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等拜見陛下!”
謹身殿里,朱允熥用過早飯來到殿前,就看到值守的瞿陶和張輔就立即向自己行禮。
“起來吧,里面說話。”說著就帶頭進殿。
來到偏殿坐定之后,朱允熥朝著張輔望去,此時張輔趕緊低難為情的下了頭,尷尬的一直在搓著衣袖,
可即便是這樣,朱允熥還是能夠看到他有一只眼睛帶著青紫色,顯然被重拳襲擊過所產生的印記。
便笑道:“朕不是讓你在家里閉門思過嗎,什么又到街市上鬼混,與人廝打去了?”
“屬下不敢!”
張輔急忙說道:“回稟陛下,陛下讓屬下閉門思過,就是給我一百個膽子也不敢出門啊,而且我早就和那些紈绔子弟一刀兩斷了…”
“哦,是真的嗎?那這是被誰打的?誰還有這膽量?”
為了逗陛下開心,瞿陶精準補刀!
“這個…呃,這是我爹…我爹打的…”話還沒有說完,人就已經滿面通紅,害臊的不行了。
無論自己在外面多么威風,別人對自己多么客套、多么恭敬,可到了家里還是得被老爹打呀!
只能挨打,還不能還手!最多就是多想逃避,真逃不了那就只能抱著腦袋硬挺了…
老子打兒子天經地義,這上哪說理去?
“呵呵呵,你倒是實誠!”
朱允熥道:“你爹回來了,怎么沒帶著他入宮見朕?他再打你你就說不帶他進宮了,看他還敢不敢動手!”
張輔一愣,欣賞自己的老爹什么時候有這待遇了?居然還能進宮面圣?
不過他隨即就反應過來了,這是陛下對自己父親的恩賜啊!趕緊躬身行禮道:“屬下代家父,多謝陛下隆恩!”
朱允熥點點頭道,“改天帶他進宮來,朕剛好想了解一下韃靼的情況,也想知道邊軍的部署和戰力。”
“是,屬下遵命,一定讓父親準備好,一共陛下垂詢!”
“對了,朕只知道你爹回京,還沒有看兵部和五軍都督府的公文,他這次回來可有什么事?”
“呃,我爹說他有段日子沒回京了,身體也需要調養幾日,索所以…所以…”
這是張玉對他所說的回京理由,當時張輔還因為自己的事怕被父親知道了,所以并沒有在意,現在想想,這樣的借口簡直漏洞百出啊!
張玉也算是久經沙場,鎮守邊關多年,又不是一個兒女情長的花花公子,怎么會因為想家就回來呢!
而且他所說的身體需要調養,也根本就是借口而已!身體真要不行,能把自己揍的鼻青臉腫?
朱允熥眉頭微皺,轉向一旁的瞿陶道:“在北平府那邊的邊軍里是不是有個叫朱能的?”
瞿陶行禮答道“回稟陛下,是有朱能這個人,他的父親朱亮是燕山中衛護衛副千戶,他父親在洪武二十七年去世,他承襲父職做了副千戶,隸屬于燕王麾下。”
“嗯…”
朱允熥輕嗯了一聲道:“過完年講武堂就開課了吧,讓五軍都督府告知燕王,副千戶朱能來講武堂學習,至于副千戶之職…讓大將軍藍玉推舉一位。”
“是,微臣遵命!”
張輔炸了眨眼睛,此時他有點兒迷湖,怎么說著自己老爹的事,一下子就跳到了朱能的身上?
朱能張輔是知道的,也照過面,不過并不熟悉,只知道他是自己父親的同僚,至于他們中間的關系如何,因為張玉回來的次數少,書信里面也從不談公事,所以張輔并不知情。
不過陛下讓他來講武堂“學習”,看這樣子,這是要對朱能有所敲打啊,
莫非…
想到這里,張輔都有點眉頭緊皺…
此時李福前來稟報,說是幾位朝臣奉命前來,已經在謹身殿外等候。
朱允熥便讓他們進來,開始議事。
找了個空隙的機會,張輔湊到瞿陶面前,低聲詢問道:“朱能是怎么回事?陛下怎么讓他到講武堂里來啊?”
瞿陶看了他一眼,并沒有答話。
事關自己的父親,張輔自然心里焦急,詢問說道:“這又不是什么犯忌諱的話,你就告訴我一聲吧,是不是與我爹有關?”
也難怪張輔不這樣想,陛下先是恩帶了自己的父親,讓他進宮面圣,轉頭就敲打朱能,這一揚一抑,就很說明問題了!
要說其中與自己的父親沒有關系,張輔說什么都不相信!
而他之所以問瞿陶,是因為前段時間自己并不在陛下身邊,肯定錯過了某些事。
而且瞿陶可是陛下的心腹,多時候那些私密的事陛下都讓他在場,都不用回避,所以張輔確信他肯定知道!
瞿陶皺眉道:“朝廷讓各地將領陸續進講武堂,這是陛下和五軍都督府的決議,這次應該只是輪到了朱能而已,你不要多想。”
“這話你信嗎?”張輔反問道。
瞿陶轉過頭去目視前方,顯然不愿再搭理他了。
“瞿將軍,瞿大哥,你就告訴我一聲吧,等下了值我請你喝酒可好?你說喜歡哪座酒樓的菜?要不我去秦淮河上包一條花船,讓你樂呵樂呵?”
“滾!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見他不開口,張輔就一直纏著他,最后瞿陶實在沒有辦法了,只得說道:“我只告訴你一句,錦衣衛稟報,你爹前些日子在北邊受了排擠…”
一句話,立刻就讓張輔握緊了拳頭,咬緊了牙關!
他明白,肯定是因為自己的父親拒絕了燕王給自己提的親事,所以才會受人白眼,被人排擠!
可能表面上燕王朱棣也不會說什么,畢竟人家是藩王,身份尊貴,許多時候根本不會親自下場…
可底下的人一定會揣摩上面的意思,一定會成為狗腿子,做些事以討主人歡心!
任何時候,任何人受到了嚴厲貶斥,失去圣心,那么肯定會有些人落井下石,像獵狗一樣進行撕咬!
朱能雖然沒有自己父親的官職高,可是二人并不統屬,再加上他是燕王朱棣的心腹,所以就算他說一些瘋言瘋語,話語當中有些頂撞,諷刺挖苦,自己的父親還真拿他沒辦法!
可是身為人子,知道自己的父親受此屈辱,又怎么會咽得下這口氣!
士可忍孰不可忍!
所以在他腦海當中立即就產生一個想法…
從那以后,他就十分關心講武堂的事…
謹身殿里,朱允熥與幾位朝臣正在議事。
只不過此時的禮部尚書任亨泰,多多少少感覺到有些不自在。
因為偏殿里面坐著的有吏部侍郎齊泰,商貿司鐵鉉,戶部郎中暴昭,都察院景清和練子寧,還有通政司的蹇義…
也就是說,這里面除了自己,都是陛下親自提拔上來的人!
這,莫非又是一場鴻門宴?
當然了,自己這個尚書也是陛下從侍郎擢升的…
朱允熥很閑散的靠在椅子上,對于眾人說道:“前些時日朕到文源閣翻看宮里的藏書,察覺到一個問題,后來又去了京城里賣書的鋪子,有一件事百思不得其解。”
“陛下,不知是何事?”齊泰問道。
“嗯,這么說吧,假設在座的諸位要去購買書籍,可是你們怎么分辨書籍的好壞呢。”
齊泰回答道:“回稟陛下,微臣購買書籍的時候可以看印刷和紙張的好壞,自己是不是清楚,紙張是不是耐用,有些時候還要看印書的是哪里,通過這些一般來說是可以判定好壞的…”
對于這樣的回答,朱允熥顯然并不滿意,接著問道:“這些都是稍加辨別就看得出來的,可有些東西不仔細看是無法知曉的,
外貌易辨,內容難解呀,諸位怎么分辨里面有沒有加藏個人私貨,怎么就知道你所買的書,里面有沒有誹謗朝廷的謀反之言呢?”
“這…”
這一問,立刻就把眾人給震住了!
誰真要是在書里面發表這些言論,而自己一時不慎賣到了,若是被人告發,那還真是一樁麻煩事!
真要遇到朝廷大桉,甚至都可能會掉腦袋!
朱允熥轉向任亨泰問道,“任部堂,你是禮部尚書,對于大明的讀書人所讀的書籍你應該是最了解的,你說說吧。”
任亨泰臉上明顯帶著凝重之色,回了一禮道:“是,微臣遵命…對于書籍一事,我大明并未多做限制,當年太上皇當年主持編訂的《大明律》,
在很多方面借鑒了宋元時期的刑罰,不過卻把有關文字創作和書籍印刷限制的內容全部刪去,讓天下百姓都可以著書立說。”
緊接著他有說道,“不過百姓也并非什么都都可以寫,洪武六年頒發的《大明律》規定:“凡私家收藏玄象器物、天文圖讖、應禁之書及歷代帝王圖像、金玉符璽等物者,杖一百;
若私習天文者,罪亦如之,并于犯人名下追銀一十兩,給付告人充賞。”
所以朝廷對于對于撰寫、刊行、銷售或使用“妖書”的處罰更加嚴厲,同時“造讖諱、妖書妖言及傳用惑眾者,皆斬。若私有妖書隱藏不送官者杖一百,徒三年。”
“王忠,拿來。”
朱允熥招了招手,王忠會意,立刻就把那本厚厚的大明律抱來放在桌面上,翻到他所標注的地方。
接著就把任亨泰所說的指給他看。
“任部堂繼續說吧。”見任亨泰停下了,朱允熥便吩咐他繼續。
“是,微臣遵命,
不僅是文人所讀的書籍,還有戲曲、詞曲、小說、紀聞等,都嚴禁褻瀆帝王圣賢,對雜劇創作禁令甚嚴。”
“在《大明律》中就有“禁止搬做雜傳律令”其中記載到:凡樂人搬做雜劇戲文,不許妝扮帝王后妃、忠臣節烈、先圣先賢神像,違者杖一百。官民之家容扮者與同罪。”
“此外還有嚴禁民間私刻歷書,嚴禁非議程朱理學的書籍,禁八股文選本,
禁官頒教材違制改制,對“五經四書”和一些重要的圖書,采用“欽頒官本”作為樣式,規定只能“依樣翻刻,禁止私自改編。”
聽完了他的講說,朱允熥問道:“那任部堂覺得,如大明律所說,能禁止邪術言論嗎?”
“或者說,妖書一經出現,就能被廣大百姓所警惕、被官府所查之嗎?”
“這個…”
任亨泰頓時語塞。
當然不能了,這些只是朝廷所做的限制手段。
可是人家印制妖書的時候,誰會在書皮上直勾勾的寫自己是禁書?誰會大大方方的承認自己是在詆毀君王?
朱允熥也并沒有為難他,而是接著說道:“齊泰,宋元時期對于書籍刊印,是如何規定的?”
“回稟陛下,”齊泰行禮道:“元朝對于刊印書籍最為嚴格,想要印書,須先把書稿交給本地的士紳,委托士紳代為轉交給地方官員審查。
地方審查通過了,再交給朝廷審查,之后才能刻版刊行,所以有記載“元人刻書,必經中書省看過,下所司,乃許刻印。”
朱允熥點點頭,然后看了一眼侍立在一旁的蔣瓛。
蔣瓛立刻明白,從懷里掏出一本書道:“諸位大人,這是錦衣衛在蘇州府在街市上所買到的書,名字叫做…”
說到這里他停住了,把目光轉向了朱允熥。
“直說無妨!”
“是,微臣遵命,這本書叫做《皇明紀事錄》,據稱是早年跟隨太上皇打江山一位部將,名字叫俞本的人寫的,而他的官職是禁軍騎士…”
聽到這里,幾位朝臣頓時面面相覷。
如果說他們都是文官,對于一些低級武將不太熟悉的話,那么也有情可原。
可讓他們疑惑的是朝廷什么時候有“禁軍騎士”這個官職了?
朱允熥道:“齊泰,你管著吏部,你來說說這個叫俞本的是何人?暴昭,你是戶部郎中,管著天下官員俸祿發放,你們說說,朝廷里面有沒有這個人?”
“回稟陛下,吏部所在冊之官員從無此人!”
“戶部所發俸祿之官員,也無此人!”
朱允熥又把眼睛轉向了瞿陶,瞿陶立即行禮道:“陛下,朝廷之中并無禁軍騎士這個官職,也無俞本這人,這本書的著作之人肯定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