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金色的劍身上,在持續熔烤的過程中,像是發汗一般,流出許多細小的金屬液滴,但卻不會從劍身上滑落,只是流轉一段距離后,又沒入劍身之中,光澤更純。
夏青墊高了腳尖,看著那些細小液滴不住的游動,歸還,不禁張大了嘴巴。
關洛陽雖然不懂鑄造,也能夠看得出來,整柄劍的質量,無限趨向于一種自行循環、無瑕無垢的圓滿意味。
他回頭問道:“吳莊主,似乎剛才從玉雪龍環得到了什么啟發?”
“哈哈,這龍環里面不是什么秘籍,只不過是祖師一段理念,不過,剛好算是讓老夫想通了吧。”
吳平羌望著那座爐子,說道,“十年前,老夫集齊了材料,花十年苦功,分門別類的鍛造萃取,又融會在一爐之中,其實從今年年初開始,這件神兵距離出爐,就只差了最后一道工序了。”
“這最后一道工序,只不過是要為這件神兵確立方向,比如五色印能變化五行,無為劍能化氣為墨,曇華禪杖能煉鐵如泥,便是它們獨有的方向,爐中這件神兵的根基已經完滿,只差了一點引導,立刻就可以誕生類似的神通。”
“只不過老夫能想到的類型,無論是讓它極致銳利,或者是讓它馭使烈火,又或者讓它能在剛柔長短之間變化,好像都顯得太平凡了,不夠突出不能滿意。”
關洛陽奇道:“那你現在想到能比其他神兵更獨特的能力了?”
“不錯。”
吳平羌臉上笑意恍若釋然開悟,“君臣佐使,虎豹禽羊。當今世上的每一件神兵都是君,都是主,都是百獸之王,沒有一個甘居輔佐之位。。”
“那老夫就要讓它,做一個獨一無二、徹徹底底的輔佐者。”
剛入午時,盧平東的院落之中,收到了吳平羌返回后山、還有兩人隨行的消息。
他立刻派人打聽那兩個人的身份,聽說是當年冰川派的傳人,算起來跟鑄劍山莊同出一源,倒還不以為意,等到聽說關洛陽殺了一個初入宗師的孟王侯,神色卻不禁變得有些難看起來。
這個來自長安盧家的高手,這才發覺自己輕蔑忽視的那些消息里面,到底藏著些什么內容。他派出所有隨從,自己也親自出面,把最近發生在附近的整樁事情,了解的清清楚楚,一邊為火羅道的行事皺眉,一邊為關洛陽的存在憂慮。
從養傷的趙晚歸那里出來之后,盧平東不知不覺就又走上了去后山的道路,幾度徘徊。
一個離宗師不遠的冰川派傳人,萬一得到了神兵,幾乎可以力抗宗師,吳平羌有這樣的后輩在身邊,還會賣出神兵嗎?
但這個后輩,也不是他自己培養的,或許并沒有那樣親近信任。
月華仙丹的價值畢竟也不是隨便可以比擬的。
盧平東心緒不寧,百般雜亂,暗自想著要加價,鑄劍山莊的人請他去赴午宴,他也不曾理會,但好在,半個時辰之后,他看到那關洛陽和小道士,從后山下來了。
且不說神兵是否已經出爐,一流高手要想讓神兵兵解入體,至少也得三十六個時辰以上,運用真氣,梳理溝通。
關洛陽既然這時候就出來了,盧平東心中便略微一定。
夏青被關洛陽帶著,路過這里,走出老遠之后,回頭看一眼,受驚一樣轉過去,牽著關洛陽的衣袖小聲道:“師兄,那個人眼神好兇,還在盯著我們呢。”
關洛陽側首一瞥,想起昨天安非魚回來講到的那件事,心里已經有數,笑道:“沒事,他可能只是長得有點兇而已,或者是嫉妒我們兩個能提前參觀,等過一陣子,那神兵鑄成,他也能去觀賞,就不會這樣盯著我們了。”
盧平東神色一動,那件神兵還沒有真正鑄成嗎?
回到院落之后,關洛陽讓夏青先回房吃午飯,自己則在院中坐了一會兒。
他剛才那句話完全是在糊弄人。
想通了之后的吳平羌,其實只用了半刻鐘,就完成了神兵的最后一道工序,只不過還需要大半天的時間,等它冷卻。
關洛陽屈指輕輕敲著桌面,心中思考著,不知道心意法門,能不能換得那柄神兵?
安非魚和各派約定好的日期就在兩天后,到時候,各派就近攻伐他們那里一時難以轉移的火羅道分壇。
關洛陽他們這些人,也要在那之前做好馳援的準備。
鑄劍山莊里的事情,在關洛陽想來,最好能在這兩天里解決。
連他也動了心思,那些本來就有心思的人,聽說有外人去過后山,自然更不免感受到了一點緊迫。
于是,那些愛清靜、不關心火羅道事宜的賓客,也非常難得的參與了這天晚上的聚宴。
晚宴的場所設在天井。
四方方的天空,在東側掛起了一輪彎月,星光點點,萬里無云。
東南西北,共安置了約三十二張矮案,后面鋪著蓋有綢緞的軟墊,各家各派來的人自然遠不止這些,但那些仆從不會入座,如果有長輩在此,那一些晚輩弟子也僅是侍立。
所以這三十二張矮案,竟還綽綽有余,讓眾人有挑選的余地。
絲竹奏響,晚風徐來,眾多賓客各自入座。
吳未央在走廊燈籠的光芒下,朝這邊看了一眼。
其實自從發出請柬開始,鑄劍山莊的午宴、晚宴,是每天都有的,但只有一些好熱鬧、好酒的江湖人,才會次次都參與,很多人寧可在客房院落中用餐。
像今天晚上湊的這么齊的,還是第一次。
今年名劍大會,將有神兵面世,算是眾人心照不宣的一個事情,本來眾人各有定氣,等到五月初五也不算晚。
甚至就算那些要向火羅道發起報復的門派,也未嘗沒有行動之后再返回鑄劍山莊,攜力戰而勝之勢,參與盛會的心思。
只是現在看來,先有盧平東強硬會面,秘密商談,又有吳平羌帶人去后山的事情,各方難免有些按耐不住,今晚就要提前有一番波折了。
吳未央一時也說不清,自己心中是該期待自豪,還是該煩惱擔憂,只好先指揮著莊中弟子,把酒菜奉上。
捧著托盤的一列弟子,剛剛從走廊里過去,又有一個兩手空空腰間佩劍的山莊弟子,與那些人擦肩而過,匆匆走來,急聲道:“二少爺,山莊外有個人自稱是徐伯元,要求見莊主?”
吳未央覺得這名字有些耳熟,腦海中正在思索,順口問道:“怎么這么晚還有人來?什么打扮?”
那弟子道:“邋里邋遢,身上好像還有血腥氣,不過,隱約是件道袍,背上背著個老頭子。”
“道袍?!”
吳未央好似想起一人,但還不等他再說,外面傳來一陣呼喝。
第一道驚喝的聲音,從山莊正門那里響起,還隱隱伴著一道劍吟,同時,從門外暴起一道風聲。
后續山莊眾弟子定風劍出鞘的吟嘯聲,全被那道暴起的風聲拋在后面。
一個背著人的道袍身影,從屋脊上掠向天井,吳未央來不及細想,連忙起身攔截。
姜九思抬眼一看,面上勃然色變。
“住手!!!”
一柄帶鞘的長劍突兀出現在半空,一劍把吳未央拍開。
姜九思這一劍,實在太急,真氣甚至沒有來得及灌注保護整柄劍。
他接住那個道袍人影落下之后,與空氣劇烈摩擦的劍鞘上,泛起一團濃煙,竟然生起火來。
姜九思根本顧不上這點火光,扶著那個道人驚聲問道:“壺仙道長,怎么回事,誰打傷了你?”
他目光瞥到那個道士背上伏著的蒼老人影,駭然到聲音都顫抖起來,“余圖真人!!”
在座眾人本來還搞不清形勢,世上名號壺仙的道士不知道有多少,但余圖真人這四個字一出,幾乎所有人都震驚起身。
盧平東一腳撞翻了面前桌案上的酒水,大步闖去,喊道:“你說什么,余圖真人?!”
大唐崇道,道士數以千百計,但是能夠稱為真人的寥寥無幾,只有老君山,才能夠讓歷代掌教都有這樣朝野公認的尊號。
那個在壺仙道長徐伯元背上,好似昏死過去的垂暮老者,正是老君山的上一代掌教,余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