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云翼微笑起身,從書案后繞到前面,抬手示意:“你就是致然吧?不須多禮,來,坐。”
兩人對坐后,趙云翼指著趙然身邊幾上的茶盞:“這是廬山的云霧茶,最是怡神解渴,我日常事務太多,常常熬至深夜,全靠了此茶的功效。”
趙然忙端起茶盞嗅了嗅,頓時香氣撲鼻而來,嘗了嘗,只覺甘爽可口,回味悠然,贊道:“果然好茶!”他這幾天喝了不少廬山特產的云霧茶,但覺今日所飲最是上品。
趙云翼道:“若是喜歡,走時帶一些去。”
趙然道:“多謝大都管,那我就不客氣了。”
趙云翼笑道:“本就不必客氣的。致星這兩年的家書中曾經不止一次提起過你,言道你們是至交好友,既然如此,便當這里是家一般,我也當你是子侄看待。只是委屈了你這位館閣中的仙師了,哈哈。”
趙然立刻回憶道:“和趙師弟相識已有六載,當年他從玄元觀下掛谷陽縣任客堂知客,那時我為方堂方主,和他相處極為融洽,此后便常有往來。他的談吐、見識,與人接洽的儀度,都令人欽佩。”
趙云翼笑著擺了擺手:“那混小子是什么樣子,我會不知?你也不用替他打掩護,面子上的功夫他學得不賴,可真要談及為政處事,比你差遠了。你可是川省十方叢林的風云人物,我在廬山都有耳聞的。”
趙然臉上有些發熱,人家在廬山能有什么耳聞呢?多半是葉雪關的事情吧,只得道:“大都管取笑了,我這也是身不由己。”
趙云翼道:“那倒不用自謙,先無論對錯,至少能在面對危局之時把局面硬生生扳過來,你之才干便可見一斑。”
趙然聽出來了,這位大都管對自己的“跳票”行為并不表示贊同,這也難怪,想來就是換了自己,對下面人搞出這種事情來也是不會高興的。
閑談幾句,趙云翼問起松藩的情況,趙然便將自己了解到的都說了。松藩如今的布道和治政格局都是他一手搞出來的,前些時日又分別聽都府的陸騰恩、駐守紅原的張略談過,所以知道得真不算少。
他談的這些情況,有些大的方面趙云翼是清楚的,有些小的細節則不清楚,前后印證下來,令趙云翼越談越精神。趙然很理解他的想法,談的內容盡量圍繞趙致星展開,與趙致星有關的,就多談,與趙致星無關的,就盡量少談。
足足談了半個多時辰,趙云翼才意猶未足的收起話頭,隨后又問:“致然什么時候回四川?”
這其實是一句收關的話,通常趙然回答了以后,趙云翼就會順勢端茶送客了。可趙然想要了解的東西沒有打聽到,自然不能這么離開,好不容易才求到一個和趙云翼單獨見面的機會,哪能一點收獲都沒有呢?
趙然求見趙云翼的目的,是因為許方主的一句話,可許方主卻沒有明說到底是什么事情,只是建議他最好能夠見一見三都。見了趙云翼后,這位大都管卻沒有一句話提及或者暗示到底出了什么事,這就讓趙然很難辦了,話頭簡直無從尋起,因為根本沒有方向。
想來想去,靈機一動,忽然想起張略的事情,于是試探著延續話題,道:“不知大都管對松藩衛指揮僉事張略有沒有印象?就是如今駐守紅原的那位。”
他準備以張略為突破口,先提一提張略想要內調京城的事,然后再由此話題牽扯到自己身上,問一問這次杜騰會一案之后,自己會不會由此吃掛落。自己和張略一樣同為“涉案”人員,由張略而到自己,這樣就順理成章了。
忽聽趙然提起張略,趙云翼心里迅速過了一遍自己知道的松藩衛將領名單,發現似乎沒聽說過這個名字,于是問道:“此人是從哪處衛所調過去的?”
趙然道:“張守御是在川省一仗仗從底層軍士搏命打上來的,大都管不熟悉也屬正常。”
從最底層的普通士卒一步步搏命升至指揮僉事,這就相當不容易了,趙云翼不禁好奇的問:“此人有何不同之處?”
趙然想了想,開始向趙云翼介紹。
“張略原為京城人士,嘉靖三年立下報國之心,毅然前往邊關投軍。在與土蕃的首戰之中,因奮勇殺敵,斬首兩級而升小旗。此人作戰勇猛,武藝精熟,每戰必先,由此積功而升總旗、百戶。其后駐防天全六蕃招討司數年,立功無數。嘉靖十三年,由天全六蕃招討司奉調松藩,由始至終參與了白馬山大戰,累遷副千戶、千戶。嘉靖十九年底的白馬山決戰中,率軍打破葫蘆關的便是此人,也因為這一戰,被川西總督衙門拔擢為松藩衛指揮僉事,領紅原守御所。”
聽罷,趙云翼贊道:“果然是員勇將!”
趙然點頭:“從軍十八年,大仗十數次,小仗上百次,身上的創口到處都是…此人從小軍而遷指揮僉事,全靠打仗得來,殊為難得。”
趙云翼含笑問道:“你想舉薦他?”
趙然道:“也非是舉薦,只是想幫幫他。”
“幫他?這是什么意思?”
“唉,這次松藩天鶴宮杜監院一案,從川省招了許多人接受問詢,此人也在其中。因為玄元觀葉都講認為,張略受杜騰會請托,參與了對西夏的商貿走私。走私一事查無實據,總觀于六日前開始放人。”
趙云翼點了點頭:“這不是很好么?”
趙然嘆了口氣:“大都管,人的確是放了,可張略也被嚇到了,此人從軍十八年,向來只知道和敵軍搏命,忽然之間被人安插罪名,招到廬山問詢近月,其間不得外出、近似軟禁,如此待遇,豈是我道門對待有功將士的正途?”
趙云翼微笑道:“將他招至廬山,不過是協助核實而已,致然你既和他相熟,可擇機寬慰一二,好生勸解,讓他放心殺敵報國,只要他與違法亂紀的事情不相干,道門斷不會虧待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