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鶴一幽幽睜開雙眼。
突然,他猛地坐起。
腦子里最后閃過的畫面,是傅玄星請自己喝酒,然后自己醉倒在桌上。
再看四周環境——
“這里不是我的房間,更像——更像是一艘船?”
第一反應,是自己在彩鸞靈舫。
可仔細觀察,這并非彩鸞靈舫,
且速度比靈舫快了許多。
推門出去,他看到傅玄星暈暈乎乎坐在船頭,伏正給他把脈調湯。
“你這小子酒量可以啊,把十九叔灌醉,居然還能把他抗進屋,然后老實坐下來?”
“我…我酒量當然好——嗝——我小時候可是天天去偷——嗝——”
少年迷糊糊地坐在那。
仔細思考了伏桐君的建議,第二天便收拾東西,啟程往四回島來。
“混賬小子,
你又坑我!”
伏鶴一氣急敗壞沖過去。
給傅玄星調了一杯醒酒茶湯,
起身避開伏鶴一的陣旗。
“您老醒了?”
清風一動,伏跳到船頂。
“十九叔,你看這艘追云舟如何?”
“韋志文那艘?”
伏鶴一看著自己如今所在的靈舟。
比彩鸞靈舫規模更大,赤欄彩旗,有五重樓閣,分明是一艘樓船。
“追云,我記得這是當年凌家遺留的寶器級靈舟。”
“沒錯。追云、聽風、奔雷、含煙,這四艘寶船是當年凌家請延龍八位頂級造船法師歷經甲子而成。船頭的四尊神像合在一起,能發揮媲美靈器的戰力。
“凌家滅亡后,韋家得到追云、奔雷二舟。一個是韋志林的座駕,另一個被韋師回賜給了韋志文。現在,這舟歸我了。”
在延龍,船舟類的法寶造價最昂貴。打算給洛龜島配備靈舟,除卻自己造,那就只能找現成的。
伏鶴一神情莫名:“當年韋家,
著實從凌家拿了不少東西。”
“鮑家和程家也沒少拿,玉兔島不都改名了嗎?”
叔侄二人話題越扯越遠,
突然伏鶴一反應過來。
“你把我灌醉拉上船,
這是打算去哪?看路程,你在南下?”
他心中有一個不祥預感。
“四回島?”
果然,伏鶴一忍不住罵人。
“你區區筑基二層的法力,也敢摻和這檔子事?”
“所以把您老拉上了啊。此外,還有其他人呢。”
指了指遠處伏向風和嘯魚,道:“也就是流徽要照顧玉兔它們,被我留在洛龜島上。稍后,她和周瀟前輩會驅使洛龜島趕來。”
紫軒國的冤魂依舊沒有化解怨氣,與眾人商量后,洛龜島繼續南下。他們則打頭陣,直搗黃龍。
如今和最初逃難一行,也就少了一個周瀟。但船上,還藏著另一個人。
看到熟悉的幾人,伏鶴一惆悵一嘆。
“你小子去四回島干嘛?四回島就算沒有金丹大修士,一群假丹修士也是天大的麻煩。你總不能,再去四回島生五行山吧?”
“我就是這么想的。韋志文怎么死的,再來一遍唄。”
伏笑容滿面,
好言安撫伏鶴一。
伏桐君和傅玄星在,
真的不慫。
金丹級別的人形蠱放出來,
別說摻水的假丹修士,韋志林留島上,都敢打一打。
更別提傅玄星身上帶著一件玄門至寶。關鍵時刻,金丹算什么,元嬰宗師也不過就是一劍罷了。
追云舟速度倍于彩鸞,很快便到了四回島第一環防御圈。
這幾日,韋家收縮防御。以大法力將各處靈嶼搬到四回島周圍,形成內外兩層島鏈。
如今外層島鏈散落著數百座不動礁與十余座回風嶼。三兩間升起水壁、木墻,將去路徹底隔斷。
三里外,笑道:“韋家的迷宮?黔驢技窮,他們也就剩這個了。”
伏向風:“不可大意。他們布下的迷宮顛倒靈機,干擾靈脈磁場,就連修士神識都會受到阻礙。”
韋家有血脈天賦,可辨識道路方向。所以他們配合自己的天賦,特意弄出這種“回”字迷宮充作防御。
等閑修士進去,被迷宮所困,法力一點點耗盡。
傅玄星這時清醒了幾分,走到最前面眺望。追云舟正前方,兩座不動礁佇立符塔,彼此以“天水符”拉起一道高達百丈的水幕。
若想要從上空飛行,會被符塔和符弩給打下來。而從水下遁走,會被水幕阻攔。至于硬撼水幕,則會損耗法力,不方便繼續深入。
揉揉眼睛,傅玄星往周圍看去。
諸多不動礁上都有符塔、符弩,甚至各處不動礁上還有三五百人為一組陣的道兵。
“這是延龍的戰斗方式?”
面對韋家的防守局,四家修士也是各展神通。
有一些人駕馭樓船,操控三五百道兵進行殺伐。有一些人施展秘法、道術,強行攻擊水幕、木墻。
“與金方的仙家斗法完全不同啊。”
傅玄星有點明白,為何嘲笑這邊是小混混打架了。
要是各家拉出上萬人組成大軍戰陣,施展兵法策略對戰,倒能說是國與國之間的交鋒。
可偏偏修真家族依舊保留修士風氣。
三三兩兩修士為一組,帶上自己操練的道兵,各自為戰,全然不成體系。
轟隆——
天空爆發紫黑色陰氣。
伏、伏向風起身戒備,卻見陰氣在空中凝聚,身高百丈的曼妙天女悠然現身。
俯身一拍,水幕被強行撕裂,兩座不動礁上的符塔崩塌,敵人盡數化為膿血。
傅玄星徹底清醒,趕緊擺出架勢,招出桃木劍。
“別擔心,不是敵人。這是以血脈天賦‘陰靈’,施展的‘天女妙法’,是陰家的同道。”
望著不動礁上揮灑的血沫,神情莫名。
很快,空中的天女散去,白衣女子站在不動礁最高處。
陰家的三百黑衣道兵登臨不動礁,開始著手清理改造靈盤,并再度將符塔升起,改造成陰家的“幽光塔”。
其他地方類似,各家修士不求深入,謹慎占據外圍后,再循序漸進。
“這也是韋家的計劃吧。故意用這種拖時間的方法,等待他家老祖能順利渡劫。”
只要韋師回化嬰成功,這些損失都可以補回來。
陰家行動頗有分寸,雖然下殺道兵,但對韋家的核心子弟有所保留。顯然是在準備,韋師回大勝之后的退路。
水幕消失,有幾路修士率領道兵從此通行,前往下一道屏障。
追云舟趁機過去。
陰家的那位女修盯著追云舟,再看船上的伏向風,傳音道:“凌陽道兄,你們如果往里走,可以去跟你家的人匯合。白榆堂來了一個玩道兵的小子。”
凌陽,是伏向風的字。
修真家族重視禮法,同輩稱呼一般用“字”,而不是“名”。唯有親近之人或長輩,才會以“名”相稱。
當然,修行世外之人多不講究俗禮。傅玄星這類世外修行之人,連表字都沒有,都是以人名、道號稱呼。
“多謝仙子提醒。”
伏向風道謝后,轉頭問伏鶴一:“白榆堂那邊玩道兵的人?”
伏鶴一一琢磨:“我家玩道兵的小子,應該是玄戈和星旗了。”
“是星旗,我已經看到他的天河水兵。”突然插言。
清風回蕩在水面,將遠處的信息反饋與他,仿佛親眼所見。
“恒壽,往左走。到那邊的木墻去。”
追云舟轉頭向左。
沿途經過幾處戰場。
道兵在修士驅使下沖上冰墻、木墻。當防御出現破綻后,修士們才會親自出手展開攻擊。
浪花推著殘肢肉沫飄過來,看得傅玄星神情凝重。
抬起頭,他看到兩座不動礁之間構筑的一堵冰墻。鮑家的修士正帶著八百雷符道兵強攻。而韋家在冰墻上準備一架架符弩,隨著符弩掃射,雷符道兵死傷慘重。
深吸一口氣,傅玄星催動離火之精揮出一劍。
嘭——
離火劍氣劈開冰墻,直接砍斷一座符塔。
鮑家修士愣了愣,看到追云舟后,拱手道謝,帶道兵前去占領不動礁。
伏向風走過來:“你也不習慣這種道兵廝殺?”
道兵,修士豢養的護法兵將。有傀儡、精怪、法寶衍生,同時也有凡人。
讓凡人服用引氣丹,提升到煉氣一層修為,然后操練五六年,即可充作道兵。
“我想象中的仙家斗法,是修仙者各施手段,功能玄奇的法寶秘具,威能莫測的道法咒術,而不是把凡人卷入戰事。在金方,我們根本不會讓凡人參與修行者之間的斗爭。”
兩位年輕人站在船頭。各處道兵在修士驅使下攻入冰墻、木墻,然后被法術炸成肉沫,尸體隨波逐流。
“那就改一改當今的規矩。”
伏向風忽然出劍,水面卷起一道道颶風,吹向前方的一處冰墻。
“是啊,看不習慣,那就一劍劈了。”
傅玄星緊隨其后,也出劍幫忙。
火焰攪動颶風,風助火勢,直接把冰墻轟開。
“伏家柏皇堂伏向風,領教韋家道法。”
“金方修士傅玄星,領教韋家手段。”
風火連天,撞開一處又一處壁壘。盡可能降低傷亡,保全道兵性命。
伏鶴一搖頭道:“這倆小子,這點事都經不住?哪次東域家族的攻伐,不是死傷過萬?你們還能都救下來?我們管好自家即可。去操心別人家的道兵,平白惹人嫌棄。”
改不了整個東域的規矩,道兵炮灰之事便無法禁絕。
眼下一時意氣,沖上去幫忙,有什么用?
“十九爺,三少爺和傅公子哪怕只有綿薄之力。但救下一人,總比一個都救不下強。我們這些旁觀的人,哪有資格去抨擊實干的人?”
嘯魚望著那些道兵出神。
在東域,修行資源被各大家族把持。擁有修行天賦的凡人想要走散修之路都十分艱難。
凡人展現天賦后,被各家族帶回去撫養。好一點的,如嘯魚恒壽直接當了婢女侍從,可以跟著修行。
差一點的,弄去作藥人,為嫡系族人推演功法充作試驗品。等修行到一定境界,再利用傳功之術將他們吐納的法力剝奪,轉入主人體內。
而最慘的,無疑便是道兵。
有修行天賦,但又沒有太大的潛力。那就用引氣丹修行,然后充作戰場上的炮灰。
“你看不慣?那就好好修行吧,你修煉到金丹…化嬰境界。那時候,你開口禁止各大家族使用凡人做道兵。就可杜絕當下這種事。”
嘯魚無語:“我成為元嬰宗師?那時候,少爺不也早早成道了?我覺得,少爺說話更管用。”
笑了笑,將“云潮滄海瓶”遞給嘯魚。
“你既然看不慣道兵之法,便隨三哥他們去幫忙。”
“我?”嘯魚苦笑。
自家明白自家事,要說烹茶調羹、研磨作畫,她可以。但斗法交戰,著實不是她的強項。
“我傳你一道驅使寶瓶的口訣。”
想了想,又掏出昨日準備的畫。
輕輕一抖,靈畫罩住嘯魚。
少女頓覺一股靈機自天靈灌頂,冥冥中似有所頓悟。
白霧金光散去,面前多出一位踏著蓮花,手托白玉瓶的白衣仙子。
“既已發了慈悲心,那就去親力親為。僅站在岸上,如何去救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