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城與新絳隔汾水相望,距離不過三十里。Ψ雜ω志ω蟲Ψ西周時這里有姬姓的荀國,到了春秋時代荀國因為奉周天子之命討伐曲沃,被晉武公報復性地攻滅。晉滅荀國后,將荀國故地賜予大夫原黯,這就是晉國荀氏的由來。
開春以后,秦魏聯軍進駐荀城,作為進攻新絳的前線陣地,但一直無法突破趙軍防線,此時秦魏有后撤之勢,又在荀城留兵斷后,以防不測。
新絳趙軍發現敵軍后撤后,穆夏立刻讓田賁帥前鋒三千先去追擊,他自己帶著兩萬大軍后行。途徑荀城時,本來只打算留下千余人盯著此城,等追殲敵軍主力后再回頭攻克不遲,誰料趙軍旗號剛剛渡過汾水,隱隱約約望見遠處地平線上的城池時,卻見一隊人從荀城方向行來。
穆夏行軍以謹慎持重出名,見有人靠近,趙軍一部列陣以待,弓弩瞄準了那些人,騎兵則從側面繞了過去,將他們圍了起來。等那些人被押到近前自報姓名后,卻發現不是敵軍,而是荀城百姓。
百余人的隊伍除了少數攜帶兵器的丁壯外,基本由老人、婦孺組成,他們牽著牛羊,抬著酒壇,誠惶誠恐地停到趙軍陣前,紛紛下拜稽首。其中一個穿戴大夫衣冠,頷下有長須的俊朗中年站出來拱手說道:“荀氏大夫與邑中父老、百姓共迎上卿之師。”
穆夏心中有疑,繼續站在車上,而讓董安于的兒子董白去與之交涉。
董白一問,又接過那人的印綬查看,來者的確是荀城的大夫荀瑁。
晉文公時期,荀氏的家主逝遨生庶子荀林父與荀首二人,分別獨立為中行氏和知氏。故而荀氏、中行氏、知氏,實為一家,不過荀氏大宗漸漸衰弱,反倒不如小宗混的好。誰料福兮禍所伏禍兮福所倚,六卿內戰中,中行氏和知氏相繼滅亡,反倒是荀氏僥幸逃過一劫,他們以大夫的身份繼續領有荀城,向魏氏納賦。
但荀瑁對魏氏并無忠心,他痛斥秦人為外寇,對魏駒則一口一個“叛賊”,極力想要表明他是站在趙氏這邊的。
他對董白訴苦道:“去年的大災,荀城因為靠近汾水,受災不算嚴重,還有點余糧,但叛賊魏氏在城中橫征暴斂,不僅強行征糧,還命每戶都出一丁去轉運輜重,吾等早已不堪其苦,奈何秦寇勢大,故不敢反抗。今聞上卿發兵征討,叛賊狼狽西逃,我便帶著家兵驅逐守城叛賊,迎軍將前鋒入城,但那位田司馬說要繼續追擊敵軍,很快就走了…”
正說話間,穆夏派到前面的斥候也飛奔返回,說荀邑的確已經掛上了趙氏的旗號,而且城門大開。
這下子,事情的來龍去脈就清楚了,能少打一個城邑自然是件喜事,而且出此次追擊開了個好頭。
說明事情因果后,荀瑁又朝穆夏一拱手,笑道:“上卿之師抵達,邑民歡喜雀躍,下臣特備上牛酒若干來此相迎,以稍慰大軍征戰之苦。”說完便向后招了招手,牽牛、抬酒的百姓們將牛酒送了過來。
穆夏卻婉拒了:“大夫有心了,但,吾等尚有軍務在身,若要犒勞,等將敵軍殺敗歸來之日,再與大夫暢飲何如?”
荀瑁一愣,他聽說這位趙氏軍將出身貧寒,只是個馬廄里的牧童,誰想言談卻一點不像容貌那么五大三粗。其實他巴巴地來送牛酒,擺出一副“攜壺漿以迎王師”的架勢,除了表明降服趙氏之意,也是怕趙軍進城后擾亂領地。穆夏卻對他心里的小算盤故作不知,為防有詐,還是讓幾百人跟著荀瑁去荀城駐守。
荀瑁知道自己的小算盤落空了,卻只能唯唯諾諾,心里悲涼不已。
他們荀氏百年前如日中天,荀息的假途伐虢天下聞名,后來大宗人丁不旺,但兩個支系中行、知獨攬晉國大權,荀林父、荀偃、荀首、荀罃、荀吳,強卿輩出,趙魏韓也要仰其鼻息。可如今中行、知氏相繼覆滅,剩下荀氏獨木難支,只能像墻頭草一樣依附別人。
不過算起來,趙氏與知氏的較量還算堂堂正正,魏氏對知氏則有背叛滅族之仇,作為知氏的親戚,如今叛魏歸趙,荀瑁內心也感到了一絲快意,在帶領趙軍去接收城池的路上,竟與趙氏校尉不停說笑。
若是他知道,趙無恤已經決定此戰之后,要在晉南建立河東郡,集小鄉邑聚為縣,置縣令、司馬等流官,在這里根深蒂固的大夫之家都要遷徙到邊郡去,不愿意遷走的將被剝奪領地,荀瑁估計就笑不出來了。
在這個小插曲后,穆夏的大軍繼續向西開拔,而且還加快了行軍速度,因為趙無恤對他說過,田賁是把鋒利的刀子,但也容易折斷,發揮好的時候能干出雪夜下絳都的壯舉,發揮差的時候就像少梁一戰那樣,被人伏擊大敗。
河東本來是晉國最肥沃,人口最密集的地區,汾水沿岸尤甚,穆夏就是絳人,自然了解這里的富庶。然而因天災的緣故,涂道兩邊的田野,或一片雜草叢生,或是麥苗倒伏,只留下被人亂踩踐踏的痕跡,無人照看。道上行人稀少,偶有人跡也是避兵遷徙的流民,他們衣不蔽體,蓬頭垢面,見趙氏大軍路過,或神情呆滯地跪伏路邊,或遠遠地拔足逃走。
如此情形,今年以來穆夏看到太多太多了,這場大亂里受苦的不止百姓,也有如荀瑁那樣的貴族大夫。
魏氏雖然學習趙氏,卻不敢大刀闊斧地改革制度,河東和趙氏各郡不同,在侯馬之盟后依然沿用過去的封建體系,魏氏儼然成了諸位大夫的主君,然而自魏曼多死后,河東大亂,各邑或陷于趙氏,或被秦魏聯軍霸占,混得好的大夫如荀瑁還能保有領地,混得差的直接失去了一切,流亡在外,風餐露宿。
無論如何,這一戰之后,晉國貴族們最后的自留地也要打沒了。
由血統和出身決定地位的時代已經過去了,到時候,哪怕是流傳數百年之久的貴族,也得對穆夏、田賁等出身卑微的趙氏官僚點頭哈腰。
所以這不僅是為趙氏而戰,也是為自己而戰。對士卒們也一樣,若不是為了戰功和授田,穆夏身后的兩萬兵卒絕不會如此奮力地邁動雙腿,向前方快速行進。
但秦魏這次撤退顯然是有組織的,速度很快,趙軍連追了一天夜沒能把他追上,倒是一路的小邑不斷有人來歸降,穆夏一律讓董白所帥的后軍負責,避免減慢己方行軍速度。
到四月二日上午,當他們抵達翼邑時,前邊有斥候飛馬來報:“田司馬已在韓原追上敵軍…”
“韓原…”這是個熟悉的名字,穆夏打開地圖,找到了其位置。
韓城郊外的原野,距離此地不過二十里!
然而韓原距離大河也僅有二十里余里,倘若趙軍慢了一點,敵軍完全可能用大河東岸的船只逃回河西…
“兩個時辰!”嗅到大戰氣息的穆夏一拳打在車欄上,篤定地說道:“只要田賁為我爭取兩個時辰,大軍便能趕到韓原會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