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亭第二水泵廠。
廠子的名字還沒有改，不過，在這個牌子的旁邊，又增加了一個金光閃閃的大牌子，上面寫著明州船舶工業集團幾個大字，這個嶄新的牌子，顯得非常的耀眼，以至于讓一旁的水泵廠的牌子都顯得黯淡無光了。
水泵廠依舊還在技術整改之中，所以，工廠里面沒有人，技術處里面，倒是圍起來了一大堆人。
大家都在對著安裝在精密底座上的一個長方體的大家伙拭目以待。
這個東西，大小和一個衣柜差不多，正面也有兩扇門，透明材質，可以看到里面那豎著的立柱和橫著的夾具等等裝置，在門的旁邊，寫著海河市第一機床總廠的字樣，旁邊則是五軸聯動數控加工中心的字樣，再旁邊，還有一行小字：教學實驗樣機。
這東西的旁邊，還有許多的電纜，有的連接著輸入的三相電，有的連接著一旁的一臺電腦。
廠長張光榮和副廠長王進寶，在人群的最里面，看著幾名技術人員調試機器，他們是從海河第一機床總廠過來的，工作服的后背上印著一機總廠的字樣。
“這東西，需要用電子計算機操作啊，咱們以前只是聽說過，這次才算是見到了。”人群之中議論紛紛。
“那是當然，數控機床，能不用電腦嗎？這東西，可神奇了，把坯料放進去，不用換夾具，就能把葉輪直接加工出來，精度非常高。”
“是嗎？這么神奇？”
“那咱們也不會操作啊！”
“對啊，就是，咱們不會操作，以后怎么用啊？”
“人家廠子來的專家給咱們編寫好了程序，就不用動了，以后，只需要在機器上按動幾個開機和關機的按鍵就行，你們還想編寫程序？下輩子吧！”
眾人在議論中等待著，一個小時，兩個小時…五個小時的時間過去了，終于，那名操作鍵盤的人，終于停下了手指，他已經敲擊完了最后一行代碼。這還是因為他們早就接到了零件的設計圖，一路過來就在設計程序，現在只是敲進去，如果從零開始的話，弄不好得十天半個月才行。
“好了，差不多了，放一塊坯料進去試試吧！”
“羅工，好了？”張光榮大喜。
“羅工，要不要先吃點東西？”
“不用，我們先看看加工的效果吧。”海河市第一機床總廠的高級工程師羅文忠開口說道，他推了推自己的眼鏡，幾個小時的編程，還是將他給累壞了，不過現在，他也期待著看到最終的結果。
“快，放坯料進去！算了，我親自來吧。”王進寶喊道，他在廠子里開了幾十年的機床，現在心情是最為激動的了。
一塊亮晶晶的坯料被放了進去，在夾具上夾穩，然后，關閉艙門，機器開始啟動。
隔著透明的艙門，可以看到里面神奇的一幕：工件在動，車刀也在動，就像是車刀在工件上飛舞一樣，一條條被車出來的鐵屑連成一條線，彎折起來，變成漂亮的形狀。
“咱們海河一機總廠就是給力，已經能生產五軸加工中心了，有了這機器，咱們就能加工噴水推進器的葉輪了，現在，就差這種零件了！”張光榮很是興奮。
“是啊，巴統禁運的設備，咱們都能研制，太強了！”王進寶也跟著說道：“八十年代的東芝危機，就是因為東芝公司把這種高精度的加工設備賣給了老毛子，讓老毛子加工出來了先進的螺旋槳。”
羅文忠笑著推了推自己的眼鏡：“咱們國家也是知道在這方面的短板的，我們廠作為國內最大的機床廠，當然要攻克這些技術難關了，從八十年代開始，我們就在研制自己的五軸聯動加工中心了。”
在八十年代，祖國和西方還是友好的關系，所以，從西方獲得了七八臺五軸加工中心。
當然了，這些都是民用的目的，甚至還得接受廠商的監督，不準用在軍事用途上。后來，發生了一些事情，和西方的關系中斷，這些機床的監督者也離開了。
如何處理這些機器，成了一個大麻煩，全套都是國外的，哪怕是一顆螺絲壞了，也得從國外進口，西方機床廠的監督者拍屁股走人，也是想要讓他們這些機床設備癱瘓。
有人建議將這些機床用氮氣封存起來，避免破壞，但是，一機總廠卻據理力爭，趁著這個機會，測繪仿制西方的數控機床！
他們寫請戰書，他們的領導去首都表決心，多次的請愿之后，上級終于下了決心，將其中一臺交給他們。
兩年的時間過去了，他們克服種種困難，仿制出來了一臺樣機，而此時，華亭第二水泵廠就來購買了！所以，他們很興奮，將這第一臺樣機給送了過來，然后，派出了精兵強將，來這里安裝調試。
外國人賣機器，怎么編寫程序是不會教的，想要生產零件，就得請外國人動手，額外花費一筆錢。他們就不同了，全套上門服務。
如果是先進的機型，已經可以很方便地直接輸入零件的CAD設計圖，機器就能自動編程，然后加工零件，但是現在不行，他們仿制的這種機器，是八十年代從國外進口來的，進口的是七十年代的機型，想要加工一個零件，就得一條條手工編寫代碼。
此時，看著機器內部加工的場景，羅文忠也感覺到非常的驕傲，這是國產的第一臺五軸加工中心，雖然目前還只是實驗樣機，還有很多的不足，但是，只要有工廠使用，他們不斷地跟進，改進，最終就能達到世界一流水平的。
“加工得好幾個小時吧，我們要不要先去吃點東西？”張光榮向羅文忠說道。
羅文忠點頭，剛剛想要帶著自己的技術人員離開，突然間，啪的一聲清脆的響聲從機器里面出現，然后，就是咚的一聲。
羅文忠臉色一變，飛速上前，關閉了開關。
里面的夾具轉動得慢了下來，最后停止，等到徹底停下來的時候，打開透明門，可以看到里面已經逐漸有了葉輪樣子的工件，其中一個葉片已經斷了！
所有人的臉色都很難看。
“可能是坯料有缺陷，也可能是編程有錯誤，我們需要再試一次。”羅文忠仔細檢查了加工中心內部，那塊斷裂的葉片高速飛出，砸到了堅硬的保護罩上，沒有發生惡性事故。
現在，只能再試一次了！
坯料再次被放了進去，眾人都離開了一段距離，省得出現危險，王進寶親自站在了機柜的側面，萬一再次出現意外，他將快速地關閉機器。
清脆的響聲再次傳來。
羅文忠的臉色發白，程序有BUG！
早已經涼透了的飯菜被端到了機床加工車間，幾個人胡亂吃了幾口，就繼續研究程序。
一天，兩天，三天，整整三天的時間過去了，他們也找不到程序究竟是哪里出了問題。
第四天，當所有人都紅著眼睛，繼續找原因的時候，外面一個聲音響起。
“一不怕苦，二不怕累，你們這種精神，值得鼓勵。”
“秦總？”
“秦總來了！”
所有人都閃開了一條路，讓秦濤走了進來，秦濤看著操作臺前幾名被折磨得死去活來的技術人員，說道：“這就是用別人系統的后果啊！我們必須要有自己的數控機床控制系統，否則就會受制于人。”
“什么意思？”羅文忠奇怪地問道，幾天下來，羅文忠的頭已經開始漲疼得厲害了，幾乎失去了思考了的能力。
“你們找到自己編寫程序的問題了嗎？”秦濤問道。
羅文忠搖頭：“沒有。我們反復地核對過，應該是沒問題的。可是，在加工過程中，就會出現意外，加工出來的零件徹底報廢。”
“你們就沒有想過，不是自己的問題，是數控機床的控制系統有問題嗎？”
數控機床，是用電腦控制機床的運動，需要有硬件，也需要有軟件。
他們海河第一機床總廠是搞硬件的，他們刻苦研究，精心仿制，搞出來了這款樣機，但是，里面的控制系統是無法自己研制的，所以，他們就直接把仿制品的那套控制系統，給移植過來了。
國內自己研制的數控機床的控制系統，是沈陽計算技術研究所來搞的，第一套完整的系統藍天一號，要到92年才會出現，當然了，這套系統還是非常原始的，它的意義是打破了國外的技術壟斷，解決了國內數控機床從無到有的問題。
之后，他們繼續再接再厲，一直到了97年，研制的藍天3210控制系統，才算是真正實用起來。
利用藍天一號系統，海河的機床廠就搞出來了全部自主知識產權的XH715GY五軸聯動高檔葉輪加工中心，時間也是在92年，不過，在此之前，他們就已經有仿制成品了，只不過是移植仿制對象的控制系統。（華東之雄不是放衛星，真的已經有了，當然了，這質量嘛…）
用仿制的外國人的控制系統，就有問題了。
“你是說，外國人給我們做了手腳？”羅文忠終于反應過來了。
“既然不是我們的錯誤，那就肯定是控制系統的錯誤了。”秦濤說道：“外國人雖然把數控機床賣給了我們，但是還留了一手，我們想要加工什么零件，就得花高價請他們來編寫程序，這樣，他們也能杜絕我們用這些數控機床生產特殊的零件。他們的控制系統里面，進行了特殊的設置，當我們的程序執行到第八百行的時候，就會控制車刀做反向的運動。”
“什么？”在場的所有人都驚呆了，外國人也太壞了吧？
他們自己編寫程序的時候，知道這個預留的問題，所以寫程序的時候就反著寫，己方不知道，這樣就出問題了！
“只有第八百行嗎？”
“還有第一千六百行，第兩千四百行，只要是八百的整數倍，就會來這么一次。”
“秦總，您怎么知道的？”羅文忠無比驚訝，加工的時候，的確是第八百行的代碼執行錯誤，但是他們并不知道錯在哪里，現在，秦濤這樣一說，他們算是明白了，不過也更糊涂了。
他們這些人，應該是機床行業里面最牛的一批人了，術業有專攻，秦濤懂造船，但是不一定懂機床，還懂得這么多啊。
秦濤怎么知道的？當然是他前世的經歷了，雖然是造船工程師，但是，他也涉獵很廣，在造船廠下屬的柴油機廠里看到一臺塵封很久的老舊的數控機床的時候，他就來了興趣，然后，就聽到了機床工程師們憤怒的回憶，。
當初他們要用這臺進口的數控機床加工零件，但是，自己編寫的程序，怎么也不行，機床閑置了二十年，國產數控機床也起來了。后來，有人開始琢磨這臺數控機床的問題了，最后發現，是控制程序里面被動了手腳！
所以現在，秦濤接到了水泵廠的報告，說采購的數控機床出了問題，他就想到會是這個原因了。
現在嘛，他當然不會說出來。
“老毛子那邊發現的。”秦濤直接將借口扯到了老毛子的身上：“我去那邊考察，老毛子說的。”
反正老毛子也有五軸聯動數控銑床，用來加工螺旋槳的，體積是這個的很多倍。西方雖然給國內出口了幾臺五軸聯動數控設備，依舊是很警惕的，只出口這種小型的，加工個噴水推進器的葉輪還行，要是加工直徑數米的軍艦和潛艇的螺旋槳，根本就實現不了。
“我們試試吧。”羅文忠說道：“把對應行的代碼改掉，讓車刀反向動作試試。”
“反向動作，萬一出危險呢？”一名技術員說道。
“現在還怕什么危險，死馬當活馬醫吧。”羅文忠說道：“這個危險，我們必須冒。”
數控機床再次開始運轉起來了，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幾次失敗，讓他們害怕聽到里面出現異常了，時間在一點點地過去，里面依舊非常平穩。
第八百行代碼已經執行完畢了！
里面依舊還在運轉著，車刀在工件上來回飛舞，就像是跳舞一樣，終于，程序執行到了末尾。
帶著激動的心情，王進寶走過去，打開了透明門，里面，那個閃著金屬光芒的葉輪，是那么的漂亮！
“成功了，成功了！”所有人歡呼起來。
“先別高興得太早了，測試一下，看看精度是否達標吧。”秦濤給眾人潑了冷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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