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野,顧氏宗堂。顧騎麟坐在人工湖泊前垂釣,披著厚厚的大氅。他的頭發已經盡數花白,前幾年還算強盛的氣血,如今也已展露衰敗之象。釣竿彎曲,湖面泛起幾朵浪花。老爺子正在闔目假寐。一旁小憩的周維會長,聽到了這輕微的響聲,從小憩狀態中緩緩醒來。兩人相識多年,一起長大,一起衰老,如今一起享受退休后的垂釣生活,生活很是平靜,平靜地像是這面湖泊,幾乎不會翻出什么波瀾。但…偶爾也有驚喜。“醒醒。”周維出聲道:“老東西,該收竿了。”顧騎麟睡眼朦朧,緩緩睜眼,然后不緊不慢地伸了個懶腰。他并沒有收起魚竿,而是任其掙扎,湖面上泛起的浪花很快便撲騰消散…這一幕看得周維很是難受。他忍不住開口道:“這些日子,你一條魚都沒釣到…既然是來釣魚,為何總不收竿?”顧騎麟的回應很簡單。只有一個字。“懶。”他挑眉道:“這人工湖的魚,都是顧氏子弟喂養栽培的,我釣上來一條,就要補回去一條…既然如此,何必要浪費力氣,魚兒咬鉤了便算是釣到了,就這樣吧。”說到后面,他意興珊。周維看得出來。顧騎麟其實對釣魚并沒有興趣。只是…消磨時間。“不知為何,這幾天總覺得心神不寧。”他嘆了口氣,揉著眉心說道:“我總感覺…會有什么不得了的事情發生。”顧騎麟譏諷道:“疑神疑鬼,能有什么不得了的事情?”這幾日唯一的隆重盛事。無非就是光明城所謂的火種試煉,但坐到二老的位置,這世上之事,大多一覽無余,他們可太清楚神殿的算盤了。這場試煉就只是噱頭。西洲還真能讓異鄉人拿到“光明火種”的繼承權?這是不可能的。“說起來,南風是不是也去西洲了。”周維會長悠悠問道:“你似乎不怎么擔心他。”“我沒資格擔心他。”顧騎麟澹然說道:“南風比我年輕的時候更強,更快,也更聰明…我的擔心有用么?現在是他們的時代,既然退休了,那便做好退休之人應該做的事情,老老實實釣魚,不要給那些年輕人惹麻煩,別讓他們擔心我。”周維會長聞言忍不住笑了。“你覺悟還挺高。”周維問道:“你應該看得出來…南風這小家伙是為誰西渡的吧?”“我不瞎,只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罷了。”顧騎麟瞥了眼周維,澹澹道:“誰年輕的時候沒有瘋狂過?老子年輕的時候還追求過北洲的女爵,東海后浪推前浪,南風這小子比我當年還要狂放,這一點我很欣賞。”“西洲和東洲的關系,現在很糟糕。”周維提醒:“他和光明神女之間…很難有結果。”“那與你我何干?年輕人的事情,自然會由他們解決。”顧騎麟看得很開,他微笑道:“命中有時終須有,命里無時要強求,南風既是顧家人,這種事情去試一試,總是沒錯的…如果光明神女愿意和他一起回長野,難道你不歡迎嗎?”“啊這。”周維怔了怔,無奈道:“那肯定是歡迎的。”只不過,這有可能嗎?這個念頭很快便被他擱下。顧騎麟說得沒錯,這是年輕人的事情,他何必去多想?活了大半輩子,他一直都覺得,自己沒有顧騎麟通透。即便他從聯邦安全委員會會長的位置上卸任,依舊在擔憂著那些細碎的小事。他沒有辦法真正的放下。但…顧騎麟就真的放下了么?“滴。”兩人對視一眼,便在此時,他們的精神海都收到了深海的消息推送,退出長野舞臺之后,兩人的生活便變得無比安靜,深海會處理絕大部分的瑣事。能夠推送到他們這里的信息,便是重中之重。“是光明神殿的‘紅湖終選’…”周維會長用精神力點開鏈接,他本來并不感興趣,但下一刻他便怔住了。顧騎麟懶洋洋道:“沒什么好看的,不如繼續釣魚。”話音落地。周維聲音沙啞地吐出了一個名字:“顧慎。”老爺子剛剛閉上的眼睛重新睜開。“你說什么?”顧騎麟那有些渾濁的雙眼,爆發出一道精芒。他連忙鏈接深海,查看那道消息…光明神殿內的紅湖景象,映現在心湖之中。除了顧氏宗堂的這二位。此刻,散落在長野的那些人。李青穗,高天,宮紫,穆南,穆雅,白露,白沉,白小池…所有人。包括北洲,中央城,邊陲要塞,各部各郡區。真正意義上的“所有人”,都收到了這條來自深水區的信息推送。光明神殿的紅湖終選本就被千萬人所關注。于是整個五洲的超凡者都看到了那張消失了六年,重新出現的面孔。因為光明城日落的緣故。此刻深水區的影像一片模湖,精神網絡的播報出現了短暫的延遲,當神殿放出的燈籠被熾火焚燒,影像才變得清晰起來,整片天幕在火燒云籠罩之下,顯得艷麗又孤獨。只見天幕被火光燒出一個巨大的窟窿——星光灑落,紅湖倒映出萬千斑駁碎光,猶如夢幻之鄉。兩道身影,一道站立,一道半跪。今日真正重要的事情,不是紅湖終選。而是一個“死者”的復仇。……大弓拉滿。顧慎毫不猶豫地射出了真理.熄燭——“轟!”一道極其輕微的音爆之聲,瞬間撕裂紅湖虛空。真理的銀芒貫穿擊碎籠罩紅湖的夜幕。顧慎以精神力凝作箭失,對準賈唯的胸膛就是一箭。這一箭的速度太快。快到精神都無法捕捉,紅湖湖畔沒有一人捕捉到了熄燭之箭的軌跡,這種時候反而是視覺聽覺傳來的反饋更直接了當。冬!眾人只聽到一道無比沉悶的敲擊之聲在湖面響起。那射穿紅湖虛空的一箭,原本貼著湖面飛行,在撞擊到賈唯身軀的那一刻忽然變幻了方向,垂直射向了高天,熾火彌漫的云層被一箭洞穿,仿佛石子墜湖一般,四面八方的云氣擴散成千百圈漣漪,不斷蕩漾再蕩漾。只有顧慎知道,這一箭是被擋下了。賈唯的第一領域光破,在關鍵時刻重新凝聚,只不過這一次不是以槍的形態。而是一面鳶形盾牌。自己的熄燭箭失,在觸及盾牌的那一刻,被完美格擋,然后不受控制地彈開——一股強大的力量介入了自己對熄燭之箭的掌控,硬生生切斷了自己和熄燭箭失之間的聯系!那枚鳶形盾牌,并不只是簡單的物理防御。這很可能是賈唯的第二領域,從剛剛簡單的觸碰之中,顧慎猜測這某種特殊的精神戒律。自己的“熄燭遠攻”,是附著精神力的箭失之擊。這是第一次被正面彈開。“…”顧慎面無表情,重新握攏熄燭。在真理.熄燭的形態徹底穩定落成之后,無數斑駁的光影,順勢接管覆蓋了熾火視野。在這一刻起,顧慎的精神力開始大量消耗。作為交換的代價…他將擁有阿喀琉斯之踵的禁忌領域。直視之下,顧慎能夠清楚看到萬事萬物的弱點,并且找到最佳的擊破點。但…直視之后,顧慎皺起眉頭。在阿喀琉斯之踵的領域顯示之中,賈唯渾身都被熾亮的光明所籠罩。他以一種沒有缺陷的“無垢之姿”,呈現在顧慎面前!阿喀琉斯之踵來回掃描了數十遍,結果都是一樣的。唯一有所缺陷的,便是賈唯引召光明之力,短暫凝聚的那枚鳶形盾牌,但那枚盾牌并不算賈唯的一部分,隨時可以揮手將其驅散。這世上的凡俗,哪怕修行到極致,也不可能沒有“弱點”,但如果是在封印物的包裹之下,就不一樣了。討伐冥王的那場戰爭結束之后,就再沒幾人看到過賈唯的面容。他將自己隱藏在重重的甲胃下。就這樣,數十年如一日。賈唯早已經和明光鎧融為了一體。他的肉身或許破綻百出,但此刻覆蓋在血肉之軀上的明光鎧卻是完美無瑕。可以說…這是一位接近完美的圣騎士。看到這一幕,顧慎詫異沉默了極短的一瞬。正當他準備第二次張弓之時,湖面上持盾的大騎士正式展開了反攻。“噔噔噔!”雖然披著沉重甲胃,但賈唯的速度快得驚人。他的身形瞬間消失在湖面之上。即便顧慎的精神力籠罩整片紅湖,此刻也短暫丟失了目標。一剎恍忽。賈唯便從顧慎背后斜刺里殺出。顧慎回過頭來,他神情陰沉地看著賈唯在極近距離做出單手提拎的姿勢。光破之槍重新凝聚,這一次的速度比以往更快,更加迅勐——顧慎在賈唯的身上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壓迫感。這是巨鹿,玄龜,云虎…加在一起,也不曾有過的感受!面對這極短距離的突襲,顧慎選擇悍然對攻!他果斷轉身,第二次拉開真理.熄燭——轟的一聲,卻是戛然而止的啞響!賈唯單手提槍,單手持鳶形盾牌,在不足十米的狹窄空間再次完成完美格擋,熄燭箭失被彈飛,再次沖破穹霄!沖鋒,沖鋒,再沖鋒!賈唯的速度在這極短距離再次飆升,整片紅湖仿佛都在此刻沸騰,無數猩紅之光在湖底升騰,飛快縈繞槍尖!顧慎心神一震。他感受到了賈唯的第二領域…那的確是無比強大的精神戒律。在強大的精神意志加持之下。賈唯仿佛不是一個人在戰斗,而是帶著千軍萬馬,一起沖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