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恥的沉默持續了十幾息的時間。
江蓮兒手中一只露營馬燈,緩慢而堅定地舉了起來。
美人宗主緩緩向前走動,纖巧如玉器一般的小腳,交錯從罩袍下伸出,小腳上掛著的金色佛鈴,一步一響。
雖然露出的只有兩只腳踝,從下往上也最多能夠見到小腿,但罩袍搖動的身姿,給上方的曼妙曲線,留出了足夠的想象空間。
馬燈上涌動的真氣,與她身上的節奏漸漸變得一致。
危急關頭,她也爆發出了巨大的潛力…一步一步地,她用這盞材質精美的露營馬燈,取代了她原本的本命神魂。
當馬燈被徹底煉化之后,就不再是一個外物,而成了她身體的一部分,無需用手托舉,自己忽明忽滅地在她身邊浮動。
本命神魂在被煉好之后,一段時間會緊緊跟隨,與神識去磨合,但過一段時間,就可以收入自己的神識,不用一直在外面發光發熱了…那也是很耗費真氣的。
“…”陳昌言看到這一幕,太陽穴突突跳了兩下。
黃毛已經死了,死不瞑目的那種,所以,在場只有他一個人知道,江蓮兒剛剛煉化出來的這尊本命神魂…拼夕夕九塊九包郵。
他突然有點明白,為什么那個世界要不遺余力地捕殺穿越者了。
人,尤其是普通人,會盲目崇拜他們不能理解的事物,并插上想象的翅膀——不管是擁有璀璨的工業文明的那個世界,還是仙俠文明的他的世界,都一樣。
美人朝著他一步一步走來。
而他的身后,是嚴陣以待的紅衣護衛。
煉化馬燈之后,江蓮兒真氣流暢灌入,露營燈忽然放出耀眼的光芒…她身后的長老和內門弟子,都驚呼了一聲,在這個艷陽當空的正午,他們的頭頂上,竟然還有這樣一盞明燈,能與烈日爭輝!
這無疑是給她們,又稍稍注入了一絲對抗的勇氣。
然而,陳昌言只是說:“美人。你選錯了…你要死了。”
江蓮兒的腳步頓了一下。
陳昌言只是跟一個將死之人,隨意聊著天一般,說:“其實,修佛若是只為西天極樂,一開始就帶著強烈的執念,心不正,宗門發展不起來,也很正常,對吧?”
“我青燈門,一門青燈皆為供奉古佛而亮,當然不只是為西天極樂…”
“修佛,卻不為西天極樂,心不誠。宗門發展不起來,也很正常,對吧?”
“你…”江蓮兒身邊的本命神魂顫了顫,“我們青燈門的存在,只是以佛心善意,教化眾生…”
“你要教化眾生,只靠佛心善意,可做不到。”陳昌言又說。
“我們也沒有…”
“你不想教化眾生?修佛之人,卻不愿度化世人,不肯將自己所擁有的知識與智慧,與天下眾生分享…那還修什么佛?”陳昌言問。
“…”江蓮兒的神魂開始劇烈顫抖。
正過來,反過去,怎么說都是你對,是吧?
曾被煉為本命神魂的佛前青燈,正在她的意識里嗡嗡作響!
而剛剛煉化的本命神魂,竟已產生了一絲絲裂紋…
美人渾身真氣催動,明燈高懸,手中的長劍從手腕向劍鋒迅速凝聚起一層白霜…這一劍,陳昌言很熟悉。
一個月之前,那個天還未亮的黎明,刺傷他的就是這樣的一劍。
然而,他的身邊,現在不是只有桃子一個人,而是有一千個人。
美人利劍出鞘,一千把長刀也齊齊出鞘!
真氣在山林之間劇烈涌動,四周的溫度都仿佛上升了好幾度。
“你要殺我。哦,第二次了…”陳昌言繼續說道,“修佛之人,一邊殺人,一邊修佛,你這,功德何在?”
“…”
“哦?怎么突然又停手了?如果你要殺的那個人,現在就要殺你了,那你是殺還是不殺呢?如果殺了,是自毀功德還是功德無量呢?”
“…”
“修佛之人,入六道,轉輪回,那如果我上輩子殺了你,你現在又殺了我,那算不算功德相抵?”
“…”
“又或者是我上輩子救過你,這輩子卻要殺你,那你此時的手中劍,是要斬斷前世的緣,還是現世的劫?”
“…”
只聽砰地一聲,燈花爆燃的聲音!
美人宗主站在原地,長劍沉沉嗡鳴,卻無法再向前一步——她之前煉化過的佛前青燈的神魂,在空中閃了一下,化成了一縷青煙。
陳昌言沉沉閉目。
傳承了數百年的佛前青燈,自此,灰飛煙滅。
“噗。”她喉嚨動了好幾下,但還是沒有忍住,一口鮮血吐了出來。
本命神魂,原本是修士的最后一道保護。
可是,她剛剛煉化的本命神魂——露營馬燈,雖然亮度不錯,穩定性卻差到難以置信。
又是一聲。
那盞在眾人的頭頂上高懸的露營馬燈,也發出一聲輕響,跟著就爆掉了。
美人突然有點明白,為什么陳昌言說她要死了…因為他知道,這盞燈不行!
所以,他是怎么知道的??
她已經沒有機會問了…前后兩個和神識連接緊密的本命神魂,相繼被毀,美人手中長劍再怎么想盡力握緊,也還是無力地落在了地上。
再之后,就是嚴重的反噬——她身為一個人的神魂,仿佛也都被一起抽走。
她倒下來了,雖然眼睛還睜著,卻在幾個呼吸之間,就成了一具沒有意識的尸體。
不只是她一個人,在這個青燈門里,不斷地響起燈魂爆滅的聲音…宛如新年的爆竹,此起彼伏,好不熱鬧。
陳昌言還是第一次看到,這么多的女的一起爆燈…雖然還夾雜了一些男修。
嗯,腦子里出現一些畫風格格不入的東西,可惜,整個門派他都看不上,爆燈無用。
心亂了。
佛滅了。
所以,這一門的佛前青燈,也全滅了。
青燈門不攻自破,一片哀鴻。
一千紅衣護衛長驅直入,根本就沒有遭到任何抵抗。
兩個長老當即就自殺了一個,另一個帶著內門弟子們,趴在江蓮兒身邊:“宗主…宗主,你不能死啊,你…年少成名,天縱英才,還要帶著我們振興宗門啊。”
然而,地上的江蓮兒已經嘴唇發白,一點生機都沒有了。
陳昌言在她的尸體旁邊,站住了,轉頭跟桃子說:“這個可以,根骨不錯。”
桃子伸出傘尖,滿意地挑了挑美人宗主的下巴,笑道:“好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