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莫生的話在這夜空之下頗顯玩味,眸子里凌厲之色觸目生寒。
背著刀的龍木島之人沉默半晌,終究是嘆了口氣:
“都說島外之人,陰險詭詐,萬分毒辣。
“過去我還不以為然…
“同為天地之間的生靈,豈能如此惡意揣度?
“現在看來,這話卻是半點不假。
“島外江湖之上,看來多是你這種人物…著實卑鄙!
黎莫生搖頭一笑,眸子里的殺機則越發明顯。
探目之間,沉聲開口:
“既然都來了,那就都出來吧。”
“哈哈哈哈。”
對面之人聞言卻是哈哈大笑:
“還想騙人?
“老頭…聽說你自創了一門武功,名叫什么彈星指?
“這么說來,你的手指頭,肯定很厲害了。
“它歸我了!”
話音落下,腳尖一點,身影拔空而起。
似流星,如閃電。
起時尚遠,抬頭的功夫就已經到了跟前。
左手一探,五指如鉤,裹挾陰風陣陣,疊影重重。
只是那指風落下的剎那,眼前已經空空如也。
那人卻沒有絲毫停留,勐地抬頭,黎莫生已經頭下腳上一指點落。
這赫然是碎星宗十二式碎星指中的落星辰!
自天降,如流星墜地,內息運轉之間,層層罡風疊疊而起,雖然只是一指,卻裹挾莫大威能。
指未至,風先起。
只吹的那人身形不住往下壓去。
樹梢枝葉已經極難承受此人重量,連帶著整棵樹竟然都微微顫抖,隱隱能夠聽到卡察卡察有木裂之聲。
砰了一聲悶響!
那指力驟然而去,自上而下,打在了那樹身上。
只是黎莫生的表情卻并不放松,輕輕搖頭:
“玄陰鬼爪…無形幻身。
“是有森羅門人落入了你們的手中嗎?”
“森羅門人?”
那龍木島的人卻是出現在了另外一棵樹上,輕輕地晃了晃脖子:
“你說的是不是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
“長得陰沉沉的,說話很不討人喜歡?
“對了,他好像說過自己確實是什么森羅門的人…
“學的是什么天陰冥策的武功。
“不過這門功夫想要練成,好像不太容易。
“所以啊,我就學了玄陰鬼爪和無形幻身。
“不算太厲害,不過有了他的手和腳,也能夠發揮出不少的威力。”
他說到這里的時候,隨手扯開了自己的袖子,露出了拼接出來的手臂。
自小臂以上,皮膚顏色全然不同。
一則灰白暗沉,一則卻是黝黑。
“取人肢體…拼湊己身!
“以罪孽成新律,你們果然罪無可恕!
黎莫生的童孔殺機閃爍。
對面那人卻是笑了笑,擺了擺手說道:
“話可不能這么說,孽律是沒有腦子的,你看我像是沒有腦子的樣子嗎?
“不要將我跟那些低等的東西相提并論好不好…
“空有一身蠻力而無法掌控的畜生,不過是一群聽命行事的行尸走肉罷了。
“但我…”
他說到這里的時候,伸手握住了背后的刀柄:
“可是律將!”
刀光出鞘,一抹寒光撕裂黑暗,倏然便已經到了黎莫生的跟前。
黎莫生臉色一變,屈指一點,一縷指力破風而出,卻只是擊穿了一個幻影。
無形幻身!
再抬頭那刀鋒已經到了跟前三尺之地。
刀鋒壓下,已然避無可避!
黎莫生再不猶豫,雙手做蘭花之態,砰的一聲響。
刀鋒跟指頭碰在了一處,強烈的罡風自此為核心,橫掃周遭。
強烈的刀罡連綿不絕,彈指之功被壓在了刀鋒之下半寸之處。
兩者一時之間都不得寸進。
看似碰撞,卻始終有半寸間距。
彷佛這半寸,便已經是天塹!
只是黎莫生此時此刻,已經是目眥欲裂:
“滄瀾神刀!?”
“你果然認識這刀法啊。”
自稱律將之人,嘴角裂開了一個獰笑:
“聽說這老頭是上島找人的,難道說…他是來找你的嗎?
“只可惜,他不僅僅失去了自己的手,更是失去了所有的一切!
“而你竟然還好好活著?
“你這不是愧對朋友嗎?”
宛如海浪潮汐,滔滔不絕的剛勐刀訣,轟然落下。
腳踏樹梢的黎莫生,再也支撐不住半點,整個人便被這刀罡狠狠擊落。
砰的一聲響!
地面炸開了一個大坑,霎時間飛沙走石,煙塵彌漫。
自稱律將的年輕人,將刀抗在肩膀上,腳下踩著樹梢,輕輕晃動,手搭涼棚往下面的煙塵之間看去。
“既然你能夠跟這刀法的主人做朋友。
“總不至于會輕易死在這刀法之下吧?”
他話音剛落,就聽到嗖嗖嗖的破風之聲,驟然自那煙塵之中響起。
漫天塵霧都被打出了無數個空洞,一縷縷無形指力已經到了跟前。
那人腳下一點,無形幻身再次施展。
然而臉頰之上,卻劃過了一抹冰涼,伸手一觸,殷紅一片。
不禁眉頭微微蹙起,揮舞手中單刀,正要抵擋,一個陰影已經到來。
黎莫生雙目盡赤,須發隨風飛揚,探指一點,勁風凝結一線。
那律將當即橫刀擋在跟前,然而兩者一觸之間,整個人卻是不住后退。
強大的力道,遠超其想象。
身形宛如倒飛的流星,驟然落向地面,他雙腳接連踏足,卻始終無法將這股力道卸開。
而就在此時,黎莫生又已經欺身而至。
十二式碎星指接連不斷的施展出來。
那律將彈刀以待,以滄瀾神刀迎敵。
可是交手不過幾招之后,便已經臉色一變。
他竟然隱隱不敵這老頭。
抬眼所見,黎莫生的雙眸之中全然是一片血色,十二式碎星指,一招比一招更加狠辣,一招比一招更快!
漫天指影畫出殘痕,縱然是刀鋒當面,也全然未曾有絲毫抵擋之功。
“你…怎么可能?”
那律將心頭駭然,腳下當即施展無形幻身,移形換位。
卻未曾想,剛剛現出身形,黎莫生竟然正站在他的身側。
“抓到你了!”
黎莫生四字落下,探手之間,便已經抓住了他握著單刀的右手手腕,飛起一腳踢向那所謂律將的胸腹,手底下則是奮力一拽:
“將他的手…還回來!
“啊!
慘叫聲響徹林間,那自稱律將的年輕人整個倒飛而去。
右手之上接駁之處,有黑色的液體流淌下來,兩者撕裂的剎那,根根牽扯在一處的經脈,血管,盡數繃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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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姿態不像是二次接合,反而好像其本身就是完整一體的一般。
“我的手!?”
那律將口中一聲怒喝:“混賬東西…那是我的!
黎莫生對此卻是充耳不聞。
他掌中握著那只斷手,雙眸低垂,單刀之上的鋒芒在夜色之下,熠熠生輝。
“少時相逢江湖道左,四十年來風雨同路…
“老劉啊…到底是我害了你。
“我對你不住啊。”
黎莫生腦袋微微低垂,兩行清淚順著臉頰落下。
空著的那只手,血脈僨張,凝聚力道。
那自稱律將之人,卻是怒喝一聲,飛身而起,僅憑一只左手,施展玄陰鬼爪。
抓向了黎莫生前心要穴。
卻只聽得砰的一聲響,黎莫生一彈指之間,指頭落在了那律將手腕上。
登時骨骼斷裂,手臂扭曲。
沖勢不免一頓,再抬頭,黎莫生的指頭正在他額頭之前半寸之處停留。
冷聲開口:
“老夫今日,先取薄利。
“摯友之仇,需島主以命相抵!”
話音至此,正要彈出這一指,卻見血色渲染虛空。
劍尖一挑之下,原地扔下了三根指頭。
黎莫生的童孔驟然收縮,看著自己失卻了三根指頭的手,一時之間恍如夢中。
但是下一瞬,他便已經接連后退。
隨著他步子向后,地面上卻不斷竄出刀鋒。
彷佛是在追著他腳步,想要刺他的腳底一般。
那自稱律將之人,眼見這一幕,卻忍不住怒道:
“抹脖子啊,刺心臟啊!
“你們斬他的手指頭做什么?
“斬壞了豈還得了?”
話說至此的時候,忽然有鉤爪自林中橫穿而至,嘩啦一聲扣住了黎莫生的手腕。
驟然用力之下,他掌中握著的,滄瀾神刀的那只手,便已經自然落地。
林中陰影處,漫步而出的是一個青衫男子,他撿起了地上的那只手,扔給了那自稱律將的年輕人:
“廢話真多…
“趕緊用補天功重續經脈,否則的話,憑你的功力,斷裂的時間太久,這只手怕是真的要廢了。”
他說到這里,卻已經不再多看,而是看向了黎莫生:
“還在運功?
“劍一的劍上,蘊含劇毒。
“爪十三的爪子上,也有毒。
“你現在貿然運功,只能是自尋死路。”
“…你們,早就已經在這里,埋伏老夫?”
黎莫生眼看這一幕,哪里還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眸子里卻是一片平靜。
對面站著的青衫男子,則是一笑說道:
“面對飛指彈星,總得小心為上。
“畢竟,據聞在二十年前,你的武功便已經超過了碎星宗宗主。
“更是少有的,不以宗主之身,便可以得傳十二式碎星指的天才人物。
“打破了碎星宗立宗以來,傳承至今的鐵律。
“江湖經驗老道,手段非凡,心機難測…
“而且…碎星宗的人,對咱們龍木島終究是了解太多。
“彼此為鄰,鄰里之間就算是有些阻礙,但是很多事情,顯然也是瞞不過你們。
“既然騙不過你,便只能另尋良策了。”
“…所謂的良策,就是激怒老夫?”
“是啊。”
青衫男子點了點頭:“激怒你,讓你忽略周遭。然后引導你,自己來踩陷阱。
“最后…當你想要為摯友報仇的時候,一舉出手將你拿下。
“咱們島上的人,心思都比較單純。
“這點小伎倆,說白了不登大雅之堂。
“讓你見笑了。”
黎莫生沒笑,他的眉頭皺的更緊:
“那天碑…”
“天碑所在,這世上除了島主之外,無人知道。
“又豈會在島主病危之時送來?
“況且…島主的身體雖然不好,卻也還能堅持個一時三刻。
“足以等待這一場選拔結束。
“只是,這島上的老鼠太多,在做大事之前,若是不能將這老鼠清理干凈,關鍵的時候出來胡亂撕咬。
“雖然不過是癬疥之疾,卻終究不美。”
他說到這里,稍微一停,繼而笑道:
“好了,該說的都說的差不多了。
“你可是那老鬼等候了許久的珍惜材料。
“可不能在這里死了。”
話音至此,伸手便要去拿黎莫生,然而在指尖即將碰觸到黎莫生的那一剎那。
他忽然停住了。
環顧周圍,臉上的表情略帶凝重:
“為何,忽然如此安靜?”
正回頭之時,黎莫生忽然一拽手臂,原本緊緊鎖住他手腕的鉤爪,頓時彈開。
雖然一只手被人斬去了數根指頭,可終究是碎星宗高手。
彈指之間,便已經到了那人的后腦勺。
砰的一聲響,彈星指結結實實的彈在了那人的腦袋上。
只是,那人的臉色卻沒有絲毫變化。
反倒是黎莫生臉色大變。
只因為在那指頭落到此人腦袋上的那一瞬間,有朦朦朧朧的金光泛起。
更是隱隱響徹梵音。
下一刻,劇烈鉆心的痛楚自指尖傳遞心頭,他下意識的退了兩步:
“你…
“大梵金身!?”
“不愧是飛指彈星。”
青衫男子撓了撓被黎莫生彈過的地方,微微一笑:
“正是大梵金身!”
“…這是金剛寺的絕學,而你體現金光,梵音陣陣。
“擁有此等修為的大梵金身者,寥寥無幾…
“七年前,金剛寺空明禪師行至碎星灣附近,忽然不知所蹤,原來是到了這龍木島上。
“只是,這門護體神通,非佛法精深不可修煉…你,憑什么?”
“佛法?”
那人輕輕搖頭:“佛法是什么?
“這世上武學,千千萬萬,歸根結底,不過是憑借軀體而發揮出來的殺人手段罷了。
“不管是邪魔外道,還是玄門正宗,皆逃不出這一條定理。
“故此,武功便是武功,又跟佛法有什么關系?
“無非是將體魄練的強橫一些。
“遠超尋常人所想罷了。
“既如此,那…他骨肉如金剛,便取其骨肉融入我身。
“他苦修一生所得,不就盡數歸我所有?”
“…邪魔外道!
黎莫生哪怕比尋常人更了解這龍木島,聽到這話也是忍不住心中惡寒。
“邪魔外道?”
那人輕輕搖頭:
“你們這些人啊,明明占據南海之廣博,天下之龐大。
“卻偏偏將自己的目光局限于三寸之間。
“著實可笑至極…”
他說到這里,看了一眼方才施展滄瀾神刀那人,就見到他已經將那滄瀾神刀的右手,跟斷口相接。
玄功運轉之時,經脈竟然相連。
不過創口仍在,須得旁人幫忙止血。
“你可知道,補天功之神奇瑰麗?”
那人嘴角泛起了一絲笑意:“取天之所長,補己之所短。
“這卻要比損有余而補不足,更加玄妙百倍。
“若無此功,縱然是你們得了天碑,又有何用?”
“補天功…”
一個聲音忽然出現在了那人的身后:
“那是什么功夫?”
這聲音來的突兀至極,但是青衫男子的嘴角卻也泛起獰笑:
“一個死人,何必知道?”
方才周遭寂靜,他便知道,生了變故。
所以才會以后背對著黎莫生。
黎莫生忽然出手偷襲。
那則說明,爪十三怕是已經出事了。
否則的話,他不會輕易放開此人。
此后之所以跟黎莫生說這么多,無非就是想要引暗中之人出來。
此人氣息收斂極好,想要尋找頗為不易。
既如此,那索性不找了,只要對方出來,他便有自信,可以將對方輕易拿捏。
所以,此時這聲音雖然出自背后,但青衫男子實則也久候多時。
拳勢凝聚,金光驟然泛起,一身內力攻其一役。
此為金剛無相拳!
便是夏秋涼和石城比武之時所用。
只不過,到了此人的手里,這門拳法的威力更加的可怕。
不僅威力強大,更是快的無與倫比。
當雙眸捕捉金光一瞬,拳頭便已經到了胸前。
沉悶的聲響,伴隨著黃鐘大呂之音,轟然震動四方。
一剎那間,林內百鳥驚飛,蛇蟲遁走無數。
而到了此時,黎莫生驚呼的‘小心’二字,方才說出口,卻已經來不及了。
拳以至!
只是出拳之人,滿臉的獰笑,卻在這一瞬間僵在了臉上。
拳頭落下的地方,并未及體。
反而是有一口彷佛亙古永存的金鐘,將自己的拳頭阻隔在外。
一股股反震之力,讓他這竊取的旁人的大梵金身都不住顫抖。
骨骼律動,發出陣陣令人牙根酥麻的聲響,宛如虎豹雷音。
他愕然抬頭,就見到一個年輕人垂手而立,站在當場,四目相對之時,微微一笑:
“這一拳…有點意思。
“不過,現在輪到我了。”
下一剎那,這年輕人舉拳就打。
“可笑!”
青衫男子一聲怒喝:“大梵金身!
層層金光自周身浮現,骨骼肌肉運轉之聲,宛如梵音陣陣。
“我看你如何…”
他開口怒喝,可是話沒說完,這一拳便已經打在了側臉。
整個人驟然被這股大力碾壓,打著橫的被擂在了地上。
轟然一聲悶響,地面顫動不休,直接給打出了一個大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