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s:推薦各位一本好書《從酋長到球長》,非常有意思的一本新書,好久沒見過這么讓人眼前一亮的作品了 距離汶水十幾里遠的小邑名為“夫鐘”,原本是個人口不過百戶的小地方,如今卻變得極其熱鬧。
短短三天三夜的時間,一座巨大的“監牢”在此拔地而起。城邑外一處因汶水改道而干涸的河床被利用起來,河谷兩面陡峭,正好被利用來來作為天然的監獄。還是用齊人的戰車和一些樹木做材料,兩邊豎起了一座粗糙搭建的圍欄木墻,里面密密麻麻擠滿了衣衫襤褸齊軍戰俘。
齊人的武器已經被收繳,甲胄甚至是御寒的衣褐也被無情地剝奪,僅剩貼身的短衣,幸好這是夏天,也幸好昨天的小雨沒下多久,頂多是蚊蟲叮咬帶來的煩惱。
可比起性命之憂,這根本算不了什么。
齊人是惶恐而驚懼的,汶水的大敗后,他們在軍將國夏的帶領下投降,然后就被打亂了建制,與原先的旅、師剝離開來,周圍全是陌生的面孔,鄉黨也不知所蹤。至于軍吏,據說在另一處分開關押。
這幾天來俘虜都吃不飽穿不暖,每天還得干活:即便囚禁他們的木墻完工后,也得繼續挖土加高,趙無恤這么做是為了讓他們疲憊不堪,生不出反抗的勇氣和力量來。
他們在干完活后,便像牲畜一樣悲被圈在里面,為爭奪一張睡覺的草席相互怒目而視。但沒人敢打架殺人,因為趙軍士卒一直在河岸上冷冷地盯著他們,堅盾利矛、張弓搭箭守在坑四周,沒有絲毫懈怠。
總之,齊人戰俘一直提心吊膽,等待趙無恤對他們的判決,祈求八神主能保佑他們活命。
孰不知,趙無恤也在為戰俘問題煩惱。
雖然對國夏許了諾言,可對于如何處置俘虜趙無恤卻未下定論,趙氏僚吏里意見分為兩種。
田賁、石乞等武夫,張口就是一個殺字,石乞直接建議說,最好是能將這些齊人統統活埋了,然后筑一個巨大的京觀震懾齊人,只留下百余年紀不大的齊人小卒,戳瞎了眼睛用繩子拴在一起放回去震怖齊國人。
“臣聞克敵,必示子孫,以無忘將軍武功!”他這番話讓不少武夫心動,叫囂著要讓齊人付出代價,徹底讓齊國失去戰斗的勇氣。
但,也可能反過來激發齊人的仇恨和斗志,就像歷史上,戰國的燕將騎劫面對的憤怒一樣…
“這個楚國人,真是心狠手辣!”冉求、樊遲、項橐等有文化和道德底線的人則震驚于此計的歹毒,冉求當面反對,認為殺俘不祥。
“將軍成立武卒的初衷何在?所謂的武,便是止戈二字相合,武卒是用來禁暴、戢兵、保大、定功、安民、和眾、豐財者的,豈能窮兵黷武,將已降的俘虜妄加殺戮呢?”
石乞一撇嘴:“冉司馬忘記齊人在魯國境內所做的事情了么?曲阜魯兵都與齊人有仇,如今報復回去有何不可?”
“當然要給齊人懲罰,但不至于將三萬人全部屠殺,殺俘不祥啊將軍!”
兩邊爭論不休,趙無恤卻另有考慮。
石乞很功利,他說的也沒錯,殺俘,是短期內最簡單有效的手段。在歷史上,戰國時白起在伊闕、鄢郢、長平都制造了數次戰后大屠殺,死在他命令下的楚人、魏人、韓人、趙人多達數十萬,雖然白起最后沒落得好下場,但他也為秦掃平減輕了許多物質上的阻力。
當然,也造就了六國人對秦的仇恨,這仇恨埋在心里,就有了“楚雖三戶,亡秦必楚”了。
趙無恤相對于其他諸侯卿大夫而言,一個巨大的優勢就是能以史為鑒,無論在這時代發生沒有。屠殺省事,但后患無窮,這其中的利弊教訓他想的很清楚,更何況他所處的時代是春秋,還未到戰國呢…
縱觀春秋二百多年,除了柏舉止戰外,歷次大戰未有殺人累萬者。直到后來車戰廢而首功興,諸侯拋棄禮樂,變得急功近利,屠城、殺俘才漸漸流行起來,這也是后來孟子哀嘆的“爭地以戰,殺人盈野;爭城以戰,殺人盈城”。
舊時代一些腐朽的東西需要推翻、改革,可一些溫情脈脈的傳統,也應該流傳下去。
總之要趙無恤做屠夫,他連手下大部分人這一關就過不去,更堵不住天下悠悠眾口和左丘明筆下的史書。
于是他決定將兩種意見折中,這三萬人就是活生生的資源,他要物盡其用,不能簡單地殺掉筑個京觀嚇嚇人了事。
戰后的第四天,趙無恤召集主要僚吏開會,將自己的決定告訴了他們。
“戰爭仍未結束,我不會放齊人回去,有昆父兄弟同為俘虜者將被挑出來,加入我軍做僮仆。其他人則將作為補償魯國損失的人質,分散到魯國各縣服役。”
說白了,這些齊人要么做趙軍中的填溝壑者,要么留在魯國任由幕府驅使,修補城垣、清理尸體、重新耕種土地、在礦山開采礦石、伐木拉纖、開挖運河溝渠,魯國在戰后百廢待興,有的是事情等他們去做!
恩,他們其實就是奴隸,得以活命,卻失去了人身自由。
對于趙無恤的決定,眾人皆表示此策可行,要知道,趙無恤廢除了殉葬,廢除了人祭,規避野蠻的屠殺,卻從未廢除同樣野蠻的奴隸制度。隨著近些年戰爭的持續,許多衛國、齊國戰俘都淪為氓隸,為魯國經濟的繁榮做貢獻,軍功授田里,也有可擁有氓隸人數一條,在場的冉求、虞喜等人,其實得到了廣闊的食田和數以百計的僮仆,成為魯國新興地主階層的代表人物…
趙無恤想避免歷史上秦帝國統一時引發的國族仇恨,可在軍功授爵授田,并留數額巨大的奴隸進行壓榨,保證國人利益這方面,卻走了秦的老路…當然,這時代的秦還是僻在雍州的宅男,離改革尚早,趙無恤就是要將他們的路占掉,讓這些嬴姓老親戚無路可走。
事情便如此決定了,不過常跟在趙無恤身邊,儼然是第一顧問的計然卻笑著搖了搖頭。
“辛文子先生,你認為如何?可有不妥之處?”
計然站出來道:“并無不妥,我曾南游楚國,親眼見到吳軍入楚時屠戮百姓,殘殺楚兵,以至于整個楚國都團結在楚王周圍反抗,原本能鯨吞大半楚國,最后卻只落得倉皇而逃,這就是孫武的因糧于敵做的太過了,吳人的做法是強盜劫掠,而不像謀國。”
“而將軍的善后做法卻有利有節,頭腦清醒無可挑剔,老朽最佩服將軍的,不是功業顯赫,而是他對待大勝后的謙和和節制。”
趙無恤被計然夸了一通,倒挺受用的,不過計然隨即話音一轉,說道:
“但將軍如此處置,隨之而來的也有一個問題。”
他將手從袖子里抽出來,指尖捏著什么東西遞到趙無恤面前,眾人定睛一看,卻是一粒發黃的粟米。
計然就這樣將再普通不過的粟米放在手心,高高舉起道:“這個問題,便是糧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