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現在討要,而是以玄元城為賭注,以未來一千五百年為舞臺,看一看玄元城會否成為下一個赤淵道派。
衡華低頭沉思,久久不語。
如果玄元城未來也落得這般田地,以伏衡華自己的氣性,少不得清算報復。
可將一洲化為焦土,這未免有些過了。
這時,東方蕓琪輕拉他的衣袖,在伏衡華望過來時,她緩緩搖頭。
“姐姐,你也看到了。玄元城非我一人主持。賢妹不答應,我也不好擅奪。說到底,東方妹子才是玄元城的管事人。”
“她?”
赤綾魔帝笑出了聲。
“世人都說,你倆弄什么‘二圣臨世’,權柄共享。可在姐姐眼里,不就是一個唱白臉,一個說紅臉嗎?而且真正做主導的人…”
魔帝對東方蕓琪語重心長道:“妹妹。聽姐姐一句勸,日后離你身邊這位遠一些。二圣臨世,說得好聽。實際上,伱不過是個背黑鍋的角色。他這面善心黑的家伙在一旁做善人,臟活累活都是你干。
“回頭了,旁人只記得你行事酷烈,好話全讓他說了。”
衡華頓時不樂意了:“姐姐這是挑撥離間?”
東方蕓琪掃了他一眼,對赤綾魔帝冷淡回絕:“焚一洲眾生,你說出天大的理由,我等修仙之輩也不可坐視。仙道貴生,凡有可救之蒼生,如何能一把火燒了?”
紅衣女子目光一閃,緊接著問:“如果已不可救,那就能燒了嗎?”
東方蕓琪低下頭。
就在魔帝以為自己說服時,卻聽她幽幽道。
“南閆地下當設‘無間地獄’。凡罪無可恕者,打入地獄永不超生。”
云夫人的鬼蜮里,至今還有立洲時的怨念在徘徊。南洲之民如何能清清白白返還星天?
東方蕓琪崇尚的善惡觀,是善有善報,惡有惡償。
彼等造孽,可不能一把火燒了了事。
贖罪,這才是她的道德認知。
伏衡華若有所思,緩緩點頭。
“東方說得不錯,但姐姐說話也有些道理。若玄元城淪落,失去我等立城時的本意,也該滅。這樣吧,大家取個折中如何?”
說罷,伏衡華看向沈家宮殿方向。
“先拿這些人做個范例,兩位打算如何懲處?”
沈家宮殿,眾家族高層聊得熱火朝天。
忽然一道神光從山下劈進來。
“沈平人呢?滾出來!”
聲動云霄,整座靈山抖了三抖。
沈平頓時一個激靈,連忙運功將酒氣逼出體外。
沈家幾位長老目光掃來,他連忙起身:“孫兒去看看。”
他正要出門,山腳那道靈光正入宮殿,將沈家傳承數千年的牌匾給砸了。
頓時,沈家一眾長老紛紛色變。
看著“厚德之家”四個字碎成七八塊,頓時氣得面目通紅。
“沈平,帶五百道兵下去瞧瞧。哪里來的妖孽,敢來我沈家鬧事!”
“不必了。”
身披蓑衣的船夫跨步進來。
“燕某人來也!”
竹篙一掃,五色祥光把靠近的沈家護衛統統打飛。
“燕某人?”
沈平快速回憶自己的仇家,最終一臉迷茫。
看到其他世家人士的探究眼神,他擺出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樣,上前拱手行禮:“這位道友,敢問你與在下有什么誤會?我好像不認識——”
呼呼——
燕東風將蓑衣甩開,連帶斗笠扔到天空。
受東方蕓琪加持,這蓑笠飛入靈山當空,立時張開禁制將此處天機封鎖。
秦家三長老臉色微變,他連忙看向同行兄長。
“哥?”
“沈家麻煩了。”
作為秦家的演法長老,秦龍陰常年求學于赤淵道派,見識遠超在場其他人。
“這人背后有高手。”
“沈平,你莫不是忘了吧?”
燕東風死死盯著沈平。
“當年你在我身上留下情報,私通魔道——那些魔頭拿到消息,將我殺害。卻萬萬沒想到,我竟逃過一劫——”
“私通魔道?”
“沈平與魔道有染?”
其他家族修士紛紛開口。
沈平瞪大眼睛,死死盯著燕東風:“你——不可能!”
他立刻反應過來:“胡說八道,根本不可能!我從未做過與魔道勾連之事!”
“那就立個誓吧。”
燕東風掃過在場眾人。
經過那一場大變后,他對家族修士十分厭惡。但在場有不少家族修士與赤淵道派關系緊密,讓他們作為見證,足以將沈家推入深淵。
“眾目睽睽之下,你可敢發誓?”
“哼——你是什么玩意,也敢在我沈家如此放肆!”
上座的家主和長老們坐不住了。
沈平與魔道勾連?
那是整個沈家與丹蕁魔君私通。
這些年不知聯絡了多少次,把多少赤淵道派的情報送給魔道,更有不少人得魔君好處,突破境界。
這要是被赤淵道派知曉…
“速速將此狂徒拿下!”
沈家修士們馬上出手,而燕東風將竹篙一挑,五色垂絲把眾人一個接一個捆起。
千綰絲。
伏衡華所傳道術。
“哈哈——爾等也想殺人滅口?好好,今日把你們統統拿下,帶上赤岳對質。倒要看看,那些赤淵上師知不知道你們出賣他們的情報,導致赤淵道派和其親近眷族死傷慘重。”
秦龍陰眼皮一跳,不自覺聯想自家死的那些人了…
燕東風一人一竹,華光萬道,英氣逼人,揍得沈家一眾東倒西歪。
為復仇,他在瑯環館苦修數十年。時常得衡華、恒壽教導,實力遠勝一般金丹修士。而他手中竹篙更是八卦爐所出,乃衡華采千年靈竹,受云潮瓶三光之水洗練溫養七七四十九日,再用六丁神火施以造化。
依衡華言,此竹篙祭煉完成,可撐乾坤,量天地,人間行走無有禁忌,能晉升為仙器。
看著曾經仰望的家族修士在自己手下狼狽逃竄,燕東風升起豪情,下手攻勢越發兇猛。
混亂中,麻家長老湊到秦家兄弟身邊。
“道友,你們看…”
“小心。”三長老輕聲回了一句,暗暗戒備身邊沈家人,再不食用菜肴、酒水。
麻家長老頓時了悟。
如果是假的,自然無妨。可萬一是真的,沈家會不會為防止消息走漏,對自己等人下手?
“諸位請稍安勿躁。”沈家家主再度站出來安撫賓客。
雖然他已生殺意,但此刻萬不能讓這些賓客與燕東風聯手。
于是,他好話說盡,盡可能安慰這些人。
待擊殺燕東風后,再把這些賓客全數滅口。
斗戰一夜,天將亮時,遍體鱗傷的燕東風帶著十八個俘虜離開沈家靈山。
“道友且留步。”
秦家、麻家等修士趁沈家宗師尚未出關,連忙借燕東風的勢從宮殿逃出來。
秦龍陰:“道友,你所言可真?如果是真的,能否與我同上赤岳,稟報赤淵仙師?”
燕東風目光掃過這些家族修士。
秦家兄弟一臉坦誠,的的確確是希望和他一起揭露這起嚴重的“通魔案”。
可其他家族修士目光閃爍,想到這件事背后的利益…沈家因“通魔”而滅門,那么他家的產業——屆時,自家可以拿多少?
“哼——”
燕東風鄙夷這些修士做派,到這時候心里也是滿滿的利益。
“赤淵,我自然會去。但——無須和爾等同行!”
“道友,此事關乎重大,有可能牽扯仙道未來氣數。還望道友不要意氣用事,大局為重!”
“大局?你所謂的大局是赤淵的大局,還是秦家的大局?是家族修士的大局,還是凡人的大局?”
在瑯環館這些年,燕東風閑暇時也會翻閱館內典藏。
其中有些書讓他頗有啟發。
《論階級矛盾與斗爭》《修真家族的衍生與演變》《革命對文明的必要性》等,那位名叫“陳光蕊”的先生,留下的書籍讓燕東風徹悟許多道理。
“你們所謂的大局,所謂的正義,不過是找一個借口,正大光明剝削他人。赤淵道派打壓家族勢力,雖然明白你們的危險性,可他們終究沒有做絕,沒有從根本上解決矛盾——妥協的革命,無法長久。”
唯有堅持立場的革命,始終貫徹一個目標,才能為天下帶來福祉。
看這些人一臉茫然,完全不理解自己的話語,燕東風默默搖頭,轉身離開。
當回到扁舟,看到赤綾魔帝時,燕東風十分意外,下意識將竹篙橫在身前,想要保護伏衡華二人。
衡華搖動羽扇,失笑道:“她的修為,你能應付?放下吧,那些人也放下。”
“是。”
燕東風將十八個俘虜從袖口抖出。
袖里乾坤。
瑯環館之秘技。
如伏衡華這樣的修為,隨意在袖子里面開辟一個臨時乾坤空間,自然不難。
而燕東風沒有這等修為,便學嘯魚把一塊“乾坤包袱”縫在袖子里。只要袖子一掃,就能將東西扔到乾坤空間中。
乾坤空間不能裝活人。
于是,燕東風按照東萊的老辦法。
把十八人“冰鮮”,將冰塊扔進去。
看著十八個大冰塊浮沉在水面,赤綾魔帝悵然一嘆。
有點懷念沈玄了。
當年自己二人練功,要尋一處“前后左右皆為水,而身下不為水”的特殊地界。便浮冰于水上,相擁修行。
衡華隨意掃了一眼十八個大冰塊。
沈平并不在其列。
燕東風老老實實道:“沈平逃到元嬰老祖的修行洞府,我打不過。”
沈家靠著丹蕁魔君相助,如今有五位宗師坐鎮。雖然大多不在家中,可但凡有一個出手,燕東風就打不過。
“我記得,我事前特意予你一尊法相傀儡。”
“那法相實力強橫,如果我全力激活。恐怕其他家族修士亦要死傷。怕耽誤您的正事,所以沒有繼續。”
雖然報仇很重要,但燕東風現在有一個更大的理想。
為了這個偉大理想,他愿意將仇恨、恩怨暫時忍耐。
衡華伸手一指,十八修士法力被禁,脖頸、腦袋以及四肢紛紛帶上金箍。
“兩位,這十八人,你們打算如何處置?”
衡華頗有深意的看向赤綾魔帝。
“姐姐要借方壺,焚滅一洲蒼生。不如先從這些孽障開始?”
魔帝蹙眉道:“哪個不想活的嚼舌根,跟你說了那些陳年往事?”
“沒人說,就不能知道了?”
“也是。”
伏家的河洛演算,自可推測天機,回溯未來。
自己和沈家的瓜葛,這小子怕是早已清楚。
突然,魔帝伸手一指。
金光擊殺一個冰塊中的修士。
沒有任何掙扎,那人當場斃命。
“如果你認為,我會顧忌沈家這些人,怕是想錯了。當年背叛我們,沈家也有一份功勞。要不是看在沈玄的份上,沈家早被我給滅了。”
“所以,姐姐是真打算一個不留?阿刑羅呢?”
見魔帝一臉默然,東方蕓琪主動開口。
“衡華詢問你我,這些人當如何處置。你的選擇是全殺,而我的選擇是懲戒之后送入無間。待天壽耗盡之后,方可轉世。”
她抬起手,一個純黑的領域緩緩在掌心凝聚。
無間地獄,純黑無光之界域。
東方蕓琪構想中的懲戒刑罰。
在絕對無光的黑暗中,讓罪人感知時間流動,一點點消耗生命,直至凋零。
“你這做派,比我好到哪去?到頭來,不也要讓他們去死嗎?”
“死亡不是結束,更不是懲罰,而是讓彼等魂魄往生的解脫,”東方蕓琪認真道,“他們必須贖罪之后,才能死。”
魔帝略一思索,馬上道:“那這樣。我焚滅眾生后,將魂魄打入無間,讓其繼續受刑。你既然認為罪人受刑,那么我就只針對罪民。可如果一洲之民全數有罪,那就全部燒死后再去服刑。”
這怎么聽著,比魔帝最初的說法更嚴重了?
東方蕓琪皺起眉頭。
的確,按照自己的理念。
罪人必須懲罰。
自己是打算讓他們活著受刑。
可赤綾魔帝摧毀肉體后,如果讓魂魄感知到類似于肉身的體驗,其實也沒差?
只是這么想,自己怎么反而幫魔帝把行為推向更極端了?
“哈哈…哈哈…”
伏衡華笑出聲來。
“好,好,既然姐姐和賢妹的計劃并不沖突,都是為懲戒惡人。那就如此吧。立約一千五百年后,如果玄元城落得赤淵這般田地。我把方壺借你又如何?”
赤綾魔帝愿意背負毀滅眾生的業力,自己還在乎什么?
“不過有一個前提,只可焚滅罪民。罪民死后魂入無間,受月君之刑。而在天火中活下來的人,你不可繼續刁難。”
“我不認為,天火之下能活幾個人。”赤綾魔帝淡淡回了一句。
別的不好說,但關于南洲這些垃圾的下限,她絕不會懷疑。
她相信,不出五百年。
南洲人就會開始敗壞伏衡華留下的東西,崩毀他的圣道。
一千年,伏衡華的信眷會被反攻倒算。
再過五百年,玄元城必毀!
“那些能活下來的,也有資格繼續生存,重衍生息。只是…你作為東萊人,能認可?”
魔帝所謂的毀滅一洲之民,是南洲之民。赤淵帶來的東萊人種并無妨礙,還可趁機得到整個南洲疆域。
“利益不是這么討要的。有所為,有所不為,這才是道德。”
三人談妥,由東方蕓琪引太陰星為見證,衡華與魔帝立下一道誓約。
燕東風看了全程,目瞪口呆,不知說些什么才好。
“看到了吧。如果玄元城未來道德敗壞,就會被人活活焚城。所以,為了未來的大家,也為了當下,你們可要好好努力啊。”
衡華鼓勵道:“我二人離開后,玄元城便需要靠你們自己了。”
“我明白!”
燕東風嚴肅的點頭。
為了讓南洲修士走上平等、自強、獨立的道路,玄元城必須發展,而且絕對不能走向墮落。
敢情,這也是一個城主的候選啊。
東方蕓琪瞧著燕東風,心下默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