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東向西的搜救船,甲板上,迎著落日,一男一女逆著光芒佇立著。
落日的余暉灑在男人的臉上,照耀出男人面無血色的疲憊臉龐;
夕陽的流光傾瀉到女人的悲傷,高亮出女人背部逐漸擴張的裂口。
「我的名字是周游,一個來自地球的穿越者。」
「又或者說,一個被動卷入巨大月亮世界時間循環者出逃事件的反向穿越者。」
「循環者謝治是一切問題的根源,被挑選為時間循環者的他肩負了拯救巨大月亮世界的責任,卻在三萬次循環之后,被世界意志強加于其身的沉重責任所壓垮,毅然決然地選擇拋棄責任,鉆研穿越公式,定位平行世界坐標,并最終在名為地球的平行世界里,找到了與其穿越結構超過80的我。」
「在多次翻閱謝治為我留下的記憶庫之后,我發現了穿越公式的奧秘:」
「穿越公式是一種置換公式,穿越者并非從公式反應的一端憑空轉移到另一端,而是通過特定等級的能量,將兩個世界中的相似穩定的角色進行置換的過程。」
「一種單質與一種化合物作用,生成另一種單質與另一種化合物,這其中,前者中的單質便是我,而所生成的新單質,便是謝治。」
「謝治留下的記憶中詳細記載了穿越公式的原理和實驗步驟,這些步驟是如此的簡陋,簡陋到穿越好似是一件小事,只需要滿足三個條件,然后就會自然而然地開始,并最終完成。」
「條件一,找到合適的置換單質。」
「穿越者在成為穿越者之前,可以視為與當前世界緊密融合的化合物鹽,而被選中成為反向穿越者的平行世界之人,則可視為與平行世界并無緊密關系的自然界單質。」
「因此,想要完成穿越公式的前置條件,就必須要能找到平行世界中滿足條件的適格者,它們一般都是平行世界中較為邊緣的人物,它們個性孤僻、性格乖張、離群索居,無論是在社會關系上還是在心靈層面都和主流社會有著相當程度的脫節。」
「找到符合這樣條件的平行世界之人是很困難的,這不但要求實驗者能夠隔著一整個世界,對另一個素未謀面的世界進行多維空間內的定位,還要能夠通過計算排除掉不符合置換條件的「自然界單質」,它們雖然離群索居,但它們內心堅定、猶如金銀,想要置換這樣的單質,就需要實驗者為穿越實驗提供更多的能量,而這種更多,甚至可能要多出幾個數量級。」
「老實說,即使閱讀了謝治留下的記憶,我也依舊沒辦法吃透他究竟是如何完成這項前置條件的,對于他是如何隔著一整個世界找到了位于地球的我,又是如何確認我就是那個能夠幫助他完成穿越公式的「適格單質」,我只看到了密密麻麻的公式推演,而那些推演中的符號和表達式,即使拆分成最小段落,也晦澀如天書。」
「但對于公式推演的結論,我是能夠理解的,那便是,在地球上離群索居,剛剛大學畢業、在畢業前也幾乎不參與社會活動的我,確確實實是謝治穿越地球最為合適的置換體。」
「條件二,為實驗提供足夠小的反應空間。」
「穿越反應進行時,進行反應的單質和發生反應的化合物需要各自處于一個相對密閉的小型空間當中,通過特定的媒介,兩個小型的密閉空間之間將形成連接,合二為一,完成跨越平行世界的短暫重疊,當這樣的事情發生時,穿越反應才能夠順利進行。」
「譬如我與謝治之間的穿越置換——對我而言,整件事發生在我位于地球家中的私人房間,事件發生時,我正拿著新到貨的虛擬現實游戲頭盔,清理空間,反鎖房門,準備戴上頭盔前往游戲世界大干一場;」
「而對謝治 而言,在穿越反應發生之前,他已將自己關在天光大廈2805室整整一個星期,期間只進行能夠維持基本生理機能的進食和飲水,并盡可能地隔絕與自己相關的一切人際關系。」
「由此一來便來到了條件三,為實驗提供足夠的能量,并或者通過各種辦法降低實驗所需的能量。」
「謝治選擇的降低能量辦法,是自身于鬧市區的近乎完全隱居,以及自身獨特的情緒化身瘋狂剪刀,通過在天光大廈2805室獨居一周的行為,謝治盡可能地降低了自身和周圍社會的聯系緊密程度,又通過瘋狂剪刀對超人層面的諸多探測線進行剪除,讓自己在超凡力量層面也盡可能地保證了邊緣性。」
「可以說,在穿越反應真正發生時,雖然謝治依舊是與巨大月亮世界緊密結合的化合物,但這種緊密程度,比起正常情況下,已然是降低到百分之一了。」
「而謝治最終又是如何為穿越反應提供能量的呢?」
「他采用了三級跳板的方式,在狹小空間里完成了巨量的能量積累。」
「他首先潛入了調解法庭的秘密藏品庫,從中竊取了B級污染物滿足面具,滿足面具并非是所有污染物中情緒能量最為充沛的,它的評級僅為B級,比起其他的污染物,也不存在直接毀滅干預者的對抗手段,但滿足面具是謝治能夠在巨大月亮世界中找到的、最恐怖的情緒放大器。」
「滿足面具的原理,是激發人們內心中對于滿足的渴望,當實驗者越靠近滿足面具,其內心就會升起越多對于戴上面具的渴望感,這種渴望,同樣也可以理解為欲望和野心。理論上而言,在條件允許和實驗者不死亡的情況下,當實驗者足夠靠近滿足面具,而又沒有真正戴上面具的前一剎那,實驗者內心的情緒波動會來到一個短暫的極值,而這一極值,理論而言是趨近于無窮大的。這,便是謝治為穿越反應準備的高溫環境。」
「除了滿足面具以外,謝治還為穿越反應場準備了第二重保險,那便是圍繞在天光大廈2805室外的情緒污染場。天光大廈內肆虐的月亮臉怪人便是謝治的杰作,他一手策劃了渴望擁抱月亮的情緒污染場,污染場內地上樓層共計36層,自十八層開始,謝治在每一層都放置了數個情緒污染核心,圍繞將2805室形成橢圓狀,而2805室就在這一橢圓形的上焦點,持續不斷地感受來自外界的情緒能量高壓。」
「高溫環境與高壓環境都準備就緒,最終需要的,便僅剩下了一個起爆器。」
「在所有的條件都到達臨界點的同時,謝治引爆了體內的第二化身「悲喜雙面佛」,這是謝治在修煉為第四步超人時覺醒的化身,其體內的情緒能量等級,比瘋狂剪刀體內的情緒能量等級還要充盈萬倍,而這種充盈正是謝治所需的,雙面佛自爆帶來的情緒爆炸就像一顆核彈,只一瞬間,就完成了謝治與周游之間的穿越置換。」
「這,便是我成為反向穿越者的全部過程與原因。」
「穿越反應完成后,B級污染物滿足面具降級為D級的劣質污染物面具,而污染場內的數十個污染核,也只剩下了一個名為「王麗麗」的啞炮,這也成為了我在反向穿越后所遇到的第一個難題。」
周游站在甲板上,迎著夕陽,自顧自地說著。
何小魚站在他的身邊,并沒有回復。
周游知道,何小魚已經死了,一個新的生命體正從何小魚的體內誕生,而何小魚的軀體正是他的繭。
周游本不想聊這些感悟,他并不認為何小魚是自己的同伴,也絕不希望自己對何小魚產生任何別樣的情愫。
但他發現他做不到,當緋紅惡魔的蜘蛛螯肢從何小魚的背部裂口中第一次探出,周游發現自己渾身顫抖,每一個毛孔 中的每一個細胞都在吶喊著要周游殺了那蜘蛛惡魔,為何小魚報仇。
于是周游只能就這樣站在何小魚的身邊,喋喋不休地聊。
他想聊聊與何小魚相識相知的過程,但那過程太過干癟,干癟到他們從相識到如今的時間都不到一個星期。
因此周游只能聊聊自己。
「向一個死人敞開自己的內心,很奇怪吧。」
「我也不知道我在聊什么,何小魚,我唯一知道的是,如果我就這樣什么也不做地站在你旁邊,我會崩潰。」
「那就讓我們繼續往下聊吧,聊聊我接下來想要做什么。」
「我知道謝治想做什么。」
「他被封印了,也許是封印,也許是死了,這讓他失去了對循環者權柄的掌控,任由調解法庭的龍城天帝與麾下眾仙官共同瓜分。」
「但無論是封印還是死了,謝治必然是能夠復活的,而我,也必然會成為他復活的契機。」
「謝治在我的腦海里留下了他從成為循環者到舊世界毀滅之間的全部記憶,這種記憶存留不同于天光大廈內我剛穿越到巨大月亮世界時所擁有的殘破記憶,我能感受到,這一次,謝治留下的記憶是無比完整的。」
「他希望我完成對他所留下記憶庫的翻閱,因為我對他留下的記憶理解越多,我便會離他越近,我便會成為更適合他重新降臨于世的容器。」
「這是一場陽謀,我無法停止閱讀那些記憶,因為無論我想要做什么,我都必須從謝治留下的記憶中汲取知識的力量。」
「但,我也可以反過來,利用這場陽謀。」
「既然謝治一定會在我的軀殼里重新降生,那么,理論上而言,便一定存在一種辦法,讓我能捕獲住新生的謝治。」
「我的意思是…」
「我要讓謝治成為那個反向穿越者。」
巨大的撕裂聲從周游的左側傳來,這讓周游的眼角忍不住跳動了一下。
但他并沒有轉頭去看,他知道,倘若此刻的他轉頭去看,哪怕他十倍百倍地更深度剖析自己的內心,規劃自身下一步的動向,也無法遏制他對緋紅惡魔殺害并吸收何小魚的復仇欲望。
周游感受到從自己左側傳來的毛絨觸感。
質地介于堅硬與柔軟之間的絨毛,帶著血液的黏膩感與比常人體溫更高的溫度,親昵地往周游的身上蹭。
周游閉上了自己的眼睛,任淚水從眼角滑落。
他深吸一口氣,咬緊的牙關隨著這次吸氣不住地顫抖,上下牙無序地敲擊在一起,難以遏制。
他從腰間解下那柄生銹的手槍,卻不是對準那只他連看都不敢看一眼的「新生怪物」,而是朝著自己扣動了扳機。
兩分鐘后,重新復活的周游才第一次看見那蛛身人軀的六眼怪物,那怪物與何小魚依舊有四分的相像,而周游明白,此后的每一秒,這四分的相像都會變得更少。
「何小魚」的六只眼睛中,兩只眼睛懵懂地盯著周游看,剩下的四只眼睛則警惕地看著周圍。
周游再一次閉上了自己的眼睛。
他又一次深吸一口氣,上下牙關的打顫這一次終于緩慢地停止了。
他對「何小魚」說:
「去吧,何小魚,做你該做的事情。」
「還記得嗎,我們的約定?」
「我說過要帶你毀滅世界,而你所要做的,則是持續不斷地從更多人身上吸收情緒力量,并將這個速度變得更快。」
「我也會解決我這里需要面對的問題。」
「說到底,解鈴還須系鈴人。」
「與我相關的全部故事 都從謝治開始,自然也必須以殺死謝治而結束。」
人形巨繭中,謝治的頭顱與周游的身軀,隔著一層薄薄的繭膜,互相遙望著彼此。
單純地說是頭顱與身軀也不準確,因為在人形巨繭內,消化液無時無刻不在腐蝕著內容物,將頭顱與身軀改造成易于吸收的營養液,謝治每次循環重置后,只需要過三秒左右,就能看到人形巨繭中的內容物變成了米糊一樣的流體。
謝治自然可以變身瘋狂剪刀,以瘋剪的威力破壞二人之間的隔離層,但這之后呢?當繭膜另一側屬于周游的部分和繭膜這一側屬于自己的部分交融,自己又應該如何在短暫的數秒內殺死對方?
瘋狂剪刀在面對這種流質體的時候破壞力不盡如意,自己也并不清楚對面的周游如今進化到何種地步,又會以何種方式來反制自己。
見鬼…到這個時候才發現自己對周游的了解實在是太少了,從什么時候開始的?從我被趙龍城與趙海洋聯手封印的那一刻開始?
唯唯諾諾的棋子脫離了棋手的掌控,明明是故事里無足輕重的配角,卻在不知何時成長出自己的羽翼…
他是如何做到分離頭顱和無頭身軀的?如何能做到在切斷頭顱之后仍然保持無頭軀體的生理活性?
這些繭膜里傳來濃厚的憤怒情緒和毀滅欲望…這怎么可能,他馴化了一頭緋紅惡魔為他吐絲作繭???
短短兩秒鐘的時間,謝治思緒奔涌。
頭顱在緋紅惡魔的消化液中融化成水,時間重置回五秒之前,謝治又一次聽到透明繭膜另一側周游的聲音。
「我很高興能夠感受到你的震驚,謝治。」
「這代表著我的所作所為的確能夠威脅到你。」
謝治心頭一凜,他意識到自己與周游在此時此刻有相當一定的程度可以看作一體的。
繭膜另一側的無頭軀體并沒有說話,自己所聽到的聲音,來自周游的內心。
而自己在腦海內的所思所想,也通過這人形巨繭的黏合,傳導到周游僅存的無頭身軀中。
此時此刻,自己和周游本質上是能夠對話的同一個人,透過瘋狂剪刀的變身視覺往那無頭身軀看去,能夠清楚地看到,周游的生命力與濃厚的情緒能量集中在心臟,而自己則占據著周游的大腦。
「我們之間沒有秘密,謝治。」
周游的聲音又一次傳來。
「你送了我一場陽謀,將你所有的記憶全部傳輸于我,每當我翻閱那些記憶,進度每增加百分之一,你便會改造我百分之一,直到將我的軀體同化到與你相對趨同,這之后你就會自然而然地代替我,在我的軀體中降臨。」
「但這陽謀于我來說,卻也是一場至關重要的機緣。」
「我需要你的記憶,我需要那些藏在記憶角落的秘密,和解壓記憶獲得的知識。沒有知識的我,只能成為控的棋子,但有了你留下的記憶,我便可以與這個詭異的世界進行對抗。」
「但更重要的,是你的陽謀讓我確信,你一定會在某一時刻以我的軀體重新降生。」
「而這個時刻,就是現在。」
謝治忍不住嗤笑起來:
「你的軀體?冒昧打斷一下,從你自地球穿越而來,到如今此刻,那個占據他人軀體的外來者,恐怕是你才對吧。」
「周游,你的謀算和決斷都讓我佩服,但也僅此而已了。」
「我不知道你以什么樣的方式馴化了一頭緋紅惡魔,讓這頭緋紅惡魔為你吐絲作繭,但即便緋紅之繭能夠隔離我感知和探測外部世界,鎖死我能夠活動的空間,來自緋紅惡魔的消化液又將我能活動的時間禁錮在 被消化前的五秒之內…」
「但歸根結底,這些手段,也都僅僅只能做到阻擋我與你融合的時間罷了。」
「既然我能夠在此刻降臨到你體內,并牢牢占據你的頭顱,這恐怕代表著,我所留下的記憶庫,你已經翻閱了至少百分之七十。」
「換句話說,此時此刻的你,究竟還是周游嗎?」
「屬于周游的部分中,七成以上已經被謝治所代替,剩下的三成,又要如何在洶涌的記憶潮涌中保持獨立呢?」
「你的存在正隨著我的時間循環一次次地在多維的時間線中循環,但記憶卻是連續的,不斷向前奔涌。」
「周游,你正在變得越來越像我,但你又有什么辦法阻止這一進程呢?」
「哪怕我什么都不做,只是這樣靜靜地待在這里與你聊天,最多再過一百次循環,我所面對的就不再是你了。」
「與謝治頭顱聊天的,將會是謝治的身軀。」
五秒鐘的時間一瞬而至,謝治的頭顱與周游的無頭身軀又一次化作了膿水。
而后,時間再一次重置,時間回到五秒鐘之前。
但令謝治意外的是,他并沒有從周游的內心感覺到驚慌或恐懼。
他只感受到了一種詭異的沉默,在這片沉默中潛藏著復雜的情緒,有喜悅,有激動,有釋然,而更多地,卻是一種淡淡的失望。
失望?怎么會?
這種情緒是周游因為我的話語而產生的嗎?他怎么會對我而失望?他怎么敢?
「你還沒有發現嗎?」
周游的聲音又一次從繭膜的另一側傳來,謝治發現,那聲音中的失望感更濃。
哈?發現?發現什么?
「原來,循環者也不過如此啊。」
周游這樣說,之后便再也沒了聲息。
人形巨繭中再次回到那種詭異的沉默里。
五秒鐘的時間又一次到來,時間再一次回到五秒之前。
謝治突然瞪大了眼睛。
「啊,你發現了。」
是的,他發現了。
隔離層在上移。
循環每重置一次,那層隔離頭顱與無頭身軀的薄膜就會上移一點五毫米。
「你知道嗎,謝治。」
「蟒蛇能吞下比自身大八倍的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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