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通天之座,便是通天之人。
清朧當然記得很久之前自己的模樣,可他并不覺得比現在要好,當年弱小時期的自己,被人欺凌,辱罵,無能為力。
可如今。
誰敢欺他辱他?
“現在的我,和當年…沒什么不同。”
清朧揮了揮手,將那面映照自己面容的云鏡重新翻轉回去,他平靜開口:“當年的我,拼命想成為現在這個樣子。而現在,我完成了當年的宿愿,坐在了這尊王座之上。”
天水道:“所以你忘記了執掌火種前,你想做的那些事情么?”
“我說要讓中洲成為第一洲。”
清朧微微垂眸,聲音冷冽:“如今它難道不是么?”
他成為了第一人,中洲…也的確是第一洲。
“這片土地上的人活得很富裕,也很幸福。”
清朧指尖在王座把手上輕輕叩擊一下,立刻有無數鏡面映射出中洲四地的畫面,高樓林立眾生繁華。
天水看著這一幕,一時之間竟然無法開口反駁什么,中洲的神官制度,極大程度保證了內陸的秩序,而幾座學院源源不斷對外輸出著人才,上城是五洲最耀眼的明珠,這片陸地在清朧的掌馭之下的確變得很好,而且越來越好。
只是這種好,卻偏離了當年他的本愿。
“這個世上,不是只有一座‘中洲’。”天水輕聲道:“我幫你把深海接入天空神域,不是為了發動戰爭,而是為了讓這座世界的其他地方,也變得很好。”
清朧皺起眉頭。
“其他地方…與我何干?”
他再次敲擊王座。
這一次云鏡折射出南洲的畫面。
戰爭,紛亂,貧困,疾病…南洲的貧民窟中滿是泥濘,那里的居民連穿著整齊都無法做到。
這些畫面,是深海每天要消耗大量算力,去處理的陰暗信息,平衡化政策之下,無數信息形成了一座繭房,五洲的每一個公民,所看到的消息,都經過了深海的處理。
人們只看到深海讓他們看到的。
對他們而言,這個世界“真實”的一部分,只是他們所生活,所觸碰的一部分。
他們去到哪里,這個世界的邊界就在哪里。
天水本以為清朧看不見這個世界陰暗面所發生的事情。
但其實。
清朧看得很清楚,而且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我不是救世主,救不了所有人。這世上的絕大部分人,我無力去救,也不想去救。”清朧看著云鏡折射出來的苦難,冷冷道:“南洲的這些難民,風暴教會不去救,難道源之塔就能救得了?如果我伸出手掌,風暴反而會不樂意…要知道,想讓他們過上這種日子的,其實是教會。”
一直以來,南洲都是大人物意志博弈交鋒的棋盤。
可事實上。
殘害南洲人的不是其他勢力,恰好就是南洲人。
六位圣者瓜分陸地,分派信仰,并且常年交鋒…直到風暴神座去往冰海,教會內部的斗爭才稍稍平息一些。
對于這種情況,清朧懶得去管。
“指望著虛無縹緲的神來伸手拯救自己,不如嘗試自救。”
他看著棋盤上的老師,輕輕開口:“這是您當年對我說的話,我記得很清楚,一直都不敢忘。”
直到他成為神。
“我…沒什么可說的了。”
天水緩緩坐在棋盤之上,他看著遠方巍峨如巨山的弟子,輕輕開口:“我是舊時代的殘黨,新世界該是什么樣子…我無權評價。但我知道,如果真的有一座新世界,那么這世界的掌控權,至少應該屬于人類,而不是屬于深海。”
在清朧的王座背后,有一團墨影,凝聚成人形,自清朧抓取“輪回之境”后,便不曾開口,猶如一道影子。
此刻那團墨影向天水投來了冷漠的目光。
深海終于開口了。
“清朧先生,您準備留他到什么時候?”
清朧微微側首,面無表情。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那團墨影,直指深海最深處的“心”。
“這是我的老師。”
“不管是誰,他想殺你,不是么?”
深海輕語:“如今我們所剩的時間,并不多了,您可以用云鏡照射光明城,看看那里正在發生什么…”
清朧皺起眉頭。
照看光明城,只是一縷念頭的事情。
隨著清朧一縷精神意念的傳遞,萬里之外的云層閃爍輝光,蟄伏在光明城天頂之上的云鏡,此刻緩緩打開。
但清朧卻沒有收到來自光明城的畫面反饋。
這個意外,讓他有些措手不及。
西洲上空的云鏡一面面打開,其他地區都是正常,可唯獨映照光明城的那些鏡子,失去了反饋…鏡面云霧散去,透露出來的,就只是一片銀白。
光明,拒絕讓云鏡窺視。
“孟西洲在舊世界演了一出好戲,騙過了我,取走了光明火種。”
深海的聲音在清朧心湖中響起,即便十一次升級,它也還是AI,所以聲音里沒有太多的情緒,但是此刻刻意加快的語速,足以證明它的焦急。
清朧從北洲交戰而回,一大堆信息爆發。
他不是深海,處理這些信息,總是需要時間的。
在原先的計劃之中,孟西洲乃是深海精挑細選的“光明火種繼承者”,此次蟬翼城事變之后,整座西洲將會成為上城的附庸,至于那位初步熔煉光明火種的年輕女子,也將會成為自己座下的第二位“酒之主”。
可如今,情況卻發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變化。
“我已經進行過干涉,但…”
深海遺憾道:“孟西洲始終拒絕與我進行精神鏈接,想必她已經知道,光明神座的事情。”
清朧瞇起雙眼。
“西洲艦隊從蟬翼城返回之后,便盡數撤離北洲,因為先前紅湖事件的緣故,整座西洲的權勢高層,此刻都匯聚在光明城…她以光明火種繼承者的身份,進入了深水區,并且按照程序,拿走了屬于西洲的‘最高席權限’。”
深海頓了頓,道:“某種意義上來說,她在深海中的權限已經抵達極致,我無法再限制她。”
清朧神情陰沉:“所以,光明城那邊正在發生什么?”
深海沉默地放出一副畫面。
它無法限制孟西洲,但同樣的,孟西洲也無法限制它…此刻的光明城城內影像,它還是可以進行捕捉的。
“光明城的教徒被聚集了,孟西洲…似乎要召開一次面向全體教會的演講。”
云鏡無法照入光明城,但卻有千萬雙眼睛,能夠看到此刻城中的畫面。
光明圣典已經結束,但此刻的街巷,比當初圣典最熱鬧的時候還要熱鬧。
無數人從家中走出。
還有更多人,從光明城外入城。
因為教會向每一位信奉光明的教徒,送去了“神諭”,光明神座會在不久之后召開一次會見所有教徒的會議…這是前所未有的神賜活動,整座光明城在得知消息之后都陷入了沸騰。
云船艦隊駛回光明城的時候,已是傍晚。
不過召集信徒的消息,在艦隊掉頭的第一時間便已經發布。
孟西洲知道自己在舊世界與顧南風聯袂上演的那一出戲,并不能欺騙深海太久,所以在率領云船回到蟬翼城后,便急忙以精神接入深海網絡,進行驗證。
最終她無比順利地拿到屬于自己的“最高席權限”,緊接著她便緊鑼密鼓宣布了這次會議的召開信息。
此刻有無數雙眼睛,都落在她的身上。
孟西洲開放了精神海域的影像播放權,讓光明教會的此次演講,可以被深水區的每一位超凡者看見。
她想讓全世界的每一個超凡者,都能夠看到自己的這次演講。
但…只通過深海。
所以在返回光明城后,孟西洲撐開了這座古城遺留的每一座結界,并且引召出了禁忌書樓里,那屬于光明始祖留下的陣紋力量,光明城有許多結界,不僅僅是前任神座留下的,這些結界的力量十分強大,而且古老,已經很多年都沒有人能夠與之共鳴了。
但孟西洲不是普通人。
她從生下來的那一刻,便與光明共鳴。
她撐開這些結界,只是為了讓“清朧”收回目光,讓云鏡無法窺視這座城市。
你可以看,但只能通過我給出的途徑來看。
光明城的街巷匯聚了無數群眾,日暮黃昏,酡紅色的紅湖倒映波光,那輪殘破的舊日沉入地平面下,正當所有人都在等待“光明神座”降臨之時,夜幕先降臨了,這座神跡之城中的信徒,已經習慣了天黑。
夜幕來臨之后,這里不會再有光。
今夜是一個例外。
孟西洲緩緩走入眾人的視野之中,與此同時,日落山上出現了一縷刺目的輝光,西海渡漆黑的海面也迎來了入夜后久違的暖意。
一輪新日,從光明城山隙之下緩緩生出,雖然這輪新日的輝光,無法與先前的日光相比。
但不可否認,這是太陽。
整座光明城都陷入了沉寂之中,人們看著那個站在輝光之下的女子。
那輪緩緩升起的新日,逐漸來到了天頂正中間,投射出來的輝光照亮了這整座城市,而最多潑灑的位置,就是孟西洲所站的位置。
此刻,滿城寂靜,街巷之中落針可聞。
孟西洲還未開口。
但這輪初生的新日,便已經足以說明一切…
有人開始下跪。
緊接著是第二個人,第三個人。
云船艦隊上的那些信徒,也開始下跪,他們從要塞關口返回西洲,一路上沒有接到任何命令,巴圖沒有把舊世界發生的事情告訴任何人…因為很快全世界都會知道,孟西洲便是新任的光明。
整座城市都沐浴在輝光之中,數不清的民眾都開始跪拜他們面前的太陽。
但一道有力的聲音,卻在輝光深處響起。
那是孟西洲的聲音。
只有三個字。
“不要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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