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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城山方圓二百里,三十六峰環伺混元頂,丹梯千級,曲徑通幽。
自玉皇閣占據此山福地洞天后,山分內外,以五行混元離合大陣相隔,外則香客游人如織,內則云臺天宮層疊,內外如仙凡之別。
都說青城山是天下十大洞天之五,號稱神仙都會,但又有幾人得睹真顏?無數文人雅士、訪仙尋幽之客穿乎山林之間、攀越深壑幽谷,但最終只能望山興嘆,不得其門而入。
一道赤光落在青峰山下,化作一件紅色的斗篷,東方敬和假和尚提著張致空從斗篷上下來,將斗篷收了,站在一片云霧彌漫之前。
假和尚仰頭望著云霧中若隱若現的峭壁,呆立良久,怔怔不語。
東方敬轉頭看向假和尚,微笑道:“大師兄,父親正在山上等你,隨我入山吧。”
假和尚喟然道:“一去故土二十年,今日回來,道心險些失守。”
東方敬向云霧中打出傳訊飛符,片刻后,大片云∑霧中忽然現出一個太極陰陽門洞,陰陽魚左右一轉,門洞開啟,東方敬拉著假和尚邁步而入。
玉皇坊前,早有三人在階前翹以盼,此刻見了東方敬,都連忙搶上見禮。
其中一個年約五十歲的女冠上前一步,拽住假和尚的雙臂上下打量,頃刻間淚水濕了雙眼。哽咽道:“師兄…”
假和尚咧嘴一笑:“師妹,別來無恙?”
女冠頓時泣不成聲:“是我錯怪了師兄,二十年,我整整怨恨了師兄二十年…”
假和尚拉起女冠,感慨道:“哪里怪你,莫要無端自責…你看。我這不是回來了么?”
女冠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回來就好,哪兒也不許再去了!”
假和尚感慨道:“不走了,哪兒也不走了…”
女冠拉過旁邊兩個年輕道士:“大師兄,這是師父十八年前收下的弟子…致誠、致柔,快來拜見大師兄!”
兩個年輕道士是雙胞兄妹,這樣的龍鳳胎根骨資質通常都是上佳之選,年紀輕輕便已邁入羽士境,此刻都來拜見假和尚。口稱“大師兄”。
假和尚連忙將二人攙起,想了想,摸出兩瓶丹藥遞過去:“這是佛門烏參丸,師兄我從夏國回來,倉促間也沒什么好物件,師弟師妹先收著,算是我的一點心意。”
寒暄已畢,眾人簇擁著假和尚向里走。穿過上清殿、建福殿,繞過天師洞、老君閣。直上混元頂。每過一處,假和尚都要進入殿中參謁敬香,心中滿是虔誠。
混元頂上矗立著一座巍峨寶殿,名曰“玉皇殿”,殿中供奉的便是玄穹高上玉皇大帝。玉帝是玉皇閣開山祖師命中應神,玉皇閣因此而得名。
玉皇閣大長老、正一天師東方明和夫人立于殿前。滿臉期盼地看著眾弟子登階而上。
來到近前,假和尚拜伏于東方明腳下,猛然間萬般心緒涌上心頭,當場淚流滿面。
東方明將假和尚扶起,嘆息道:“致禮。辛苦你了。”
假和尚是東方明自小收養在身邊的大弟子,名為師徒,實則堪比父子。他本名東方致禮,二十年前受道門所遣,尋機叛出師門,投往夏國天龍院,背負罵名二十載,當時就連情投意合的師妹劉致嵐也瞞了過去,讓這位師妹不知以淚洗面了多少回。
道門這百年來大致以“律呂調陽,云騰致雨”為名。十方叢林和子孫廟不同,觀宮院是以二十年為一代命名,館閣則大多以師門傳承命名。
比如東方明的道名應當是東方騰明,屬于騰字輩,所以他的弟子都以“致”字為名。東方這一支的輩分算是很低的,但這一支的修為又極其精湛,幾乎每一代都有大修士脫穎而出,逐漸成為了玉皇閣的頂層流派。到了東方騰明的時候,更是接過了大長老的名號,成為玉皇閣第一人。
相比而言,楚陽城這一支輩分卻很高,他本人比東方高了兩輩,但在館閣之中卻不能這么算,反而要稱東方騰明“師兄”,因為他勉強算是和東方騰明“一代”成長起來的——之所以說“勉強”,是因為他比東方騰明小了整整四十歲。其中的道理很微妙,不是身在其中的話,很難把握。
話說東方一支團圓不提,各支各派都來恭賀,其中最難受的要數云騰謨了。
云騰謨和東方敬年歲相仿,修為上卻遠遠不及,不過他這一支的本事也不在修為上。能夠在玉皇閣立足,云騰謨靠的是卓絕的辦事能力和老道的處事手腕。修行中人大多不愛涉足俗世,外界的紛紛擾擾對他們來說是極為煩心的,所以很多對外對內的事務,都是由云騰謨處理,因此他最鐘愛的弟子張致空竟然是佛門內奸一事,頓時將他推入了極其尷尬的境地。
張致空已經收入玉皇閣警示堂看押,云騰謨羞憤之下,親自來向東方明請罪。
“大長老,此事我有重大疏漏,請大長老重重責罰!”
“騰謨,張致空一事,也不能都怪在你身上,誰能想到他竟然會是佛門坐探?玉皇閣培養了他十多年,卻培養的是一個內奸,其中也有我的過失…我本欲讓他歷來出來之后接管你的事務,現如今,唉…”
“大長老,我想辭去手上的事務,入后山潛心修行,還請大長老恩準。”
“…也好,此事于你道心多有妨礙,還須靜下心來穩固才是,望你經此之后,修為上能更進一步。”
“去之前,我想再見見致空。”
“你不提我也要讓你去的,很多事情都需要他說出來,你去勸勸,否則他會吃很多苦頭。”
云騰謨去警示堂探望張致空,但結果卻并不好,無論云騰謨怎么勸說,張致空都一言不,云騰謨走的時候,張致空對著他的背影跪下,以頭觸地,拜了三拜。
隨后,審問一事交到了東方敬和東方禮的手上,東方敬有讓人坦白的手段,東方禮則有辨別真偽的能力。
吃了幾次苦頭之后,張致空將一切全部坦白。十六年前,明夏一次邊界戰事造成了當地大量的百姓逃亡,十四歲的張致空及父母被夏軍所擄,帶入夏國為奴。天龍院金針堂在這一批擄來的明人中挑選出了二十名根骨和資質俱佳的孩童,對他們進行培養,兩年后全部放入大明境內,任其自生自滅,并且聲明,如果五年內沒有得到他們的回訊,家人將被全部處死。
同行的二十個少年在大明邊境上流浪,其中一多半都身死荒野,張致空就親眼見過一個比他小五歲的孩子餓死在路邊。流浪了兩年后,張致空幸運地遇見了云騰謨,被云騰謨收為弟子,悉心傳授道法、耐心教導成材,就這樣進入了玉皇閣。
內心雖然感激,但無奈父母盡在夏國,張致空不得以,只能以消息換取父母的生存,將情報一次次傳給天龍院金針堂。
東方敬反復施展陰陽搜魂手,直到問無可問之后,才和東方禮結束了這次審問。臨走之前東方敬問:“張致空,你是知道我手段的,為什么云師叔來看你的時候,不好生交代,非要吃這些苦頭呢?”
張致空咳著滿口血絲,緩緩道:“師父于我有大恩,我不想再牽連到他了。寧愿吃些苦頭,也不想再讓這些事情糾纏到他身上。”
東方敬默然片刻,道:“你的提議,道門會認真考慮的。”
張致空目光中恢復了幾許神采,努力掙扎而起,向著東方敬跪倒,恭恭敬敬磕了一個頭:“多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