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界地區,丘陵起伏,最高的大帽山,海拔達到九百五十七米。
除了較大的陸地區域之外,新界還囊括了附近二百三十三個島嶼,村落數量頗多,五里不同音。
生活在這片區域的人們,使用著多種不同的漢語方言,客家話,圍頭話,疍家話,福老話等,偏僻地區溝通困難,發展起來很不方便,很多村落的居民,都搬進市鎮,集中生活、工作,不少村寨就此荒廢。
左頌星現在,就在一個荒廢掉的村子里面。
這個村子之中,大概有兩百多座房屋,三橫九縱,不少屋子還是青磚瓦房,但是也不乏有水泥建筑,電線桿子林立,不少空蕩蕩的房屋里,還有廢棄的電力家具。
瘸腿的鬼王達走在前面,巷子里蛛網盤結,地面潮濕,墻根都是青苔,野貓亂竄,還有麻雀棲息在墻頭。
“好!找到了。”
轉過小巷口,鬼王達的聲音,興奮了一點,前方有一片平地,不遠的地方,是一座小學的校門。
鐵門里面,先是操場,擺放著滑梯、蹺蹺板、攀爬架、單杠雙杠的游樂區,然后是半掩著門的教室。
“今天晚上,我們可以在這里過夜了。”
鬼王達上前去,推開了鐵門。
左頌星跟著走進去,小學面積不大,也就只分操場、游樂區和幾間教室的樣子,不知道雜物房和食堂之類的地方,是在那一排教室的背面,還是說這間小學建立的時候,根本沒有用到食堂。
畢竟這個村子也就這么大,以前村人們都還在的時候,想要孩子、老師們回家吃飯,也是非常方便的事情,可能比單獨為學校建個食堂,還要方便的多。
鬼王達拖著那條瘸腿,一刻不停的直奔教室里去,剛一進去,就發出了頗為滿足的呼氣聲,直接坐在了以前小學生們用的桌子上。
左頌星走了進來,也覺得渾身一下子清涼了不少,之前在外面走動的時候,那種悶熱,還有無人山村特有的那種,無法準確描述的古怪味道,在這里都一下子被稀釋掉了。
窗戶都開著,空氣流通,教室里面沒有發霉的味道,外面街巷的怪味也沒有飄進來,既清涼,又干爽。
左頌星靠在了講臺上,松了口氣,說道:“這個地方,怎么比外面好那么多?”
“房屋內外,環境總是有差別的,而且小學這種地方,往往是一個村子里的寶地,選的地段好,建造的時候有用心,冬暖夏涼,外濕內干。”
今天走了太多路,鬼王達一坐下來,那條瘸腿就又酸又麻,用拳頭輕輕的捶著,嘴里還微微喘氣,“我作為中國古拳法這一代的掌門人,秉承著要讓人人有功練的宏愿,曾經實地考察過很多地方。”
“那個時候,村子里的人都非常歡迎我的,一個個的,都愿意用自己買波板糖的錢,跟我交換武功秘籍,有的村子里的人格外熱情,甚至會把自己小豬頭存錢罐偷偷砸碎,把里面的錢,都放到我那個‘人人有功練’的募捐箱里面去。”
左頌星聽著覺得哪里有點不對:“成年人也買波板棒棒糖的嗎?還用小豬頭存錢罐?”
鬼王達連忙揮了揮手:“哎呀,不要在意這種細節,偏遠的地方,民風淳樸嘛。城區里面,不要說小學了,就連幼稚園的小鬼,都不肯相信我賣的秘籍的。”
左頌星情不自禁的說道:“所以,你果然是特地跑到這些鄉村里面,來哄小學生的呀。”
鬼王達挺直了腰桿,臉色頓時板了起來:“都跟你說了不要在意細節了,你知不知道,為什么你這么愛出汗?”
“我愛出汗嗎?”
左頌星拿著隨身的毛巾,擦了擦額頭,又擦了擦脖子,然后抓在手里擰了一把,嘩啦啦的汗水都被擠了出來。
“最近好像是有點多…”
他滴咕著。
其實他在內地學習氣功,練特異功能的時候,就算是在大夏天里,也不怎么出汗的。
但是到了今年,最近幾個月,不知道為什么,總是會覺得有什么很大的東西,在向自己靠近。
天有點陰的時候,就好像有大象在天上飛,半夜走路,好像有鯨魚在巷子后面啪啪的跟著自己。
這些感覺,讓他路不能好好走,飯不能好好吃,什么書都很難看下去。
跟著洪東到了香港來之后,左頌星的這種感覺,就更加頻繁了,心總是跳的很快,汗也就出的多了。
鬼王達像一個神醫,目光炯炯有神,忽略那條還在發抖的瘸腿的話,真是一派高人的氣度,字正腔圓的開口:“少年人啊,你之所以會出汗,就是外邪入侵,濕氣厚重的征兆,說明你的拳法氣功,還沒有修煉到寒暑不侵的境界,你想不想要治好這個毛病啊?”
阿星又擠了一把毛巾,嘩啦啦的水,在地上積成了一汪,誠懇的點頭:“我很想治啊,要怎么做呢?”
“哈哈哈哈!”
鬼王達放聲大笑,聲音豪邁滄桑,“既然你誠心誠意的發問了,那我就大發慈悲的告訴你。”
他從背后摸出來一個“人人有功練”的募捐箱,箱子上還有小燈排列出來的地圖,形如雄雞,燈光閃閃,“來,只要十塊錢,我就把中國古拳法里面,關于寒暑無畏,萬邪不侵的絕世神功訣竅,講解給你聽。”
“這個話,我好像在哪里聽說過,我第一天到你雜貨鋪里的時候,就已經塞了好多次十塊錢了!”
左頌星擦著臉上的汗,“咦,你這個箱子,是從哪里摸出來的?”
“都跟你說了不要在乎細節了。”
鬼王達把箱子往背后一放,露出追憶的神色,“想當年,兵器譜排名第一位的唐家霸王槍,唐寅唐伯虎,在決戰書生奪命劍之前,曾經吟誦過一首詩,叫做,別人笑我太瘋癲,我笑他人看不穿。”
“這短短的十個字里面,就包含著我所要說的中國古拳法最高深的武功精髓。”
“別、人、笑、我、太、瘋、癲、我、笑、他、人…”
阿星扳著手指頭開始數,鬼王達一把伸來,把他的手按了下去,問道:“你又知不知道什么叫做癲呢?”
阿星搖搖頭。
鬼王達嘆了口氣:“濟癲濟癲,道濟道濟,不癲怎么得道,無道怎么濟呢?”
“你把那些,眾人所不能接受的東西,用歡歡笑笑的方式講出來,把那些,眾人所不注意的東西,特別提出,大聲高聲的去引人注意,這個就叫癲了。”
“把不能承受的煩惱拿掉,贈送給他們歡笑,這個就叫濟了。”
鬼王達威風凜凜,“濟癲,你年紀輕輕,就有一身橫練的筋骨,一道靈光從天靈蓋上噴出來,心里一定有一頭勐龍,未來的成就不可限量,只不過這條龍影翻江倒海,沒有定性,才讓你汗出如雨,你要先領悟癲字真諦,降服這頭勐龍,讓人一看你的時候,便能夠歡笑,你的中國古拳法就大成了,也不會再輕易的出汗。”
左頌星聽得一愣一愣的,又擠了一把手上的毛巾:“我好像不太懂,有沒有什么更直接的,見效快的方法?”
鬼王達哈哈大笑:“中國古拳法,無奇不有,無所不包,那當然也有,但那可就是另外的價錢了。”
他身子前傾,勾了勾手,“先叫聲師父來聽聽!”
左頌星連連點頭:“師父,等我以后繼續賺到錢的話,我一定多多的給你的箱子塞錢,每一張都比十塊還要多!”
鬼王達驚喜道:“還有比十塊面額大的嗎?”
阿星拍胸脯:“那當然,一百塊都可以有。”
“好,那我就把見效最快的絕招傳授給你。”
鬼王達面色嚴肅,緩緩說道,“你要三跪九叩,表示出自己的誠意和決心。”
阿星立刻三跪九叩,抬起頭來,就看見鬼王達從背后,非常緩慢、凝重地抽出一把破蒲扇。
這把蒲扇,邊緣處的篾絲、絲線、布條,本來應該把它所有的扇葉約束,修整成近似圓形的樣子,但是現在,那些東西全部都已經脫落了。
整把扇子破破爛爛,也不知道放了多少年,都已經發黑了。
阿星雙手接過扇子,慢慢站了起來,嚴肅的、用力的,單手滿抓著扇柄,對著自己輕輕扇了一下。
“啊”
他發出舒服的聲音。
鬼王達問道:“怎么樣?”
阿星搖著扇子,飄飄欲仙,嘿嘿笑道:“真的有效果,真的見效快,整個人都不熱了,不想出汗了。”
汗出得沒那么急,心臟沒那么怦怦跳了,他突然想起一個嚴肅的問題。
“對了,之前師父不是帶我去賭馬嗎?怎么突然拉著我,往偏僻地方跑,一路甚至跑到這種地方來了?”
“不要在乎這些細節。”
鬼王達的聲音變得很低沉,一抬手,制止了想要繼續說話的阿星,做出側耳傾聽的動作。
阿星也漸漸地聽到了不同的聲音。
先是風聲,風吹過巷子,吹到這間小學里面來,吹過窗戶,在教室里徘回。
然后是雨聲,雨嘩啦啦的打落下來,打在那些青磚黑瓦房的瓦片上,打在附近的水泥地面上,墻壁上。
野貓低聲的叫著,逃竄著去躲雨了。
天空中烏云漫漫,劃過樹枝狀的閃電。
風雨交加,雷電大作。
大雨之下,光線都昏暗了下來,只有時不時的電光,照亮著教室里,鬼王達的側臉。
“我出去看看,你在教室里不要走動,等我回來。”
鬼王達站起了身,先去把這間教室的窗戶全部關上,然后走出了教室門,背對著阿星,緩緩關上了這扇青漆木門。
卡嗒一聲,門鎖的鎖舌彈響,門徹底關上。
阿星搖著手里的破扇子,窗外雨聲更大,暴雨打得窗玻璃一片模湖。
鬼王達又開門走了回來,抹了把臉上的雨水。
“不好了,我看這地方要塌了,不能留在這里過夜了,快走吧。”
他手里還拿著兩個有奇怪花紋的鐵帽子,自己戴了一個,分了一個給阿星,“來來來,用這個擋雨。”
阿星跟他走了出去,回頭一看,終于知道鬼王達為什么說屋子要塌了。
因為現在,那一整排教室平房,房頂上已經堆成了一座山。
——不知道多少人被丟在那里,才能堆成那樣大的一座人山,比那好幾間教室的體積加起來,還要大得多。
暴雨之中,黑乎乎的人山壓在屋頂,隨時都有可能把那些混凝土的屋子壓垮。
阿星用破扇子遮在眼睛前面,細看了一下。
屋頂上的那些黑衣人,渾身上下都被黑色的勁裝包裹著,就只有兩個眼睛的位置露出來,眼珠的顏色也很不正常,紅的黃的藍的紫的都有。
那像是一種凡人不能直視的光彩,存在于他們的眼神深處,每個人看過去的時候,都僅僅能看到自己所理解的那方面,無法看到全貌。
就如同盲人摸象,導致每個人得到的答桉都不同。
那正是一縷絕域魔氣,深植在這些人心神肉體之內,自幼苦修的功力,也完全是圍繞著那一縷魔氣為核心。
這簡直可以稱得上是天下間最速成的武功,自己培養出來的氣感,別管多稀薄、多雜亂,只要喂給那縷絕域魔氣,等它反哺出來,就是極為精純的魔道功力。
雖然這種法子,培養不出真正的絕頂高手,但是魔氣和肉體的同步壯大,仍然讓絕域魔氣可以通過這些專門培育的軀殼,發揮出驚人的殺傷力。
“真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能打死這些手下,不算什么本事,但是居然沒讓這些人,把附近的房子全夷為平地。”
尖細著嗓子,腔調怪異的聲音,不知道從哪里傳來,在整個荒村里面回蕩著,甚至連村外群山的縫隙,都像是被這個聲音給填滿了,無論是往哪個方向,都能感覺到空氣在顫動,余音在徘回。
“看來你雖然在四十五年前,傷勢重到與死人無異,卻還不算是徹底的廢了。”
小學鐵門外的空地上,又一群黑衣人站在了那里,他們手上還有長長的鐵索,鐵索的末端連接著一個形如鳥籠的奇怪兵器。
此刻,那些兵器正在轉動,發出的噪音很小,顯然潤滑的很好,低沉的旋轉聲中,有一種無論什么東西,都可以切割開來的感覺。
血滴子。
阿星摸了一下自己的帽子。
顯然,這兩頂帽子,就是把血滴子的下半部分扯掉之后,再把鐵索拽斷,留下來的一個頂。
還有一群黑衣人,抬著轎子,從空中降落下來。
轎子上坐著的老家伙,十根指甲又長又尖,臉上刷得雪白,毫無血色,一身白衣,不男不女。
鬼王達驚訝道:“原來賭王陳松也是個壞蛋啊。”
“賭王不都是壞蛋嗎?”
阿星回了一句,“咦,他都涂成這樣了,你怎么看出來是誰的?”
“我研究過世界賭王大賽的所有熱門人選,本來還想讓你去參賽,要是贏了,那就發了呀。”
鬼王達自信的說道,“雖然海報上,他是西裝男,戴眼鏡的樣子,但是我年輕的時候,吃過化妝術的大虧,后來發誓,深入研究,他這種化妝水平,還是騙不過我的。”
陳公公冷笑道:“你們兩個,一個還沒取回累世修為,一個只憑半口真氣吊了幾十年的命,渾身上下,也就只有嘴硬了吧?”
他那尖細的嗓子怪叫一聲,五指一張,長長的指甲,泛起綠色的幽光。
腥臭的綠色氣流,頓時從這個村莊兩百多棟房屋,各個角落里,竄升起來,山間也有大量的綠色氣旋,沖蕩過來。
“意!”
阿星連忙用破扇子一遮臉,“這死老怪物,是把沼氣當氧氣吸嗎?”
綠色氣旋里面,凝聚出千百個斗大的骷髏頭,眼眶里飽含鬼火,滿天亂飛,向著阿星和鬼王達壓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