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庭山,十二重樓。
紅衣少年臉上貼著傷藥,身上纏著繃帶,摩拳擦掌道:「師父,我這就進去了?」
宋春秋不耐道:「趕緊去,過不了就滾回去閉關!別那么多廢話!」
他和周瀟、東墨陽、伏瑤軫、恒壽、嘯魚站在旁邊觀禮。
「這次再失敗,就老實在翠光閣待著。你那些師叔沒工夫幫你天天開啟試煉玩。」
月前,伏衡華和宋春秋提出辭行。因為這是他在玄微派的第十年,欲歸家舉行百歲誕辰和出島禮。正巧伏瑤軫在三大水域游歷至此,打算和他一起回家。
見狀,傅玄星想個湊熱鬧,跟伏家姐弟去蟠龍島。可剛跟師尊提及,就被宋春秋一句話懟回來。
「想出門?去把十二重樓通關。」
傅玄星本以為自己修行十年,已不復剛回山時,卻不料被打得十分凄慘。
并非他不行,而是十二重樓最上面幾層的守關實力提升許多。
在傅玄星抗議時,宋春秋再度懟回來:「要怪,就怪你的好六哥。他開了一個好頭,如今的金丹修士早就今非昔比。」
伏衡華宣講地煞七十二術,引得修真界震動至今,整體戰力提升一個臺階,影響無比深遠。
金丹戰力提升,各大宗門為防止弟子們在外受辱,自然不肯讓一些戰力低下的門人隨便下山。出師關的要求往上提高一個檔次。
非玄微派一家,而是三大水域千百宗門都開始提高難度,惹得年輕弟子們怨聲載道。
「這次,我一定會成功的。」
傅玄星深吸一口氣。
為了這第九次的闖關,不僅伏瑤軫通宵達旦地幫他補習文化課,伏衡華還特意教導幾門好用、靈巧的術法。
咣——
大門開啟,少年直接沖進去,消失在光中。
宋春秋見大門合上,問嘯魚二人:「你家少爺又去流沙河閉關了?」
「是。」
宋春秋沒有再多言。
自伏衡華傳下地煞七十二術,在玄微派的地位直線上升。宋春秋同輩的一些師弟和他打招呼,有時也會戲稱一句「小老師」。
得恒元真人許可,伏衡華在玄微派權限等同長老。只要不是后山幾處禁地,其他地界可隨意來去。
而這幾年,伏衡華最常去的地方就是流沙河。
畢竟恒元真人的精神體在此,可隨意交流。
之所以不去見真人本尊,是因為他修行天魔功,衡華心生忌諱。擔心他與自己相見,會激發二人魔性,引來域外天魔。
周瀟:「他這幾年躲著外人不見,真不打算趁機鞏固名望,受各派邀請去走動一二?現在真要直接回去?」
地煞術傳播后,伏衡華名字隨著小神通術而推廣。各大門派發出邀請,請他前去細講地煞術。但伏衡華一一推卻,連玉庭山都不肯離開半步。
嘯魚:「少爺淡泊名利,恐怕沒有那些念頭。」
他們清楚,各派請少爺去的目的,無非是七十二地煞合一的造化大神通。
可旁人不清楚,他倆還能不知道嗎?
當日,伏衡華瀟灑從容地離開。
可回到孤桐院,就趴在床上嗷嗷喊疼。嘯魚二人趕回,看到伏衡華食指徹底廢掉,呈灰青色,再也無法活動。
用伏衡華的話說,是食指的造化本源消散了。
造化,即生命之本。
人體之內蘊含諸多造化,若被人斬掉,想要修復肢體難之又難。
當然,如今有龍血補充生命力,恢復肢體的技術。伏衡華借鑒于此,也足足花了一個月時 間,才讓食指恢復如初。
如此慘烈的代價,足以說明造化神通的艱難。
嘯魚慈善,體量其他修士,不愿讓他們重蹈覆轍。
「真是可惜了。道臺下令,禁止地煞法在不經他許可的情況下隨意傳播。如今許多門派的年輕弟子,根本無緣修行地煞術。」
「少爺沒有門戶之見,那些影像傳播開來,他不會有意見。」
周瀟道:「他沒意見。道臺那些宗師有意見。」
因為不是伏衡華自行在道臺發布的內容,所以不受道臺保護。許多人刪減講道影像,私下傳播。后來幾位宗師截獲門下私自傳播的影像。發現其中有些刪減具備誤導性,也讓原本安全、正常的七十二地煞術,修煉起來具備危險性。
再加上有好事者閑著無聊,特意總結地煞講道中偶然提及的禁忌法門。最終將宗師們激怒,他們聯合向劫仙們建言,將道臺諸多影像刪除,并收繳三大水域內的各種傳播錄像。
曾經聽過講道,或有緣看到過錄像的人,自然可以安心修行。但沒有緣分的人,只能從別人手中學習,多方輾轉難免失真,不得伏衡華本意。
宋春秋:「道臺那邊的意思,等回頭伏衡華登陸道臺后,自行發表地煞術,以此視作天下地煞道法的正統總綱。此外,當年那些打賞云幣,也要設法轉給他。」
當初是一位好事者在道臺轉播。
雖然眾人是奔著伏衡華打賞,但最后全進他的賬戶。他事后得知,連忙跟劫仙聯絡,表明自己絕無貪財之意,愿意將云幣轉給伏衡華。
然而——
他不清楚伏衡華使用的賬號,根本無法轉賬。
最后那筆云幣被恒元真人取走。本打算直接打入「菩提」賬號,但與伏衡華協商后,打算轉入另一個賬號。
「可等了許久,他死活不肯開新號。難不成,真要扔到那個身份上?」
當日伏衡華將七十二地煞術合一,那造化神通符有諸多熟悉的痕跡,讓二龍真人有所猜測。事后和恒元真人、天京子一對,知曉菩提即為伏衡華。
隨后,這個秘密就在太玄三脈的高層間流傳。這也是為何,玄微派對伏衡華提高規格的緣由。
噹噹——
赤霞在十二重樓第一次回蕩,傅玄星順利通過第一關。
隨后第二層、第三層很快被赤霞包裹。
「你們說,這小子這回能通過嗎?」
東墨陽聽聞周瀟之言,看了一眼宋春秋。
能不能過,自然要看師尊的態度了。
那里面鎮守的師叔們,一個個都是金丹修為。師尊讓他們用幾成力,他們就用幾成。若師尊不打算再讓師弟出門,自然要老老實實等結丹后再出去。
「自然,」伏瑤軫輕笑道,「他會跟我們一起回去。」
宋春秋看向她:「伏姑娘如此篤信,是慧眼有所觀照?」
伏瑤軫笑而不語,只是看向腳下。
何須「看」?
只看伏衡華不在,便知道他打算作弊了。
流沙河的精神世界與玉庭山對照。
伏衡華在此修行之余,手中盤玩一條四足小紅蛇,慢悠悠指點其破局。
「哼,你這小子慣會用這些手段。」
衡華對面,體型碩大的黑白巨獸慢悠悠扇動竹葉扇。
「只是讓他參加我的出島禮。不過幾日,就讓他回來安心修行。」
伏衡華從容道:「如今他的狀態,適合轉化天書。」
「我可不打算讓這小子修煉天書。」
恒元真人道:「天書 多有劫數,以昔年太玄之盛,也只敢在每代擇三人傳授。如今東墨陽算是一人,接下來兩個名額,要給兩儀道和天乙宗。」
「諸派默契?」
「平衡而已,」巨獸隨后補充道,「你特意讓你弟弟去兩儀道,倒是一條好盤算。他家未必會全力支持李如心。而且…」
李如心的資質,修行天書還是有些牽強。
伏白民雖然資質也不夠,但他身上本就有天書道法的根基。去拿這個名額,勝算不小。
衡華微笑點頭。余光瞥見手中小蛇陷入麻煩,暗暗催去一道法力,助傅玄星入第九層。
恒元真人對他此舉不做反應。
宋春秋不打算讓傅玄星離山,可恒元真人卻無所謂。
修行并非一味閉門造車,去外面歷練也是一條正途。
宋春秋擔心徒弟出事,但伴隨龍馬,身懷仙器,在外頭又有一位元嬰級的干爺爺,他在外面能出什么事?
有見識廣博的義兄指點功法,也不會耽擱他的修行。
「不說這小子,說說你吧。你此番歸去,有把握說服你祖父了?」
「造化天書的第三版金丹法已推演完畢。勸說祖父,有五成把握。加上——」
衡華袖袍一卷,身上涌動一股和流沙河接近,卻更見中庸平和的氣息。
黃婆。
土之道自身中溢出,于頭頂形成一尊全新的靈神。
伏衡華在玄微派修行十年,觀流沙河之死,見玉庭山之生,終于徹悟「土」之妙諦。在法力達到第四轉圓滿后,煉成黃婆化身,邁入下一個階段。
「唔,第四——第三個吧?回頭要將意馬解散,與身爐相合,取水火合入金公木母。」
恒元真人看過《造化會元功》,自然清楚伏衡華當下這一步意味著什么。
五行俱全,是結丹的前置步驟。
而黃婆暗喻黃芽,乃金丹萌發之機。
有道是:金鼎烹鉛煉心猿,玉爐抽汞鑄木龍。金公木母交陰陽,卻在黃婆作良媒。
有黃婆靈神,伏衡華便可以模擬結丹步驟,讓自身提煉丹元。
「你的天書頗為詭秘,與我太玄正法截然不同。」
打從一開始締結陰神,恒元真人便有一種怪異感。
而隨著親眼見證伏衡華煉成黃婆靈神,他可以確信。伏衡華的修行體系雖借鑒諸多前輩的智慧,卻在茫茫大道路上披荊斬棘,走出一條全新的道路。
前人總結的經驗和例子,無法在伏衡華身上對照。
「現在的你,已經可以在體內修成金丹——假丹——偽丹——或者,稱呼為虛丹更妥當?」
不再是學著自己等人一般,在太玄道圣劃定的道路上一步步前行,追尋圣人道蹤。而是跳出整個體系,自己在道路隔壁又建立一條道。
最明顯的,就是眼下在筑基八層結丹——
這還是筑基期嗎?
衡華默默點頭。
「的確算不得真丹。但卻和我前些年研究的「筑基第十層」對上。我要結丹,就需要先走另一個過渡階段。」
筑基八層,借黃婆靈神為媒,調和悟空化身與菩提化身的水火陰陽之變。以自身為太極八卦之爐,煉成一團丹元。
換言之,邁入筑基八層后的伏衡華,不論從神識強度、法力純度、戰力境界,都足以和正常的金丹修士媲美。唯一缺陷,是沒有從天地間搶奪「大道靈機」。但這點缺陷,可以借用父親的「合象大界」進行彌補。
現在,他活脫脫就是一個金丹修士。
「我不喜歡冒險的法子,所以穩扎穩打,成功率在九 成以上的這條路,更適合我。」
依照伏衡華的筑基十層法。不斷提純淬煉丹元,從九品一步步提升為一品,最終跨過一品,達到「博古萬道造化一炁金丹」的層次。
這是伏衡華這些年修行間,考慮的第三版金丹法。
這個版本的結丹法,可以極大降低正式結丹時的危機。畢竟那一霎,搶取「三枚人參果」,危險過于大。而其后就要快速結丹,對時間把控也需十分精確。
稍有分神,就可能讓金丹出現瑕疵。
縱然是再天才的英杰,在筑基嘗試結丹的那一刻,也無法確保自己百分之百締結最高一等金丹。
這樣拼運氣的方式,伏衡華斷然不接受。
所以,他選擇一條更為穩妥的道路。
放眼恒元真人所知的諸部天書,以「丹鼎九轉丹元」的方式增強最后成丹的品質。這也是一個前所未見,可以說是變革式的進步。
眼下,衡華身上逸散丹元波動,堪比九品假丹修士。
真人定眼看著,苦笑搖頭:「照你這修行法,回頭就可以把煉氣九層、筑基九層、金丹九層的古法體系徹底扔掉。也對,你本就是無中生有,自開一脈道統。我們以太玄道統比照而來的修行體系,自然不配和你的境界對照。」
恒元真人借鑒「筑基第十層」,和天京子等劫仙交流。
他們確信,伏衡華在當今的煉氣、筑基、真火、玄胎、金丹五個境界中,生生開辟另一個新的境界——道鼎。
玄胎修士若修行深入,可以不走傳統的玄胎前中后期,然后嘗試結丹。
而是通過「我身為道鼎」,模擬金丹九轉,以期自身邁入金丹境時,必成最高一等金丹。
「你跟二龍師弟兩個人,可謂兩個極端。他打算把前輩們的理從棺材挖出來。而你卻是在棺材釘上最后一圈釘子,徹底讓他們的道入土。」
「說得好像我多叛逆似得。我的道,本就脫胎于前輩,沒有前人,也就沒有當下的我。而且,我和二龍真人的理念,看似逆反卻又大有相通之處。」
知曉伏衡華另一個身份,二龍真人這些年沒少和伏衡華私下交流。
只不過他倆關注的焦點不同。
伏衡華因為不入金丹境,不對金丹境后面的修行發表過多言論,只專注筑基九層的深入改造。
而二龍真人看到一群金丹修士施展「人造法相」,開始思考一個問題。
為什么元嬰宗師比金丹三轉的修士強數倍?
元嬰宗師只是不敢直面天雷劫的失敗者,他們連金丹中的大道靈機都還回去,為什么戰力反而提升許多?
「雖然這些年和二龍真人多次爭吵,但我對他的看法卻很贊同。
「元嬰修士的強大,在于赤子嬰兒和大道法相。
「此二者都是純陽元神的前置。赤子嬰兒加強自身神識的控制,神識比金丹三轉時更加入微。大道法相解放輸出,在肉身束縛外,以法相調動天地之力,威能巨大。」
這是二龍真人和伏衡華共同認知的理論。
金丹修士和元嬰修士的鴻溝,就在于法相和元嬰。
可伏衡華的「人造法相」,卻在這天地鴻溝之間搭了一塊梁木。
金丹修士也要修煉法相。甭管是長輩幫忙,還是自己以傀儡擬化,在金丹境界提升戰力,可以彌補三轉到元嬰宗師之間的差距。
二龍真人發現這一點后,立刻提出另一個尖銳問題。
為什么古法金丹的三轉和四轉,威能相差百倍?
正因為差距過于大,所以才有亞師玉圣離開創「元嬰境」這個過度境,實力卻數倍于金丹三轉的 修士,卻又遠遠遜色于劫仙。
會不會我們從一開始,傳承的金丹九轉就錯了?
二龍真人于是開始傳信各宗門,希望借閱古籍考證資料。
但這種事,卻和伏衡華的理念相悖。
他研究古籍,是為推陳出新。
可二龍真人打算把古老且完整的體系在當下復原。
因為這一點,雙方鬧崩。
但這并不意味著,雙方對彼此全盤否定。
在修改當今體系,尋找更契合,更強大的修行體系這一點,他倆態度一致。
這時,小蛇突然從衡華手中溜走。
「十二層了,那里是張師侄看守。」
恒元真人道:「不過有你傳授的針對性秘術,對付他應該不難。我也就不留你們了。」
反正道臺可以交流,不用強把人留在這里。
衡華行禮告辭,轉身離開流沙河。
「對了,你在玄微派修行十年,要不要去試一試十二重樓?」
「我?」
衡華思量一番,突然有了一個主意。
「正巧,我閉關多年的成果,不妨讓你們看一看。」
走出流沙河,來到十二重樓前。
此處以人體器官為名,是因為其夾在二峰之間,正如一條喉嚨上下來回。所以,玄微祖師建十二層,充作試煉。
「我出來了!」
傅玄星推開最高一層樓的門戶,從里面跳出來。
站在十二層,少年興奮的對下面眾人招手。
「咦——六哥,你出來了?」
眾人這時看到緩步走來的伏衡華。
他自流沙河出來,身上攜帶縷縷死氣。路上花草受其影響,先是逐步茂盛長大,然后枯黃凋零。
衡華袖袍一抖,造化法力籠罩自己走過的路。
夏盛秋敗,冬藏之后又是一年春華時。
轉眼間,死去的植物紛紛復蘇,吐露芳華,形成一條五彩繽紛的花徑。
至宋春秋等人身邊,他先行禮賠罪:「真人與我言,要用十二重樓考教修行。萬一損毀寶樓,還請宋前輩勿怪。」
「你要過十二重樓?」宋春秋欣然應下,「去吧,去吧!」
伏衡華走到十二重樓前,紅衣少年在頂樓揮手:「六哥,你快點,我在這里等你。咱們待會兒一起下去。」
衡華咧嘴一笑,高聲喊道:「你等會兒抓穩了!」
抓穩?
傅玄星不明所以。
伏瑤軫盯著弟弟,突然臉色一變,低聲詢問嘯魚二人:「你們把行禮收拾好了嗎?」
「今早就備好。少爺去流沙河修行,本打算和真人告辭,我們今日便離開。」
「那就準備,稍后我們趕緊走。」
恒壽二人困惑,但下一刻二人色變。
地動山搖,乾坤倒轉,兩座夾起十二重樓的山崖搖晃不定,仿佛下面有一只手在托著。
傅玄星站在頂樓,差點栽下來。
他趕緊扶住欄桿,看向下面。
一根,兩根…
一共五根手指從十二重樓的底座升起,連帶著將兩座山崖往上拱。
「這是怎么了?」
各樓鎮守的修士紛紛出來觀看,卻見一座五指山緩緩把十二重樓抬高百丈。
宋春秋眼皮跳動,十二重樓可是師祖親手建立。
劫仙施加的咒術,這小子怎么搬動的?
「天級道法,五行山法。唔…仍不完全,沒有遺洲那時候 的強勢。不過——托起十二重樓,足夠了。」
衡華法力全開,生生以一座五指山將十二重樓拱到半空,破去諸多禁制。
「老真人,如此,可算過關?」
衡華跳到五指山上,幾下來到十二重樓頂。
望著永為春時的青色玉景,衡華正欲感嘆幾句。
忽然清風吹過,伏瑤軫強拉著他就走。
「別鬧了,我們趕緊告辭。」
伏衡華以五行山挖出十二重樓,惹得諸位長老出來圍觀,恒元真人也黑著臉顯化一道化身。
見此,伏瑤軫忙帶人跑路。
傅玄星見狀,只來得及吹起一聲口哨通知大白,然后便急匆匆隨姐弟二人溜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