堵錫條理清晰的一字一句說著,每一句話,放在朝堂,恐怕都足以輕而易舉引得朝堂震蕩,百官惶恐。
每一句,也幾乎契合了天子心中的想法。事實,儼然比之堵錫所言,要更加恐怖。
如今的大恒,用一句后世之言,那就是革命不徹底,革命的果實,有被竊取的風險。
代表著舊有地主士紳利益的群體,已然深入的融入了大恒的統治體系。
天子在,武勛勢頭正隆,那自然可以將其壓制。可一旦什么時候天子不在了,若是這種情況還得不到改變,那大恒,就必然會被篡奪。
當然,這種篡奪,基本上不可能是改朝換代,而是更深層意義上的篡奪。
簡而言之,那就是變了顏色。大恒之政,天子之政,也必然會被扭曲,會被篡改,從利國利民,到利于某一個群體階級。
而這一點,也必然會引起前所未有的政治風暴。如繼承他意志的下一代大恒天子,如勢頭正隆的大恒武勛。
當臣權與皇權爭斗失控,文與武的斗爭失控,那這個國家,就必然會走向一個極端。
要么皇權壓制一切,重回當今開國之世,要么,文壓過武,文壓過皇權,那最終,就必然是如兩宋時期那般的武力頹弱。
要么,武壓過文,武壓過皇權,那就會是如歷史上的五代十國之亂世一般。
禮樂崩壞,徹頭徹尾的亂世之局,在這即將到來的世界大舞臺上,說不得會生出難言恐怖的變數。
又或者臣權皇權,文與武,一直爭斗不休,那就是會比之前明時期那黨爭不休還要恐怖的無盡內耗!
整個國家的所有一切,都會深陷于內耗之中,任何政策,任何事情,恐怕都難有成功的機會。
這些可能,看似駭人,但某種意義上而言,幾乎都是極端情況下的必然。
在這昭武一朝,天子不解決這個問題,這幾種可能,幾乎就必然有一種會出現在大恒,出現在這浩瀚神州。
可現實就是,天子很難去徹底根除這個問題。當今財稅土地,商業經濟,是戶部統籌,教育改制,禮儀教化,是禮部負責…整個朝堂,整個天下,在破滅這個弊病的政策執行上,幾乎都是前明的那些士人。
其中有堪用者,也有不堪用者,更有上有政策下有對策者…天子也沒辦法甄別。
就好比負責教育改制禮儀教化的禮部尚書黃錦。誰也不能否認其功勞,教育改制的體系鑄造,選材體系的摸索,乃至如今朝廷教育改制覆蓋整個北直隸,皆是其功勞所在。
但顯然,要說他真的完全能堪大用,又有些算不上。雖堪用,但也之所以在舊有秩序的框架之中堪用,缺了一股子銳氣魄力。
所謂辦大事者不拘小節。但朝廷很多堪用之官,就是太拘于小節,太在乎各方面的利益牽扯,瞻前顧后。
這些人,就和禮部尚書黃錦一般,誰也不能否定其任職的功勞,但其功勞,永遠也都只會局限在框架之中,不可能讓人眼前一亮,做出出乎意料的事情來。
而這些人的存在,恰恰就是一個國家統治的根基所在,還不能缺了這些人。
大恒現在缺的,是領頭羊,是如秦之商鞅這類魄力與才能并存的能臣干臣!
只有這種臣子,才能真正的肩負大任,能在他的支持下,魄力十足的將朝廷政策貫徹到底。
天子看著面前依舊銳氣十足的堵錫,一個念頭,亦是隨之涌上心頭。
但隨即,天子便又將這個念頭壓下。朝廷的格局,現在還不能變。人的成長,也需要時間去磨煉。
眼前這堵錫,還是得多磨煉磨煉。況且,涉及教育改制,新學,也是一個忽略不了的因素。
“工科院尚缺一督學使,愛卿此次遷徙結束,去任職可否?”天子也沒有就堵錫所言表達什么態度,反倒是話鋒一轉道出了這么一句話。
堵錫一愣,他本以為,天子會如當初他上奏那般,給他道明利弊,討論一二,卻沒想到,竟是這么一句話。
去工科院任職?這與他所說有何關系?思緒流轉只是片刻,堵錫頓時明悟天子用意,當前大恒教育,離不開的,就是新學了。
隨即,堵錫朝天子一拜:“臣遵旨。”天子拍了拍堵錫肩膀,似有所指道:“多看,多學,你的路…還長。”
“臣明白。”堵錫有些懵,不知天子何意,但還是立馬回道。天子輕笑搖頭,也沒多言。
天下安穩,秩序鑄就,百姓生活變好,朝廷統治穩固,同樣,也慢慢將他這個天子限制住。
他這個天子行事,也終究沒有以前毫無顧忌了。少了許多以往那破罐子破摔的魄力。
天子也不愿這樣,但他行事的一切,皆是為了這個國家和民族,以往,這個國家,已經爛到不能再爛了。
天子自然不會有任何顧忌,在怎么肆無忌憚,也不可能再爛了。但現在,難!
他也需要學會妥協,學會潛移默化,學會政治斗爭來達到目的。這個弊病,他也只能慢慢來,只希望,他離世之前,能將這個弊病,徹底解決…天子很清楚,指望如今的朝堂大臣,是不太可能的。
前明數百年的慣性,早已將他們徹底局限,根本不可能突破而出。唯有如眼前堵錫這般年輕氣盛,魄力十足的干臣,這種剛為官,便經歷了天下由亂轉安,由壞變好過程,以及親眼目睹這一切改變因素的人。
只有這些沒有被慣性局限,拘束的人,才不會有如朝堂那些重臣一般,有那么多顧忌,會那般瞻前顧后。
天子目前要做的,就是護持著這些人難得的為國為民之本心,護持著這些人的銳意進取。
然后,一點一點的培養著他們。最終,用他們,去替代朝堂上那些為“領頭羊”的重臣。到了那時候,才是真正新時代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