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房之內。
蘇陌于上首端坐,手指輕輕在椅背上點動。
方才老馬的眼神,確實是殺氣。
對龍王殿左圣的殺氣。
果然,沒有直接通過龍王殿‘左圣’的身份,讓他交出鯨吞功后面的內容,這一點是正確的。
否則的話,拿到手的也未必就是真的。
此人加入龍王殿,必然另有所圖。
至于圖什么…
稍微考慮一下這人的來歷,便已經可以猜測個七七八八了。
這人,八成是想要報仇吧?
如果按照這個思路來考慮。
將自己的真實身份說出來,并且手中拿捏著他的命脈,說不得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可這之中也有一個關鍵的地方需要在意。
想到這里,他低頭看了一眼,正跪在地上的蕭何。
微微一笑:
“你覺得,老馬如何?”
“不可信。”
“是。”
蕭何立刻說道:“昔年長鯨幫被滅,咱們龍王殿殺了他們很多人。
“余生島上,這人忽然現身,屬下也是吃了一驚。
“那當口,他縱然是在跟南海盟兩者交手。
“但屬下卻知道,憑借張放和于同,絕非此人對手。
“按道理來說,事不可為,屬下不應該貿然現身。
“可就此離去,龍王殿便注定跟武神鑰無緣。
“索性便冒險現身一搏…
“我為龍王殿四海龍王之一。
“他見我面,正理來講必當癲狂,上前廝殺報仇。
“但內院正堂之內,他安之若素。
“先前不知道他的身份姑且罷了,密室之中知道了他的身份之后,屬下便明白,這一點便大有可疑。
“其后,我以‘昔年種種皆為誤會’當做借口,想要邀請他加入龍王殿。
“他竟然欣然接受。
“那便說明,此人心頭果然另有打算。
“當年他鯨吞功大成,四處殺我龍王殿高手。
“但最終鎩羽而歸,如今顯然是想要加入龍王殿內,圖謀報復。
“這一點,便是屬下想要的機會。
“只要在這個當口,穩住此人,將阻力化為助力,拿下南海盟的張放和于同,最終從毒尊夫人的手中,取得武神鑰。
“此事,便算是成了。
“而這人加入武神殿,自然也不會被真個重視。
“但是可以從他的手中,嘗試騙取鯨吞功的后半部分。
“鯨吞功有食氣為用,體內藏神之能,天下諸般神功絕技之中,這門武功修行起來是最方便也最快的。
“若得后半,我龍王殿內,必然可以借此培養出一批神力蓋世的絕頂高手。”
一番話娓娓道來,說的明明白白。
蘇陌靜靜的聽著,面色沒有絲毫變化,顯得格外高深莫測。
然而‘武神鑰’三個字落入耳中的時候,心頭卻是不免一跳。
礙于‘左圣’的身份,蘇陌不好直接詢問蕭何,毒尊夫人身上的那件東西到底有什么用?
否則的話,堂堂‘左圣’連這個都不知道,騙鬼呢吧?
逼格都得碎一地。
而毒尊夫人對此卻也并不了解,所以,墨霜雖然是到了蘇陌的手中,可這東西的具體功用,他也不清楚。
一直到了此時,他才知道,這玩意原來還有個名字叫‘武神鑰’。
武神鑰…武神殿。
事關重大之物,可以引起南海盟和龍王殿的覬覦。
自然便是南海武神殿這一處了。
除此之外,蕭何的一番話,卻也顯示出了這四海龍王的心機,確然非同凡響。
但其本身,確實是有可取之處的。
而蕭何將自己一番打算說完之后,看向蘇陌,也是面有得色。
卻發現,蘇陌平靜之中,眸子里卻隱帶森然。
“蕭何,你好大的膽子。”
蘇陌冷冷開口:
“明知道老馬心懷不軌,卻不跟本座明說。
“今日若是本座不來問你,你打算瞞著本座此事到什么時候?”
蕭何連忙說道:
“屬下不敢,屬下萬萬不敢!
“左圣乃是何等樣的人物?
“屬下這淺薄心機,您自然是一眼可辯分明。
“絕無絲毫欺瞞之意。
“而且…而且屬下做這一切,都是為了左圣您啊。”
“哦?”
蘇陌眼睛微微一瞇:
“你姑且說來讓本座聽聽,本座倒想知道,你還有何等花言巧語?”
“屬下不敢…”
蕭何連忙說道:“左圣您當知道,二十年前,長鯨幫為咱們所滅,但是也有不少漏網之魚。
“而在滅了長鯨幫兩年之后,當時年僅一歲的龍女,便被闖入龍王殿的一個高手擄劫。
“只可惜,那會殿主不在殿內,四海龍王唯有一人常駐。
“卻未曾將此人攔下。
“只是交手之中,將其打成重傷。
“其后尋線索,追查良久,卻始終未曾查到龍女下落。
“根據當年那位龍頭所說,出手擄劫龍女之人,便是長鯨幫余孽。
“其后數年之間,咱們一直都在追查。
“然而歸墟島數次從中作梗,其后又有新老殿主交接,以及跟南海盟大小姐聯姻等諸多事端。
“一直到黑島一役,那位龍頭不幸喪生。
“殿主為毒尊劇毒所傷,三年不得動武。
“其后一身武功,更是一落千丈。
“以至于十年之前,攜帶龍王鑒離開龍王殿,尋找再起機緣。
“卻就此下落不明…
“此事隨著前殿主失蹤,便再也沒有了下文。
“如今好容易在余生島遇到了一個昔年長鯨幫的余孽。
“若是可以從此人口中,得知龍女蹤跡。
“左圣將龍女找到,攜此潑天之功,縱然問鼎殿主之位,也未必不可得。
“屬下拳拳之心,天日可鑒,還請左圣明鑒!
蘇陌眉頭一揚。
關于龍王殿的諸多事宜,他一直以來都是從點點滴滴之中了解。
尹小魚固然縱橫江湖多年,但是關于龍王殿內部的消息,了解仍舊有限。
縱然是知道一些隱秘,也跟蘇陌想要的沒有太大的關聯。
卻沒想到,這會功夫倒是讓蕭何全都說了出來。
蕭何這番話讓很多事情都串聯了起來。
可以想見,甄小小極有可能便是那所謂的龍女。
這龍女,又代表了什么?
她師父昔年闖入了龍王殿,將年僅一歲的甄小小從龍王殿中擄走。
身上那被‘冬猴子’摸了一把的傷勢,便是被昔年的四海龍頭以玄冰七絕打傷,結果經年不得痊愈。
最終仍舊不免身死。
至于他為何要傳授甄小小鯨吞功。
只要想想長鯨幫的遭遇,這一點,便不難想象。
長鯨幫因鯨吞功而亡,如今龍王殿龍女卻親自修煉的鯨吞功。
這事要是流傳于世,豈非可笑?
只不過,經年累月的接觸之下,從一個小小孩童,逐漸養育成人。
甄小小的師父,說不得也對甄小小產生了感情。
一老一少,相依為命,互為依靠,很多事情便不是外人能夠想象,以及說三道四的了。
至于說,當年甄小小的師父是否修煉的是鯨吞功?
又達到了什么樣的境界?
為何沒有傳授甄小小完整的鯨吞功功法…
其間種種,也不是蘇陌坐在這里胡琢磨,就能夠得出答桉的。
而這一番事實,也正是蘇陌未曾直接跟老馬直言自己身份的另外一個關鍵。
小小若是跟龍王殿糾葛頗深,或者就是出身自龍王殿。
那身為長鯨幫余孽,并且跟龍王殿有著血海深仇的老馬,憑什么幫她補足完整的鯨吞功?
這一番念頭在心中只是滾了一下,蘇陌便冷冷一笑:
“蕭何…
“你不僅對本座有欺瞞之罪。
“現如今,更是大逆不道!”
蕭何身軀微微一震,蘇陌正要開口說一個‘不過’,就聽得蕭何高聲說道:
“左圣!
“請恕屬下放肆!
“如今龍王殿已經今非昔比。
“前代殿主攜龍王鑒消失無蹤。
“當代殿主固然武功非凡,然而胸無大志,事事以暗龍堂為先。
“咱們四海龍頭之名,早就已經名存實亡。
“唯有左右二圣方才有機會撥亂反正。
“只是二位神龍見首不見尾,著實難覓蹤跡。
“余生島上,左圣現身屬下著實欣喜若狂。
“然而更叫屬下嘆服的是您的手段,著實讓屬下大開眼界。
“無論是心機城府,還是武功,皆為天下第一等!
“心頭便是認定,唯有左圣您方才有資格問鼎殿主大位。
“屬下蕭何,愿奉左圣為主,哪怕是傾盡全力,不惜身死,也希望左圣能夠登臨絕顛,重現我龍王殿昔年聲威!
話說至此,他雙膝跪地,一個頭狠狠地磕在了地上。
只看得蘇陌都有點瞠目結舌。
他本想裝作那種,口嫌體正直的領導。
罵這蕭何一句大逆不道,然后在話鋒一轉,不留口實的給予他一番鼓勵。
卻沒想到,后面的話沒來得及出口,竟然換來了這樣的一番內容。
龍王殿的內的局勢,如今看來卻是遠比想象之中的還要復雜。
并非是蘇陌原本所想像的那般,鐵板一塊…
蘇陌略略沉吟,便即輕輕地出了口氣。
冷哼了一聲:
“你對暗龍堂有多少了解?”
這不是詢問的語氣,而是一種審視的態度。
蕭何當即說道:
“暗龍堂乃是龍王殿的影子。
“所行之事,皆不可現于表面。
“門內之人,對此三緘其口。
“早年之時對咱們尚且言聽計從。
“自從上代殿主黑島之上為毒尊所傷以來,卻逐漸反客為主。
“暗中把控八部勢力,處處逼迫四海龍頭。
“更是將爪子伸向了殿主大位。
“其用心之險惡,已經昭然若揭。
“左圣…咱們不可繼續姑息下去了。”
“你倒也算是有些了解。”
蘇陌冷冷的看了蕭何一眼:
“只是,你僅僅了解這些,便自以為可以對付暗龍堂?”
“這…”
蕭何微微一呆:
“還請左圣明示。”
蘇陌卻擺了擺手:
“此事…容后再議。
“老馬的事情,也姑且放在一邊。
“我暫時不回龍王殿,倒也不用擔心他借機生事。
“不過,自今日起,你須得時時刻刻與他在一處,切不可留下他一人獨處,免生波瀾。”
“屬下遵命。”
蕭何恭聲答應。
話說至此,蘇陌略作沉吟,這才嘆了口氣。
從袖口之中,取出了一張紙,屈指一彈,那張紙電射一般的到了蕭何跟前。
蕭何連忙伸出雙手,果然,當那張紙到了蕭何面前的時候,其上裹挾的力道便已經消失無蹤。
輕飄飄的落在了他的掌心之上。
他低頭一看,上面卻是五個名字和一個地點。
不禁一愣,抬頭看向了蘇陌:
“這是?”
“你可認得他們?”
蘇陌看著蕭何。
蕭何稍微分辨了一番,這才說道:
“有些是認識的,有些,卻不太清楚。”
蘇陌將后背靠在了椅背上,微微點頭:
“你對暗龍堂了解仍舊有限。
“前天夜里…天齊島雙龍城滕家,為人劫掠。
“小賬房周安奮起反抗,被人打暈帶走。
“如今這些人還在這天齊島上。
“你今天晚上帶著老馬一起出一趟門…
“找到他們,盡數拿下。”
“是。”
蕭何聞言,心頭卻是大喜。
他雖然尚且不知道這名單上的人,跟暗龍堂有什么關系。
便說明這幫人跟暗龍堂必然有所關聯。
而‘左圣’對此,也早就了然,并且已經有了準備。
否則的話,斷然沒有如此輕易便可以掌控他們行蹤的道理。
如今看來,自己今日跟‘左圣’的一番對答,已經讓‘左圣’逐漸開始接納自己。
長此以往,自己不難成為‘左圣’的心腹。
倘若當真可以將‘左圣’推到殿主之位,那自己將來說不得也有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威風!
不過,對于蕭何來說。
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卻也在其次。
他生于龍王殿,長于龍王殿。
若是能讓龍王殿恢復往日之威,他肝腦涂地,在所不惜。
一番話到了這里,蘇陌又看了蕭何一眼,本來還想再說說關于天齊島齊家和南海盟的事情。
如今尚未跟齊頂天明言。
彼此之間少了溝通,那無論是利用這蕭何做什么事情,都宛如隔靴搔癢。
正要結束這一次談話,卻聽到蕭何低聲問道:
“左圣…我這一趟有命在身。
“卻不知道該如何稟報。
“當中可能提及您?”
這本是蘇陌應該交代他的事情,沒想到這蕭何竟然主動提起。
當即瞥了他一眼:
“你說呢?”
蕭何連忙一縮脖子:
“是屬下無知,定當不會泄露左圣的一舉一動。”
“知道便好。”
蘇陌哼了一聲:“暗龍堂把持龍王殿,你將本座之事盡數回稟,是怕他們不知道本座在做什么嗎?”
先前還琢磨著尚且應該尋找一個借口。
如今卻是有現成的了。
蕭何當即一句話都不敢說。
心中也泛起老大為難。
如今武神鑰已經到了‘左圣’的手中,但‘左圣’不讓提他…
那這武神鑰之事,該如何跟龍王殿回稟?
難道說沒有拿到?
有心再請教蘇陌一番,就見到蘇陌已經站了起來:
“今日到此為止,隨我出去吧。”
蕭何趕緊站了起來,不敢多說,跟在了蘇陌的身后。
屋頂上打架的三個人,這會功夫也不知道打去了何處。
蘇陌正要讓蕭何去找老馬。
這兩個人只要湊在一處,便可以互相監視,相互提防。
卻是再妙也沒有的組合了。
結果目光一轉,就發現老馬正跟甄小小湊在一起。
一老一少兩個不知道在那滴滴咕咕的說些什么。
說到高興處,同時放聲哈哈大笑。
蘇陌遠遠看著,發現老馬眼神之中的笑意全然發自內心。
不由微微一愣。
他們兩個都是修煉鯨吞功的。
難道老馬已經察覺到了甄小小的情況?
這倒是有些出乎預料。
繼而微微一笑:“倒也不錯…”
動念之間,身邊蕭何正大步朝著老馬而去。
他還記得蘇陌的命令,要時刻跟老馬在一處。
免得他另有陰謀。
如今從房間里出來,自然得去找老馬,履行蘇陌之命。
結果剛走兩步,就被蘇陌一把給拽了回來。
蕭何一愣:“…總鏢頭?”
“他們兩個若在一處的話,你不要上前打擾。”
蘇陌澹澹開口。
“為何?”
蕭何不解,下意識的反問了一句。
緊跟著周身便是一陣寒意。
蘇陌那冷漠的眸子,已經落到了他的身上。
只看得蕭何心頭一顫,下意識的便想跪下。
不過想起蘇陌先前說過,鏢局之內,不興行此大禮,這才強忍著站在那里,接受蘇陌目光洗禮。
最后便聽得蘇陌冷哼了一聲:
“你不必知道。”
“是。”
蕭何這會功夫是一點探尋的心思都沒有了。
好端端的,自己這是多什么嘴啊?
老老實實站在一邊不好嗎?
心中正想著呢,便聽得一陣腳步聲匆匆而至。
抬頭一看,便見到一個打扮的一絲不茍的中年男子,還有一個十幾歲的小姑娘,忙活活的從門外跑了進來。
一眼看到蘇陌之后,就直奔蘇陌而來。
蕭何一愣,這不是如玉公子嗎?
怎么如此放肆?
心念至此,如玉公子已經一把抓住了蘇陌的手腕:
“快,快帶她,隨我去見我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