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來到德風古道之后,凝淵不止在授課,自己的道路也在不斷完善。
尤其是翻閱那海量的典籍,了解到儒門當下正在做的事,以及已經完成的事之后,更是讓他受益匪淺。
這是身份上的便利,他是藺重陽的造物,更是藺重陽的學生,從小看到大的學生,思想觀念與儒門中人并無差別,再加上兼職德風古道的講師,所以才能了解到深層的信息。
因為,凝淵與眾人同樣,走在那條道路之上。
從前之時,他受限于慈光之塔的環境,哪怕先生早已經提醒過他,但在這方面,他明白自己還是太想當然了。
不管是所謂的平等,還是所謂的人人如龍,亦或者只存在于想象中的天下大同。
有些事情,在慈光之塔能做,因為他的身份與地位能為他背書,因為慈光之塔作為一個國家,地方就那么大,水就那么深。
但是,如果放在苦境,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如果不想理念在提出來之后,第二天就被發現自殺在屋內,他就得改換一下思路與方法。
讓蒼生擁有平等的機會,讓每個人都有成為先天的可能,每個人都能自然而然的完成自己負責的工作,進而有機會成為領導者,領導者亦不以領導者自居,更不需要時刻提醒別人,自己是領導者。
人心易變,世道易變,蒼生亦有蒼生的訴求。
在德風古道的體系之下,則將理念落實為:大力推行教育,發展民生,讓先天人參與進整體的生產關系之中,成為其中一員,進而通過潛移默化的方式,讓一些原本不可能出現的事情成為事實。
哪怕,不管是藺重陽還是非常君,甚至很多人都在說,如今的和平只是表象,但,改變確實是真實存在的。
這數百年的清平盛世,可非是虛言。
出身上的平等,這個確實很難做到,或者干脆可以說,就是做不到;相應的,人格上的平等,則要容易很多。
所有人都有機會成為先天,是給予基層群眾上升渠道,有利于整體進步,是向上發展。
而先天人參與進生產關系,會去開山挖渠,會去犁地放牧,拔草除蟲,這是回歸群眾。
能夠生活在殿宇之中,指點江山,同樣能夠生活在田壟之上,在忙碌完之后溫上一壺酒,隨意的談論今年收成如何。
這樣的景象,乃是一方境界文明的映照,卻因為世道的關系,不可能擴散至整個苦境。
但經過一代又一代發展之后,在儒門的體系之下是真實存在的,就像是一點星火,在未來的某一天,終會成燎原之勢。
當然,這是凝淵的視角,自然會因為個人的閱歷使得個人理解有些片面。
人格上的平等,已經是所能做到的極限了。
先天人太強,普通人太弱,哪怕先天人不想主動殺人,但有時候情緒激動,只是氣勢外泄便能讓大量普通人死亡,更遑論,還有交手之時的余勁擴散,以及最根本的壽命問題。
強制將兩者放在一起,自然不可能,但是因為兩者同樣生活在苦境,這些事情自然避免不了。
所以,便需要相應的律法與制度,潛移默化的改變江湖人與先天人的觀念,無辜百姓,非是能夠任人宰殺的草芥。
這一變化,中原已基本完成,其他各處也正行在路上。
一個目標的完成,需要無數層環節來保障,環環相扣,才有可能在這條艱難的道路上走到終點。
讓這一點星火誕生,然后開始擴散,藺重陽用了兩千余年。
粹心殿上——
在與仙墨因果交談的過程中,藺重陽發現,這孩子好像被凝淵給影響了,而且影響程度還不小。
一開始,他還沒有發覺,畢竟后輩之間互相交流,是很正常的事情,更何況他們還是朋友,藺重陽當時便有意讓他們走到一起。
這樣的變化,在了解到詳情之后,他倒是未曾反對。
三教之子,并非是一個名頭那么簡單,掌握一些手段自然是必要之事,可以不用,不能不會,更不能對諸多手段沒有了解。
是故,在藺重陽將一些往事道出后,仙墨因果迅速擺正自身位置,選擇了比較凌厲的切入點,他能在言談之中,清晰的看到慕辭與好友星宿一奇的影子。
那行為處事的方式,不能說一模一樣,只能說將來可能會青出于藍,年輕人,總會凌厲一些。
原本,它們都處于一個隱而不發的狀態,并非在仙墨因果身上有所展露,卻在與凝淵交流的過程之中,被其牽引了出來。
“按照常理來說,不管師伯出發點如何,總會有人鋌而走險,在這方面做文章,在我看來,這方面堵不如疏。”
白衫青年侃侃而談,主打一個激進,頭鐵程度不下于藺重陽當年:
“師伯能殺提劍屠戮入侵苦境的異族惡孽,能提劍對抗魔佛波旬,能提劍清算魔界,哪怕一切行動都是正當行為,背后有《公羊》背書。
但是,千古艱難惟一死,所以有人怕了。”
青年話語之中,有幾分不屑,有幾分諷刺。
他繼續說道:“有些人高高在上,不會正眼看這天下蒼生,他們將自己凌駕于蒼生之上,更不可能將自己與蒼生當做是同類,更遑論那些入侵者。
擔心師伯失控,是因為他們害怕了,只要有人掀起輿論,他們又會認為,自己與蒼生是同類。
然后他們就會想,師伯來日會不會殺他們,猜疑的種子種下,就會生根發芽,進而下意識的反對師伯,反對儒門。
然而,一切的前提,是師伯之能為只比他們強一點。”
兩人殿上論對,此時此刻,恰如彼時彼刻。
當年,還是愣頭青的藺重陽,便是以相同的態度與身為主事的夏戡玄交流,奠定了儒圣明德一脈的道路。
“此時選擇鋒芒畢露,待我卸任,所有的壓力都會來到你們這一代身上。”
藺重陽十分平靜,沒有被仙墨因果的一番話語挑動,到了他如今這個位置,自己怎樣,早已不那么重要。
“請師伯容晚輩說一句大不敬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