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衡華坐在天洛宮,思考東方蕓琪的夢。
那勞什子起因和獨斗天下群修的結果,他不在意。
一場夢罷了。
可“月之夢”透露的一個信息,讓他頗有興趣。
抹去當今世界的一切,重新推倒再來。
這背后所代表的技術…
“好像也不難。”
衡華取出萬神圖卷,其中正演化一方造化法界。
陰陽流轉,五氣舒和。百萬飛禽走獸、人蟲花草構成一個自洽的生態循環。
衡華手掌輕拂,時光歲月在“法界”快速流逝。
一百年,二百年,三百年…
當“世界”走過一千年,衡華右手壓下,生機盎然的場景立時破滅。所有生命宛如炸裂的水泡,體內造化全數散開。滾滾元氣在山河間震蕩,好似翻滾的洪潮淹沒一切。
最終,萬神圖卷演繹的“造化法界”,只剩一團至精至純的造化元氣。
手指輕輕勾動,元氣重分陰陽,演化天地河山。又有各類飛禽走獸的公母孕生,繁衍生息。
衡華再度拂過手掌,按照上一次法界演化的流程,分毫不差的重新運行。
接著,在一千年后再度毀滅,重新開始既定的命運演化…
正如伏衡華當初的宣言。三位一體的造化,包容生命與命運。
創造生命,編織命運,都是衡華造化大道的體現。
“真不難啊。”
東方蕓琪夢境中的自己,所操作的原理、思路并不難。
不就是對東萊發展不滿意,對伏家未來的命運憤怒。所以,將東萊萬象還原為造化元氣,然后回到覆洲之初重來一遍嘛?
“切取一千多年前的光陰碎片不難,元氣還原也不難。這事的難點似乎只有東萊群修的反對了?”
可即便有東方反對。聯合一眾東萊仙道修士,似乎…似乎也不是太大的阻礙?
“不行,”衡華搖搖頭,“不能這么自負、傲慢。他們的聯合,應該有百分之一的可能將我擊敗。不得不慎重以待。”
首先,必須拉攏一部分人站在自己這邊…
雖然只是東方蕓琪的一個夢,但伏衡華還是在心中規劃了一整套應對方案。即便遇到夢境的狀況,自己也可從容應對。
隨后,他抖動萬神圖卷,整個人從道宮消失,直奔“邪皇封印地”。
自成道后,伏衡華已經證實自己的猜想。
當年邪皇作為“東萊心臟”,之所以被太玄道宗扭轉天命。就是道圣釜底抽薪,拉出一條“平行世界線”,靠著渾天文明的遺產技術,生生將邪皇連同已經砸成廢墟的“原世界線”給封印。
衡華站在光門前,仔細打量觀察光門透露的玄妙氣息。
那是與當今東萊神洲相似,卻又有細微差別的時空氣息。而門后的世界,更透漏一股破敗、寂滅的腐朽氣息。
“那條世界線已經損毀至此了嗎?”
伸手觸及光門,密密麻麻的太玄靈文自動顯現。
這是道圣未成道前,與諸多徒子徒孫一同布置。
那渾厚無比的道力至今仍完好保留。剛柔并濟的道力輕輕推開伏衡華的手,繼續守護封印。
“怎么,你現在到來,是打算幫本尊脫困嗎?”
光門內,傳出陰冷沙啞的聲音。
“只是過來看一看大前輩的處境,順便考慮一下我的未來。”
“你是來學習如何延伸平行世界線吧?”門內傳出一陣陣怪笑,“來來,我傳你一篇咒術,告訴你如何開辟另一條世界線。”
“暫時沒興趣。”
衡華收起萬神圖卷,轉身離去。
他看出來了。
這座“太玄門”與本世界線息息相關。開辟新世界線,必然會動搖這扇門,從而引發邪皇脫困。
而這,恐怕便是未來自己與邪皇對決的關鍵節點。
在渺茫的未來,自己有朝一日會主動開辟第三條世界線。
“到底是何等悲哀的命運,才會讓我興起這等念頭?”
衡華離去時,博覽會依舊在穩步運行。
一日日過去,東萊修士慕名而來,將伏家的名望推向頂峰。
伏丹維站在金殿門口,望著越發宏大的家族氣運,臉上帶著微笑。
突然,他看到一道驚雷打在殿脊,不覺眉頭一皺。
“父親,不好了。天門島傳來消息,有妖潮出沒。”
“那位,又坐不住了?”
伏丹維感應水底,卻發覺龍王一反常態的安靜,似乎天門島發生的事,與他無干似得。
“你領人去天門島走一遭。眼下四瑞洲聲勢,我們務必要確保延龍水域的穩定。”
“兒子明白。”伏應谷稍作停頓,問道,“此事我等要派幾人?”
“你和北斗打頭,年輕一輩再挑幾個吧。”
這點事,伏丹維自不樂親自把控。
伏應谷退下,派人叫來伏向風,又把伏玄戈、伏邁遠、伏流徽招來,再請來伏北斗與伏鶴一,七人借助“靈風傳送”,瞬間來到天門島。
此刻島外已被大批水族包圍。滾滾洪潮在八條蛟龍的驅使下,正不斷向天門島淹去。
“好兇啊。”
八位蛟龍王?
伏北斗皺眉。
“這次,水底那位要動真格的?”
“若真是他手筆,不應該只有眼下這點聲勢。你瞧,其他幾家都來人了。”
南域的祝家家主,北域的楊林蕭三家修士,中域的神月宗主、妙仙宮主。再算上東域的伏家一行,可謂延龍五域齊聚一堂。
若真是龍王打算對天門島下手,如何會讓四路援軍輕易到來?
祝正明大咧咧對伏家一行人道:“三位老弟,眼下什么情況?世叔可有什么說法?”
伏應谷率先搖頭:“父親沒有言語,只讓我等趕來救援。眼下,還是先登島吧。”
兩家援兵合流,又與其他二路人馬招呼,紛紛登島直奔“天靈神殿”。
天門島為延龍西域第一島,也是鎮守前往三大水域的一重門戶。其島主曾是延龍第一人,是覆洲后的第一批修士。在東域剿滅韋禍時,天門島主便曾出手幫忙穩定局勢,頗得五域人士敬服。
隨著伏家崛起,伏丹維成就宗師后。島主亦可放下心事,從容轉世重修。眼下,天門島主已回歸宗師境界,穩守西域門戶。
在他,以及日月府主賜下的仙杖庇護下,天門島一直都不是延龍修真界擔憂的水妖打擊對象。
可這次登島,眾人明顯感覺到不對勁。
伏北斗、祝正明同時色變:“前輩覆蓋藏靈島的道域氣息不見了!”
與其他四域的宗門、家族勢力不同。天門島是靈修們的樂園。天門島主作為覆洲后的第一批修士,也是得到仙人啟示的修士。他在覆洲之后收留各類靈獸、靈禽,將天門島打造為一座世外桃源。而他,則日夜以仙器與自己的道域覆蓋天門島,保持這座天門島充斥著仙靈之氣。
但眼下,兩位宗師無法察覺天門島主的道域,更感覺不到那件仙器所引動的仙氣。
“前輩出事了?”
作為一位仁厚,頗有賢明的大前輩,眾人不免緊張起來。
楊慧媖,蕭正和等北域修士也湊過來。
“諸位,情況不對。我們在島的另一邊看到血跡和不少靈獸尸體。”
真有人閑著無聊,冒著違反“五域公約”襲擊這處世外桃源?
眾人加快腳步,來到天靈神殿。
只見大批靈獸昏倒在地,不少靈獸已身首異處。
而在大殿正前,一位童子模樣的修士癱在地上,身邊還有幾頭勉強掙扎的靈獸在保護他。
“前輩!”
眾人大驚,趕緊沖過去救人。
忽然,一道雷光筆直射向男童左側,將一道隱藏的身影逼出。
“伏流徽。”那是一位身材高挑的黑衣女修。她看向伏北斗身后的伏流徽,笑瞇瞇道,“不愧是小圣人的妹妹,劍心感應果然不凡。”
“我不是察覺你的無形劍氣,而是身上的玉佩察覺伱那里散發的毒氣。”
雷光炸開,立時形成八道劍光插在廣場八角。
“大家小心,這里的空氣有問題。”
伏流徽腰間玉佩是伏桐君所贈,能警示人間諸般奇毒。
眼下玉佩通紅,再看場上昏迷的諸多靈獸,顯然這是一種與醉月蠱屬性相類的迷醉瘴氣。
呼哧——
火光飚射,一口飛劍沿著伏流徽的劍陣迅速飛旋,以離火劍氣加強封印,瘋狂燃燒空氣。
璀璨的星河劍氣不甘落后,亦化作浩蕩天河卷在伏家眾人身邊。
還有一輪皎潔的明月,飄渺的丹香、長青的靈木之氣…
各路修士施展神通,避免被毒氣沾染。
女子笑吟吟道:“果然,比起這些沒腦子的畜生,還是人族修士更麻煩。”
楊慧媖將龍頭拐狠狠一跺:“丫頭,你好毒的心思。天門島一群與世無爭的靈獸,你竟也下得這等狠手。”
“與世無爭?”女子哈哈大笑,“若真是與世無爭,如何與我有殺父之仇?”
“今朝,我神功大成,就是要來此覆滅天門島,為父親報仇!”
“即便和水底的怪物打交道?”
“哼——只是相互利用罷了,”女子一臉不屑,“我在人間兜轉數百年,無人能助我向這匹夫報仇。而水底那位愿意幫我,我自然也樂得和他做一筆交易。至于他脫困之后…與我何干?”
她蔑視地看向在場眾人。
“我受難時,何曾有人幫過我?既如此,你們全死了又如何?”
在她背后,稚嫩的聲音急忙響起:“諸位,不要管我們。快去看島下的靈脈封印柱。她登島后,已經設法破壞封印。”
天門島的封印有變?
四路人馬色變。
楊慧媖、赤堅子等人迅速看向伏家一行人。
封印出事,這應該只有東域幾家能修復吧?
在伏應谷等人默默思量時,只聽祝正明大喊大叫:“什么?天門島靈脈已毀?糟糕,龍王要破封了!大家快傳消息,咱們趕緊舉家逃命啊!”
看著祝正明夸張的表演,眾人一臉無語。
楊慧媖扶額道:“你這皮猴兒鬧騰什么!”
封印毀了,大家固然驚訝。但“四門伏龍陣”是正反兩套封印。四門為八卦組合,十二靈島為元辰組合。毀壞一處天門島,只要及時修復靈脈即可。
換在百年前,這是一件麻煩事。各家少不了利益扯皮,甚至要牽扯到延龍商行的紅利分割。
但現在——
延龍水域有伏衡華。
一位造化道的修士。
只消三兩日,就可以將封印修復。
比起一處封印,他們更在意這滿身戾氣的女修。
伏流徽忽道:“你修煉功法是百獸魔功?克制靈獸一脈?”
眾人頓時了然。
聯想百年前的百花島事變。
那龍王不定跟百獸魔殿的陰母做了什么交易,把這女子送過去了。
“姑娘,”赤堅子瞇著眼,“你和天門島有何仇怨,大可說來一聽。說不得,其中只是誤會。為此墮入魔道,令人惋惜。”
“哼?誤會?這廝拆散我與夫君。又縱容島上靈獸殺害我父,哪有什么誤會?”
“吼——”
沒等男童開口,旁邊一只玉羊惱怒道:“我兒是不喜歡你,厭惡你對我天門島的所作所為,主動跟你斷絕情緣,與島主何干?還有我們去殺你父親——你怎么不說,你那父親修煉魔功,仗著我兒的關系偷偷上島,將上百個剛出生的靈獸孩兒殘忍殺害,與魔宮進行交易?”
魔宮?
這里還能有魔宮的事呢?
伏家眾人心中一突,連忙細問究竟。
那玉羊惱恨女子所為,也急于為島主證明清白,將三百年前的一樁天門島秘聞娓娓道來。
話說數百年前,有一男嬰流落天門島。
彼此,島主壽元將盡。與諸長老商議,意圖將這孩兒培養為后繼者。并請島上諸多靈獸代為撫養。
靈獸玉羊,便是其奶娘。
孩童長大,未免其不知人事,島主派其外出游歷。
卻不想,三十年后他帶回一個女子。
天門島一眾靈獸心思純善,幾位人族長老亦是避世隱居的散修高人,便順利接納女子。
可誰知,那女子為了救重病的父親。偷偷將島上幾只剛出生幼崽殺害,煉制血靈丹。其中就有玉羊的孩子,那男修精心照顧的弟弟。
“你殺死我一個兒子,而且是我另一個兒子主動介紹你們認識,手把手教你如何照顧他…”
“你憑什么認為,你害死我的孩子,還能讓我另一個兒子喜歡你?繼續和你在一起?那是他兄弟!”
“狗屁兄弟,不過是一只羊崽子罷了!”
女修一臉蔑視。
“就為幾個獸崽和我斷情,這背后沒有你們這些老家伙指示,怎么可能!”
“還有,我父傷病痊愈后為我出頭,也被你們給害了——”
“廢話。一個殺死我們孩子的人登島,身上還留著我們孩子的氣息。甚至暗中用人族秘術竊取其他孩子,打算給你煉制結丹的秘藥——你們父女是打算把我們天門島坑害到死啊!”
四域修士聽到這陳年舊瓜,一個個沉默了。
人修的命比靈獸貴,這算是東萊修真界大昌后的某種潛規則。
但你也別坑到這一步啊?
而且全篇看下來,天門島簡直是無妄之災。
祝正明眉頭一皺,察覺整件事中似乎少一個人:“這位羊夫人,你那個人族的孩子呢?”
“走火入魔,百年前已經死了。”
玉羊眼眸帶著哀傷,語氣也低了起來。
女修馬上叫起來:“走火入魔?分明是你們害死的!”
男童閉上眼,一群靈獸紛紛搖頭。
跟當年一樣,這女人簡直有病。
楊慧媖:“你此話可有證據?”
“證據?一個人被一群動物養大,這背后肯定有陰謀。他甚至站在這些畜生的立場,認為我父殺害畜生過于殘忍。那只是一群獸類。”
男童這時睜開眼,冷冰冰道:“對你而言的獸類,對我們可是親友。我自覆洲之后,與一眾靈獸道友一起建立天門島。我們擊退一次次妖潮,阻撓龍王脫困的陰謀。論對延龍水域的貢獻,這些靈獸道友不在人族同道之下。”
四域人馬默然。
這一點,他們是認可的。
尤其是楊慧媖這樣的老前輩,她當年也曾在天門島和靈獸們并肩作戰。她低聲走到玉羊跟前,詢問幾位靈獸舊友的下落。
只見玉羊緩緩搖頭,默默看向場中央的女修。
楊慧媖臉色當即變了。
就在她打算出手時,突然一道青光照下。
蓮花在大殿周圍迅速生長,凈化毒氣的同時,也將沉睡的靈獸紛紛喚醒。甚至地上已經分尸的靈獸,血液也在重新活動,將身首連接在一起,順利復活。
“此事,我已知曉。這女與罪龍勾連,論罪當誅。但眼下盛會為重,不宜見血。暫鎮在天門島下,日后再行發落。”
眾人只聽島嶼隆隆作響,一道裂縫驀然張開,將女修吞沒。
緊隨其后的一股造化元氣沒入地下,將天門島靈脈復原。
不過盞茶功夫,眾人便感覺到一股靈氣自大地緩緩上升。
天門島的道域也在一點點復原。
衡華悠悠現身,手持木杖對男童行禮。
“前輩安好。”
隨著造化元氣回蕩,男童身上的毒也已完數解除。甚至他全程沒有和伏衡華正面接觸。
不愧是媲美劫仙的小圣人。
男童爬起來,苦笑著對伏衡華道謝。
“這次,到底是栽了。兩世的英明啊…”
“前輩仁厚,不以惡意揣測他人,自然防不了小人。”
衡華依舊彬彬有禮。
與島主一番寒暄后,引入自己親來的正題。
“前輩,龍王之禍甚大。每時每刻擾動各方水域難得安寧。因此,我們——屠龍吧。”
伏衡華輕輕一句話,頓時引發一道驚雷。
水底的那位,緩緩睜開眼,目光悠悠望向天門島。
風宣靜與古龍、二龍女在一座不動礁打坐。
察覺延龍水域的變化,風宣靜面色舒緩。
“怎樣?我們守信吧?那龍兒猜出同族到來,特意準備一道破綻,暗示我插手。我都因為誓言而袖手了。”
風宣靜默默思考。
的確,從表面上看。似乎古龍以及龍族,對延圣龍王并無更深層次的謀算。
說到底,延圣龍王只是一條高階天龍。尚不足以讓海皇動真格的。八龍神之一過來走過場,可能都是看在“道界機緣”的份上。
“既如此,我亦不會插手此事。只是我對自家的后裔們…”
“你要送禮,送庇護,總要等這二龍結局分曉吧?眼下送去幾件仙器,我是不是也該給同族送幾件龍神秘寶?”
古龍笑瞇瞇道:“你不動,我不動,這才公平。
“我們且看著,到底是我這同族后輩脫困。還是你家能順利屠龍。放心,‘人祖’的身份擺在這,我們豈敢與天胥神洲結下這等死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