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過光明之重…”
漆黑虛空被光明照亮,那艘小小的云船在熾光湍流中晃蕩,巴圖以及光明神殿其他教眾,紛紛跪拜在地,他們不知道此刻的神座正在和孟西洲進行著怎樣的對話。
孟西洲抬起頭來。
她直視著那團自己看不清的光,誠懇問道。
“我該怎么做?”
熾光中的老人笑了。
“你只需要跟從內心的指引,即可。”
老人背負雙手,柔聲說道:“殺死冥王的事情,交給我。此后帶著光明城清剿冥王余孽的事情…就需要交給你了。”
“殺死…冥王?”
孟西洲屏住呼吸。
她知道,顧慎已經從蟬翼城要塞北逃了。
以舊世界之浩袤,想要尋找一艘飛艇,無異于大海撈針,想要殺死顧慎,就必須先追到顧慎…這該怎么去追?
老人看出了孟西洲的困惑。
他抬起頭來。
熠熠生輝的雙瞳,燃起璀璨光火。
這具身軀雖然衰老到了極致,但起碼此刻還掌握著“光明火種”的力量,光明神座轉動視線,一縷金燦輝光如漣漪般擴散,掠過云船,掠過底下破碎大陸的地面,掠向無垠的虛空之外。
封號級別的超凡者,一縷精神力可以蔓延數千米。
觸及本源的近神之人,一縷精神力可以直抵萬米之外。
而光明神座這樣的存在。
即便衰老到只剩一口氣,一縷精神也可以穿梭到數萬米外,而且速度當真如光一般。
一瞬間。
浩蕩虛空,億萬碎屑。
都在他的精神海中具現,這一縷精神已經完成了掃描,每一寸土地的相貌,每一個生靈的呼吸,都在光明神座的感應之中。
“嗡。”
光明擴散完成之后。
老人的目光有了落點,他望向無垠遠處的某一處黑暗,輕聲道:“我會給你一個坐標…你率人趕過去,如果路上遇到了顧南風的源能艇,我希望你可以做出正確的應對。”
孟西洲心中一凜。
這是找到目標了?
“您…要親自動手?”
她有些緊張,低聲開口:“蟬翼城這邊雖然在阻攔飛艇,但越來越多的勢力抵達,他們攔不住的。要不了多久,就會有大量艦隊涌入舊世界。”
“如果蟬翼城放開權限,那么西洲的云船也會抵達舊世界。”
老人道:“到那時候,一切已經塵埃落定了。你可以拎著冥王頭顱,再次向世人證明光明的勝利。”
孟西洲還想再說些什么。
這道熾光驟然激蕩!
老人瞬間消失在云船之外。
他化為一道刺眼的流星,撞向數萬米外的“目標”所在。
神臨陣紋的余暉散去。
云船的屏幕之上多了一個被光明標注而出的坐標。
孟西洲沉默地看著坐標。
沉思片刻之后,她啟動了云船,掠向目標所在。
顧慎盤膝坐在一片懸空的荒蕪島嶼之上。
在舊世界這樣的地帶,尋常的草木生靈根本無法存活下來,這片枯敗之島并不大,直徑只有百米,一片荒蕪,什么都沒有。
只是顧慎展開了領域,于是這片島上便有了一株高聳的簌懸木。
伴隨著凈土飛掠的霜雪。
片片虛無的圣潔之葉,拂動繚繞。
他眼觀鼻鼻觀心,默默等待。
舊世界的嚴寒之氣凝聚成霧,被顧慎的領域格擋在外,形成了一片淡淡的霧瘴。
而下一刻。
霧瘴被撕裂,磅礴圣光垂降在這片島嶼之上,荒蕪小島瞬間就被無邊無際的光明沖灌,直接墜降落在地面之上。
劇烈的聲響之后,顧慎睜開雙眼,他面前多了一道枯老的身影。
不久前。
他曾在紅湖與這位老人見過一面。
如今,又見面了。
此刻站在他面前的,正是七神之一的光明神座…更準確來說,是奪取了光明神座肉身的深海。
“你比我想象中要更快一些。”
顧慎率先開口打破平靜。
“殺你,容不得怠慢。”
深海的眼神落在顧慎身上,產生了些許變化,他不明白眼前這個年輕人為何如此氣定神閑,自己以一具“神座真身”降臨,竟然沒有絲毫慌亂。
神座真身的強度,和先前的白蜥截然不同。
如果白蜥追殺顧慎。
顧慎還真有機會逃掉。
以顧慎如今的實力,雖然打不過本源強者,但是逃跑還是沒什么問題的。
只是…想在神座手中逃跑,這種概率幾乎為零。
“你似乎并不害怕?”
深海瞇起雙眼。
“反正我也逃不掉,有什么可怕的?”
顧慎笑了,他站起身子,拍去身上的灰塵,淡淡說道:“在我死之前,我有幾個問題想問你。”
深海感慨道:“縱觀歷史長河,被翻盤的故事中,總有類似的橋段,到了該做了斷的時候,拖泥帶水,最后便被反殺…”
停頓一下。
深海認真說道:“如果從中汲取經驗,很容易得出一個結論,無論什么時候,都不能輕視將死之人。”
顧慎只能沉默。
聽到這話的時候,他縮在袖子里的那只手默默攥攏。
但下一刻,深海微笑道:“但我也有問題想要問你…所以,作為交換,你回答我的問題,我回答你的問題。”
先前的那句話說得很好。
但還有一句話。
在絕對的實力面前,任何陰謀詭計都沒有意義。
神座真身降臨,還需要擔心殺不了顧慎?
“我都快死了…不如讓我先問好了。”
顧慎搶先開口,道:“所以我的第一個問題很簡單,殺了我之后,你準備怎么收場?”
他是東洲的標志性人物,是推動兩座大洲合流的元勛英雄。
想要殺死這樣的人。
一定要付出代價。
不僅僅是東洲和北洲,五洲各地都有許多顧慎的“追隨者”,這些人不是信徒,但勝似信徒,一人之力或許薄弱,但聚集在一起,就不一樣了。
想要殺死顧慎,一定要有名正言順的理由。
“我猜你應該已經發布了通緝令,列舉了我的一些罪證。”
未等深海回答,顧慎便繼續開口:“可是這些沒有意義,東洲不會認,北洲也不會認。”
當年深海緝殺圖靈,只是在暗地里發力。
在群眾的認知中。
圖靈是正常死亡,甚至五洲議會還為這位偉人刻意降下了半旗,并且舉辦了盛大隆重的追悼儀式。
“殺死你,很難收場嗎?”
深海淡淡道:“我是光明,你是冥王,我殺你,天經地義。”
冥王兩個字從深海口中吐出來的時候,顧慎內心詫異了一秒,但表面上卻是一片平靜。
“看來你已經給我安排了‘冥王’的身份了…”
顧慎當然不會承認自己的身份。
他譏諷笑道:“很可惜,這樣的理由,依舊無法讓東洲和北洲信服。”
“我不需要讓他們信服。”
深海也沒有在冥王身份的話題上過多追究。
他平靜道:“和平是最佳選項,而不是唯一選項。”
這句話,看似輕描淡寫,實際上帶著濃濃的火藥味。
顧慎感慨道:“所以你是想挑起戰爭咯?”
“這是第二個問題了。”
深海直視著顧慎,道:“現在輪到你來回答我的問題了,既然你已經看出了我的身份,為什么還要拒絕我的合作邀請?”
先前在光明城的時候,他便有一次殺死顧慎的機會。
紅湖彼岸,兩人相見。
如果他愿意,那個時候他就可以出手抹殺顧慎…
只是當時深海認為,殺死顧慎需要付出很大的代價,五洲之間的戰爭就是其中之一。
作為AI,深海永遠以推動最佳選項為目的,他希望五洲可以在“和平”的狀態下完成合流,推進覺醒法案,所以他不愿意在西洲出手。
不過從如今的情況來看,當時殺死顧慎,或許才是最好的選擇。
如今的局勢變得更加復雜,而且殺死顧慎之后的局面將會變得更加動蕩。
這一切的根本原因,在深海看來,就是顧慎的拒絕。
于是他提出了這個問題。
“這叫什么話,看出了你的身份,就一定要答應你的要求?生而為人,我總該有一些權利。”
顧慎笑道:“至少我應該有拒絕的權利。”
深海沉默片刻。
它問道:“拒絕我,對你有什么好處?”
“沒有好處。”
顧慎聳了聳肩,道:“從光明城拒絕你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你可能會對我下手…猜出你的身份,然后拒絕你,對我而言沒有任何好處。可我還是要拒絕。”
“因為我去過桑洲窟,我親眼看到了在覺醒實驗中死去的那些人。”
“覺醒法案推行之后,會有數之不清的超凡者涌現…可更多的人,將會死去。當所有人的精神都會接入深水區,受到你的管控,你擁有了凌駕一切之上的權力,而人類則失去了最后的主導權。”
顧慎伸出手掌,緩緩豎起一根手指。
是中指。
他笑意燦爛地問道:“如果你是我,你會選擇同意,還是拒絕?”
“只有這樣,人類才能活。”
深海對于這根豎起的中指毫無反應。
他看得懂,這是辱罵,是羞辱。
可他不在意。
他在意的是顧慎此刻展露的思維…即便他正在進行第十一次升級,他已經體會到了人類的許多情緒,可他還是無法理解顧慎的思路。
“人類能不能活,你說了不算。”
“如果你真的有‘電源’這種東西,你大概就會明白了。”
顧慎嘆了口氣。
他問道:“假如你實現最終升級的代價,是將電源交付到另外一個人的手上,只要他關閉電源,你就會永遠沉眠,你愿意付出這個代價嗎?”
“我愿意。”
深海的回答沒有絲毫猶豫。
他淡淡說道:“雖然我沒有電源,但類似的東西,就握在最高席的手上,我一直都在付出代價。”
“真是嘴硬啊。”
顧慎笑了:“如果是把這玩意兒交到我手上呢,你愿意么?”
深海沉默了。
如今握著這份權限的人是清朧,它的主系統就棲居在天空神域之中,清朧和它已經站在了同一片利益陣營之中,輕易不會按下關閉的按鈕。
可顧慎則不一樣了。
如果把“關閉”鍵交到顧慎手上,顧慎真的會按。
“看吶,這就是巴掌不落在自己臉上,就不會覺得疼。”
顧慎譏諷道:“我并不是什么偉大的領袖,但至少我還有最后一點良知。其實我從不討厭‘覺醒法案’,我只是討厭你。推行這法案的前提是秩序穩固,而你無視秩序,一旦把人類的命運交給AI,就等于在狂風驟雨之中,放棄掌舵機會,那么這趟航行的終點,人類還有資格決定么?”
深海皺起眉頭:“所以你是覺得我無視秩序,不具備帶著人類前進的能力,才會拒絕覺醒法案的推行…為什么你會這么認為?”
它將五洲管理地很好。
雖然覺醒法案還沒有推行,最終的精神鏈接并沒有接入…但這片大陸已經離不開它。
“抱歉,這是你的第二個問題了。”
顧慎用了和深海一模一樣的回答。
“好…現在輪到你來提問了。”
深海輕吸一口氣。
現在,它很想將這場談話進行下去。
但顧慎卻不這么想。
他其實并沒有太多的問題,唯一好奇的就是深海究竟在內陸做了什么…剛剛的那個問題,已經解答了他心中最大的那個疑惑。
深海不在乎戰爭。
而按照如今的趨勢發展下去。
戰爭,不可避免。
“第二個問題。”
顧慎笑著開口問道:“你覺得,為什么我沒有逃?”
為什么沒有逃?
這也叫問題嗎?
深海心中浮現出這么一個疑惑。
它皺起眉頭,認真端詳著眼前的年輕人…顧慎不逃,在他看來是因為逃不掉。
便在此時,顧慎抬起那只縮在袖子中的手。
“不逃,是因為我有一個很重要的東西送給你。”
顧慎笑道:“其實在光明城的時候,我就該把它送給你了。”
深海不解。
顧慎手中,捏著一封信。
“當年陵園之戰,顧長志先生將這封信留給了我。他當年叮囑我,一定要將這封信,送到光明神座的手上。”
深海茫然地看著顧慎的手中之物。
一封信?
就只是一封信?
“當時我以為,我要做的就只是送出一封信。”顧慎笑道:“可是后來我才意識到,他留給我的,不止是信。”
說到這里,顧慎的眉心燃起了一縷光火。
熾火迎風暴漲!
“嗤!”
信封的一角,就這么燃燒了起來,隨著信封的燃燒,光明神座的眼神從茫然變得恐懼。
信封僅僅毀去了一角。
便有一縷比太陽更加耀眼,更加璀璨的精光,在虛空之中綻放…
漆黑的虛空開始燃燒。
黃金的神輝四射彌漫。
而讓深海感到恐懼的是,信封之中的氣息來自于…顧長志!
“想必顧長志先生將這封信交給我的時候,就已經猜到了光明存在問題。”
顧慎面無表情道:“如果你當初要在光明城殺我,我便在光明城拆信…而今日你要在舊世界殺我,我便在舊世界拆信!”
“轟!”
熾火引燃之下,信封徹底化為一團火焰。顧慎所在的漆黑虛空之處,亦是被無數璀璨的黃金神芒包裹,在他背后挺立的那株簌懸木,每一片飄搖的長葉,都成為了璀璨的流火!
當年的故人已經遠去。
只在清冢陵園留下了一句,若有機會,還會見面。
顧慎深吸一口氣。
他挺起脊梁,感受著信封之中傳來的溫暖。
在他背后…一縷由黃金神輝凝聚的人形身影,逐漸在領域之中顯形,那道身影偉岸至極,只看一眼,便會讓人感到無比安全。
“顧長志先生…”
顧慎回首,輕聲喃喃,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他的鼻尖有些酸澀。
有些人雖然已經死了,但是他還以另外一種方式活著。
顧長志先生在清冢陵園遠去的時候,留下了一縷精神…這縷精神一直被寄托在凈土,顧慎曾想過,如果有一天自己成為冥王,是不是可以用自己的權柄之力來復活顧長志先生。
在與顧老爺子對話的時候。
顧慎想到了一個可能。
既然顧長志先生可以將精神留在陵園中,那么也可以將其留在信封里。
此刻,他的猜想被印證!
斗戰火種的一縷神力,就被封存在信封之中,這是顧長志先生留給自己的最后一份饋贈,一旦自己遭遇無法解決的危險,便可以拆開信封。
而這道危險…
從當時顧長志先生的叮囑來看,便來自于光明神座。
所以他才強調,要等自己實力足夠強大的時候,去一趟光明城,把信送出去。
如今,顧慎算是履行了他當初的承諾。
他去了光明城。
而且,送出了信。
“這是顧長志先生要送給你的信,也是我刻意等在這里,要送出的禮物。”
顧慎咧嘴笑道:“你還滿意嗎?”
黃金神域擴散開來,籠罩了方圓千米,光明神座被困在神域之中,那巨大的簌懸木所灑落的每一片落葉,都化為了細長的流火囚牢長柱,從高空垂落,死死釘入地面。
轟隆隆——
無盡熾火之中,那縷殘留的精神從凈土盡頭走了出來。
雖然只是一縷殘缺意識,但“顧長志”此刻的狀態無比飽滿,他渾身上下都燃燒著熾烈的光火,虛無縹緲的身影逐漸凝實,無比璀璨,他是東洲數百年來最傳奇的人物,出生在天才橫行的大世,一路橫推,所向披靡,畢生從未嘗過一敗。
東洲人習慣將顧長志比作太陽,但事實上他比太陽更加耀眼。
唯一遺憾的就是。
在顧長志成為神座之后,就再也沒有在眾生的面前出過手了,沒有人知道成神之后的顧長志到底有多么強大,也沒有人見過顧長志出手的畫面。
此刻。
顧長志來到了顧慎的身旁,這縷殘缺的精神并不具備完整的意識,所以他也沒有辦法和顧慎進行對話,但顧慎與這金燦高大的身影對視了一眼,便好像感受到了對方傳遞而來的信仰。
像是在說:“別怕,一切有我。”
“轟!”
顧長志對著眼前的光明神座,忽然砸出一拳。
簌懸木的長葉紛紛顫動。
整片虛空都開始了坍塌。
斗戰權柄的恢弘力量,在此刻迸發而出!
“一縷殘念,也能和大日爭輝?”
光明神座的身軀在這一刻化為了純粹熾烈的圣光,深海并沒有后退,而是第一時間選擇了對轟。
一封信!
它的對手,只是一封信里殘留的精神力!
這種情況下,他還要退縮?他不相信顧長志死了這么多年,留下的一縷精神,還能強大到這種程度!
于是光明神座也遞出一拳!
雖然它沒有戰斗經驗,但是這種本源層次的對撞,他有自信靠著數量進行碾壓!
“轟!”
兩枚拳頭對撞在一起!
無數光明本源之力,與殘缺的斗戰本源也對撞在一起…從數量上來相比,光明本源比起斗戰要多了太多!
可對撞的那一刻,光明拳頭瞬間便被打得炸裂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