住下,打算匯合徐子陵后再圖謀尋寶。
在沿路留下只有他跟徐子陵才能辨認的標記后,正想回去休息,卻恰巧在人群中見到幾名僧人。
只一眼他就認出,這是在洛陽靜念禪院曾與自己交手的四大圣僧。
當時他硬撐十招不敗,換來師妃暄不再干預他的承諾。
此時見了幾人,寇仲立即小心回到沙家住處。
“幾個老和尚來長安做什么呢?”
十多天舟車勞頓,他躺在床上沒想一會兒就陷入睡夢中。
直睡到夜半時分,忽聽窗靈處有異樣響動。
寇仲翻身坐起,就見徐子陵穿窗而入。
“哈哈,陵少。你我雙龍終于沖破重重險阻,在李世民眼皮底下會師了。”
他嬉笑著上前摟住徐子陵肩膀,卻見后者情緒低落,極不開心。
“怎么了你?受傷了?”
寇仲說著在他身上一陣摸索,惹得徐子陵無奈笑道:“沒有的事,只不過…算了,先說說你何時到的吧。”
“當然是今天才到,不然怎會現在才留記號。”
“我比你早到兩天。”
“有什么發現?”
“還沒有。”徐子陵在椅子上坐下,手肘撐在桌面:“我混進李世民手下興昌隆的商隊,一路跟李建成的廣盛行斗過幾場,還沒時間去尋寶。”
寇仲抬手摸著下巴,幸災樂禍道:“這兄弟二人斗得很厲害啊。”
徐子陵沒好氣道:“不論斗得如何厲害,贏得一家總要打你,你又高興什么?”
“呃…”寇仲手上動作瞬間停下,隨后釋然道:“算了,不提他們。你猜我進城時碰見誰了?路上又碰見了誰?”
徐子陵瞥他一眼,略顯無精打采道:“不要賣關子,有話快說!我等下還要回去。”
“嘿嘿。”壞笑兩聲,寇仲再次走到他身前:“我看見你的公主也來了長安。”
“什么公主?”
“東溟公主。”
“她與我有什么關系。”興趣缺缺地擺擺手,徐子陵看向寇仲:“還有呢?”
“還有…”寇仲站直身體,對徐子陵正色道:“四大圣僧。”
“他們也來了長安?”
“他們來長安不奇怪。”寇仲肅然道:“但在這個時間來,很難說與我們無關。”
說完他雙手扶上徐子陵肩頭,直視后者雙眼:“子陵,師小妞食言了,這次你要站在我這邊,不可再被她影響!”
“我不會了。”徐子陵沉沉點頭:“其實傍晚時我也見到了師妃暄,她跟楊青大哥在一起。”
“這個我早知道了。”
徐子陵疑惑道:“你知道什么?”
寇仲將在洛陽偶遇楊青,以及他來長安的原因說了一遍,徐子陵聽完嘆道:“小仲,她因支持李世民在各方奔走情有可原。
但是為何我今天見到他們兩人,心里總覺得不快。”
“哈哈哈。”寇仲壓著聲音撲到床上打滾大笑:“我早說你被師小妞迷了心,你以前還不承認。
現在這不就是妒忌了?哈哈。”
“這有什么好笑?總比你這個到處拈花惹草的混蛋強!”
話音落下他撲上去與寇仲廝打在一起,鬧了半晌兩人都平靜下來,心中也暢快許多。
“其實我最怕的是楊青會站到師妃暄一邊,對付我們。”
徐子陵詫異道:“應該不會吧,我看他性格不像是任人擺布的。”
“有道理,畢竟李密沉落雁那樣的人,在他面前亦要伏低做小。”寇仲雙眼微亮,仰視屋頂橫梁:
“我在路上見他施展輕功,比起我們見過的云帥更要厲害。在東溟派的船上,更是放出氣勢就敲到大筆竹杠,嘖嘖,真威風啊。”
徐子陵好奇道:“他跟東溟派起了沖突?”
“哈,這我可要跟你好好說道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