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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兩千五百七十五章 飛升之路

熊貓書庫    青葫劍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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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話音落下,溪畔驟然一靜。

  唯有潺潺水聲,愈發清晰。

  梁言立于原地,心中卻如驚濤拍岸。

  “以力證道”四個字,如同洪鐘大呂,在他心湖中撞開重重漣漪,久久回蕩不息。

  良久,他深吸一口氣,凝聲問道:“前輩所言‘以力證道’,簡直聞所未聞。此法當真可行?天道至高,法則森嚴,縱使圣人亦在規制之中,如何能憑一己蠻力破之?”

  楚狂徒聞言,仰首望天,眸光似穿透萬古青冥。

  “天道?”他嗤笑一聲,袍袖無風自動,“天道雖高高在上,卻也非無所不能。天數運轉,自有其規,縱是天道自身亦不可違逆。你若能強至打破此界常理,將自身力量推至某個天道都無法壓制的‘極限’,自然能強行證道,所謂‘規矩’,那時也不過是虛設罷了。”

  梁言聽后,默然許久,又問道:“古往今來,漫漫道途,可有前人以此法證道成功?”

  楚狂徒曬然一笑:“沒有。”

  他回答得干脆利落,聲音平淡如水,仿佛在說一件再尋常不過的小事。

  梁言瞳孔微縮,半晌方道:“前輩的意思是…要晚輩走一條前無古人的道路?開這萬古未有之先河?”

  “怎么?”楚狂徒斜睨他一眼,嘴角勾起一抹似譏似諷的弧度,“你怕了?”

  四目相對。

  溪畔靈霧無聲流轉,遠處古木枝葉輕顫,仿佛連這清源圣地的風,都在此刻屏息凝神。

  梁言忽地笑了。

  那笑意初時極淡,如春水漣漪,旋即舒展,化作一抹清朗從容。

  “道途漫漫,本就無路。前人踏過的,叫‘常道’;無人敢走的,為‘道外之道’。晚輩既承‘絕天’之名,便是天命之外的棋子——既已在局外,又何須循那棋枰舊格?”

  梁言說著,目光投向虛空深處,仿佛穿透時光長河:“前人未成,未必是此路不通,或許只是…時候未到。”

  楚狂徒眼中精光一閃,撫掌笑道:“說得好!以力證道,老夫當年也未嘗試,只是踏入祖境之后回望來路,方有這番推想。你若能成,倒是超過老夫了。”

  他略作停頓,又道:“老夫今日這番話,本是要斷你念想,看你道心可會崩塌。不想你竟有這番悟性…看來那狗東西選中你,倒不全是一時興起。”

  “狗東西…”梁言眼角微微一跳。

  這世間敢如此稱呼狗祖的,恐怕不過寥寥數人。

  “前輩謬贊,晚輩愧不敢當。”梁言神色沉靜。

  楚狂徒擺了擺手:“廢話不必多說。你既決意以力證道,除卻自身尋覓機緣、苦修不輟外,更須時刻提防那幾個老家伙的算計。”

  梁言眉梢微動。

  狂祖口中的“老家伙”,必然是與他同為“九祖”的那幾人。

  “你且過來。”楚狂徒忽然向他招了招手。

  梁言心中雖有疑慮,腳下卻未遲疑,依言上前,立于溪石之畔。

  “伸出手來。”楚狂徒又道。

  梁言略一沉吟,終是將右手緩緩伸出。掌心向上,五指舒展,掌紋在圣地天光下顯得清晰分明,隱隱有劍氣在脈絡間流轉。

  楚狂徒并指如筆,懸于梁言掌心三寸。

  指尖無光無墨,卻在虛空中勾勒出玄奧軌跡。每一劃落下,皆有一縷純粹到極致的“狂”意,如墨滴入水,在梁言掌中暈開。

  隨著最后一筆收鋒,一個古樸的“真”字悄然浮現。

  筆鋒如刀削斧鑿,隱現暗金流光,旋即隱沒于皮肉之下,只余一絲若有若無的灼熱。

  “這是…”梁言心中微怔。

  “九祖之中,你最要防的是‘夢祖’。”

  楚狂徒收回手指,負手而立,“那老東西能隔空攝夢,化虛為實,亂人道心。老夫在你掌心留一枚‘狂意真種’,往后,他無法再隨意召你入夢。”

  夢祖!

  梁言心頭一跳。

  當年突破第七難的時候,便是稀里糊涂入了夢境!

  詭異的是,夢中發生的事情,居然可以反饋到現實之中,“浮生印”便是在那時種下,差點就鎖住了自己的道途。

  現在回想起來,依舊心有余悸…

  梁言低頭,看向自己掌心。

  肌膚平滑如初,那“真”字墨痕已淡去,隱入皮肉之下,仿佛一枚沉睡的種子。

  他緩緩握攏手掌,感受著那縷潛藏的狂意,仿佛握住了一道劈開迷障的驚雷。

  “前輩,這枚狂意之種…果真能阻止夢祖攝夢?”

  楚狂徒輕哂一聲:“世間何來萬全之法?便是天道亦有缺,況乎一枚真種?你才不過亞圣,有這狂種在手,至少夢祖絕無可能對你隔空攝夢,除非他本尊親臨。不過嘛…這種可能性很小,九祖不到萬不得已,不會隨意現身的。”

  梁言聽后心中一動。

  的確,他到現在為止極少見九祖露面,圣境以下都沒有多少人知道他們的存在,就算是南極仙洲天人之爭那樣的大事,似乎九祖也沒有直接插手。

  “這是為何?”梁言奇道。

  楚狂徒嘆了口氣,負手望向遠處。

  “九祖所求,乃是‘破界飛升’四字。無論各施何等手段,布局如何詭譎,最終皆為叩開天門,登臨仙道。至于其它…都只是過眼云煙罷了。”

  梁言聽后眉頭微蹙:“晚輩還是不明白,即便皆為飛升,難道現身便會壞了機緣?九祖修為通天徹地,到底為何要自縛手腳?”

  “這就要從飛升之路說起了。”楚狂徒仰望蒼穹,目光似穿透無盡虛空,落在渺渺不可知的彼端。

  “上古時期,升仙通道尚存,修士窺得大道真諦,功行圓滿,便可引來九天仙光,接引飛升。那時節,常有虹橋貫日、鸞鳳和鳴之異象,乃是修士畢生所求的終極圓滿。”

  他聲音漸沉,如古鐘余韻:“然而,不知從何時起,仙路斷絕,天門閉鎖。任憑你修為通天徹地,道法玄妙無方,也再無法循舊例登臨仙界。這方天地…已成囚籠。”

  溪水潺潺,似在訴說著萬古寂寥。

  梁言靜立聆聽,面色不變。他早知此界飛升無門,但彼時修為尚淺,卻無如今這般感受。

  楚狂徒續道:“數百萬年光陰流轉,一些本應羽化登仙的強大生靈滯留此界。這些生靈無時無刻不想著另辟蹊徑,破界飛升…而這其中最強者,便是人族九祖。”

  他忽然轉過身來,墨袍在靈霧中微微拂動:“九祖在漫長歲月中,都推演出了獨屬于自己的成仙之法,雖然各不相同,但歸根結底,還是分作‘散空法’與‘證一法’兩大路數。”

  梁言聽至此處,心湖波瀾已起。

  九祖,此界至高之秘,萬古以來,諸般棋局上那些若有若無、卻定鼎乾坤的手。

  從南垂初踏仙途,至南極仙洲的波譎云詭,再到東韻靈洲、妖族大陸的驚濤駭浪,看似風云際會,充滿了無數巧合,但冥冥之中,那牽動風云的無形之線,豈非總與“九祖”二字隱隱相連?

  過去他只是棋局一子,被動周旋,縱有推演,亦是霧里看花。

  如今,他竟有機會反過來一窺九祖之秘,而且還是九祖之一的“狂祖”親口告知,這如何不讓他心緒激蕩?

  梁言深吸一口氣,強自壓下心潮,眸光澄澈,執禮愈發恭謹:“何為‘散空法’?何為‘證一法’?還請前輩指點迷津,晚輩洗耳恭聽。”

  楚狂徒點了點頭,倒背雙手,聲音低沉。

  “所謂‘散空法’與‘證一法’,不過是兩條看似相悖、實則皆為掙脫此界藩籬的極端路徑罷了。”

  “其實以九祖之能,若只欲破開此界壁壘,并非難事。”

  “然破界易,飛升難!我等之軀,乃自萬丈紅塵中修來,眾生沉浮,世事糾纏,億萬因果早已如影隨形,絲絲縷縷,皆與這方天地根脈相連。天道運轉之下,無數因果線縱橫交織,構成一張籠罩萬古的羅網,縱使你我修為參天,亦不過網中一結,如何能輕易自拔?”

  楚狂徒言至此處,袍袖微拂,溪畔靈霧涌動,竟在二人眼前顯化出一方奇景——

  靈霧不散,卻漸次凝實,化作一張彌天極地的羅網。

  網線纖細如發,銀輝流轉,每一根皆由無數細密光影交織而成,其間可見山河倒影、眾生悲歡、乃至星辰明滅、草木枯榮…赫然是因果之線!

  “此網,即是此方天地無數生靈、無盡歲月的因果糾纏。”

  “昔年升仙之路尚存時,九天仙光接引,可強行消弭修士一身因果,與此界徹底剝離,故能舉霞飛升。而今仙路斷絕,天門閉鎖,我等身上這億萬因果,便成了最沉重的枷鎖。”

  梁言凝神望去,只見那網上節點繁密如星,彼此牽連,密密麻麻,直看得人頭皮發麻。

  “所以…”他若有所思,“欲破界飛升,便需先解決自身因果?”

  “不錯。”楚狂徒點頭:“為了掙脫這張大網,九祖之中,有一部分人開始逐步減少自己對這個世界的影響,同時將自己身上的因果線一一斬除。”

  隨著楚狂徒的講解,靈霧所化的羅網上,某幾個節點周圍的光影逐漸稀疏,最終只剩下寥寥數根,節點本身也黯淡下去,幾近透明。

  “到最后,此人雖存于世,卻已不在‘網’中,于天道運轉而言,與塵埃何異?屆時,再以大神通撕裂界壁,飛升上界。這就是所謂的‘散空法’,又稱‘斬業散空’。

  梁言眉頭微蹙,問道:“斬斷如此多因果…當真能做到毫無掛礙?”

  楚狂徒看他一眼,淡淡道:“在飛升面前,其它都是小道,何來掛礙一說?便是門下弟子,昔日道侶…也不過如塵埃一般,說斬也就斬了。”

  梁言聽后默默點頭,不再多言。

  楚狂徒又道:“除了斬業散空之外,九祖之中,還有另一類人,反其道而行之。”

  “他們非但不斬因果,反主動沾染,將更多因果聚于己身。如此,他們在這網中所處之位便越來越高,如峰巒拔地,俯瞰眾生。”

  隨著他娓娓道來,網中一點光芒逐漸明亮,無數絲線自四面八方匯聚而來,沒入那光點之中。

  光點愈發明亮,在網中的位置越來越高,周遭絲線卻漸次減少,最終只余寥寥數根粗壯主脈。

  “位置越高,結點便越少。到達最高處時,只有一個結點,世間萬般因果皆由此起源,而這起源一點,便是所謂的‘天道’!”

  楚狂徒聲音淡漠,但卻說出驚世之語:“所謂‘證一法’,便是要登臨此位,以己心代天心,以己道代天道。屆時,你便是此界之主,出入隨心,何須再尋什么飛升之路?”

  “以己代天?!”梁言立于原地,心神俱震。

  “沒錯,‘證一法’又稱‘天元證一’,便是取代天道,以己為元的意思。”楚狂徒淡淡道。

  “原來如此…”

  梁言喃喃自語,心中卻如驚濤拍岸。

  這“散空法”與“證一法”,雖道路迥異,卻都是試圖掙脫此方天地束縛的驚世圖謀!無論斬業散空還是天元證一,所求者,無非是那“超脫”二字。

  他回想此前種種,許多疑惑之處,此時都豁然開朗。

  “怪不得會有天人之爭。”梁言恍然道:“這‘散空法’與‘證一法’,是不是分別代表天人兩派?”

  “小子悟性不錯。”

  楚狂徒微微頷首:‘散空法’循天而行,須在現有天道秩序下徐徐圖之。若天道易主,秩序重構,那他們先前苦功便盡付東流。故而,在某些關口,他們會出手維護天道秩序,以求事遂己愿。”

  “至于‘證一法’…他們要以己代天,自然更傾向站在人道這邊,借人道大興之勢,聚因果洪流,方能登天元之位。”

  “天人兩派由此而生,但你須明白,九祖博弈,彼此互有干擾,棋局瞬息萬變,任何一個立場都并非絕對。”

  聽到這里,梁言緩緩點頭。

  他如今靈臺明澈,智慧已生,雖未斬心痕,卻也明白其中玄機。

  九祖之間,并無永恒盟友,只有各自的“道”與“局”。

  每個人都如淵中潛龍,推動著屬于自己的恢弘棋局。天地為盤,眾生為子,諸般因緣際會、愛恨情仇,不過是九祖為達目的的籌碼罷了。

  就算是與自己淵源最深的狗祖——往昔種種,他或許曾暗中助力,引自己破開迷霧;可將來棋枰變幻,他又未必不會落子阻擾。

  敵友之辨,如水無常形,只在棋勢流轉之間。

  關鍵在于,自己將以何種方式,加入到這棋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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