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殿中的議事進行了一個半時辰,最后一縷陽光在西方落下的時候,三位內閣大學士親自來到太廟,將他重新請回了奉天殿。
奉天殿中商議的第一個結果是,今后將在趙然定下的這些大原則下進行廷議。趙然看了看殿中的十七人,他們一個一個神情凝重,大多數人的臉上似乎還有幾分神圣感。
第二個結果也沒有出乎趙然的預料:廢太子為景王,將景王府圈為景陽宮,景王終生不得出宮半步。唯一令趙然沒有想到的是,廢太子的原因極為隱晦,并沒有說他參與謀逆,而是用人品和德行方面的說辭來解釋廢除的理由,比如“桀驁不遜”,比如“戾氣乖張”之類。
三位內閣大學士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趙然,趙然不知道他們為何不定景王謀逆,心中猜測,或許他們是故意的,只是想以此來試一試自己會不會如同之前所說,對廷議的結果不予干預。
趙然看了看顧騰嘉,顧騰嘉不動聲色的輕輕頷首,再看了看陳洪,陳洪臉上似有不忿之色,好像欲言又止。
趙然道:“那就請按照廷議結果擬詔吧。”
三位閣老、滿殿重臣都松了口氣,奉天殿上的氣氛頓時熱烈了起來。
詔書很快擬好,陳洪代表內廷司禮監批紅,當即將殿外依舊等候的幾位給事中招進來簽名。這幾位可沒有霍韜、桂萼那么硬氣,或者說胡攪蠻纏,很爽快的同意了。
這類涉及儲君的大詔,同樣應有真師堂審議、道門代表蓋章方可成效,以前一直是陳善道這個代表落章,如今真師堂聯系不上,陳善道又不在,眾人的目光都盯著趙然了。
連顧騰嘉都不敢做道門代表,殿中更無他人,甚至京中也無他人可以代表。左看右看,趙然自己思量了片刻,向百官道:“先與諸君知曉,此詔為代詔,待將來重交真師堂議定。”說著將詔書取了過來,在上面落款簽名,同時蓋上了陳洪遞上來的道錄司印鑒。
自己是玄壇宮方丈、道錄司副印、三清閣君山衛使、宗圣館嫡系子弟,這樣的身份,在如今的應天府里,應該可以代表道門了吧?現在欠缺的是真師堂那一關,但此時大陣隔絕中外,趙然不介意臨機處置,將來到了真師堂上,他倒要看看,哪位真師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公然為謀刺一府方丈的廢太子洗白!
沒有擔當沒有作為,還帶兵進京做什么?把京城都掀翻了,把皇帝,不,把齊王都弄死了,在一封廢除太子的詔書上臨機簽名又能怎樣?
至于如果有哪位真師對他的所作所為有意見,他不介意在真師堂上噴對方一臉唾沫:我樓觀一門在京師浴血奮戰的時候,你們他娘的在哪里!在哪里…在哪里…在哪里…
詔書已成,陳洪出到奉天殿外向百官宣詔,百官叩拜凜遵。
趙然繼續給大家布置作業:“太子一位空缺,往日也就罷了,現在無論如何不能拖延,請諸位繼續廷議,先說好,咱們議的是權太子。”
百官對“權太子”這個說法感到有些匪夷所思,但仔細一想又在清理之中,各自相視而笑。
趙然又從奉先殿中出來遛彎,同時抓了幾個宦官和宮女,讓他們去尚膳監催促一下,弄些點心和果子來,讓百官們先墊墊肚子。
有了之前的經驗,這次的廷議開得就比較短了,尚膳監剛把吃食端上來,廷議就結束了。結果也很簡單,推舉裕王殿下暫攝東宮,立為“權太子”。
趙然進殿招呼這幫重臣們吃點心,一幫人也放開了,抓起點心就往嘴里塞。夏言左手拿著一個肉包,右手攥著翰林院掌院學士袁煒剛剛擬好的詔書,一邊吃一邊看,看完遞回去:“可在‘承兆衍慶’前再加一句話......”
袁煒接過詔書,將嘴里的一塊酥米餅咽下去,問:“夏相有何詞句么?”
一旁的嚴嵩喝了口水道:“那一處我也認為當加一句,我擬了個‘付托至重’,可好?”
夏言琢磨了琢磨,不由點頭:“可以。”
袁煒衷心稱贊:“嚴相不愧是章句大家,這下連貫了!”
又是一套流程,內閣票擬、陳洪批紅、六科復核、趙然簽押。
詔書寫好,趙然抄在懷中,笑問:“貧道要去裕王府,諸公有意同往乎?”
馮邦寧站在裕王府的大門外,并沒有接待訪客,實際上此時也不會再有訪客了,有資格登門求見裕王的,現在都進了宮中。沒有資格進宮的,當然也就沒有資格拜見裕王。
馮邦寧一直在等宮中的消息,左等右等,終于等到了第一條:陛下為逆齊王所弒,已經歸天了!
得了這個消息,他慌不迭跑進府門,穿過前院,趕到正堂:“殿下、叔父,陛下被齊王殺了!齊王也死了!”
正堂中,王府賓客、大管事們都分立于兩列,正陪著裕王說話,忽然聽到這個消息,眾人都呆住了。
裕王身子一緊,攥著黃梨木交椅的扶手,怔怔望著馮邦寧,馮保問:“趙方丈呢?”
馮邦寧道:“正召集百官,于奉天殿中商議陛下的身后事。”
馮保揮了揮手:“快去抓緊打探。”
馮邦寧轉身跑了出去,裕王轉過頭來看著馮保:“大伴,趙…”
馮保打斷他,勸道:“陛下龍馭賓天,還望殿下保重,切莫傷心太過。”
裕王雙手捂臉,猛然“哇”的一聲,嚎啕大哭起來,眾賓客連忙起身,好言勸慰裕王“保重龍體”、“切莫傷身”,管事們則手忙腳亂,傳侍女送上凈盆、絹帕,給裕王凈臉。
王府中一陣忙活,馮邦寧又來到大門外繼續等候消息,過了小半個時辰,前往皇宮打探的王府內侍又送回來第二條消息,馮邦寧再次返回正堂通稟:“趙方丈欲立八人主祀先帝,殿下之名列于其上。霍韜、桂萼反對,張驄建言當廷議太子之罪。趙方丈同意廷議,定下廷議五原則。”
馮邦寧又將廷議五原則講了一遍,他為人機靈,記性又好,且對朝堂之事比較留意,此刻雖是轉述,卻沒有走差了半分原意。
這下裕王有點疑惑了:“廷議結果為最終結果?趙方丈這是什么意思?”
馮保沒說話,賓客們對此也爭論良久,大致認為這是趙方丈的應急之舉,待新皇登基后,自然就有人朱批了,這一條也就不會再有疑意了。
從這一條之后,王府眾人一直等到黃昏時分,才等到了新的消息,馮邦寧氣喘吁吁道:“小人親自去了皇宮,在承天門外得的消息,霍韜、桂萼被解至左順門外,以咆哮朝堂、毆打同僚之罪,各杖三十。”
裕王聞聽此言,狠狠揮了揮拳:“大快人心!”賓客和管事們也齊聲贊頌,都說趙方丈英明。
就聽馮邦寧笑道:“殿下,還有個好消息,廷議結果,廢太子、囚冷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