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鸞靈舫,衡華坐在船頭,前面擺著一壺“云山清茶”,一碟金絲酥,一盤蕓豆卷。
“喂,你既然那么清閑,下來幫我收拾戰場啊。”
“我法力消耗太大。善后的事,三哥來吧。”
衡華如今只有煉氣修為,真氣催動玄火雀翎扇,消耗實在是大。
吃著點心回氣,衡華觀望水上行走的伏向風。
他催動三昧真火,將傀儡、蟹精以及一眾水妖統統焚燒。
這是延龍水域的規矩。
若尸體墜入水中被魚蝦吞食,便會讓它們化為水妖,成為人族之患。
伏向風揮劍施展“吹雪”,狂風卷起火焰,燒向遠處來不及閃躲的水妖。
伏丹維不愿子孫將劍對準人族,而對水族精怪就沒限制了。
延龍水域是水妖泛濫之域。每隔數十年,便有一次妖潮侵犯。水中精怪瘋狂圍殺各路修士和島嶼上的凡人。
斬殺水妖,對延龍修士而言,是維護人族延續的“善行”。
待真火收斂,伏向風輕輕搖頭:“可惜,燒了這么多水妖,才煉成兩塊水玉。這蟹精不行啊,是內丹被蟹奴寄托,只剩一個空殼了?”
向風拿著兩塊湛藍色的水玉,又把蟹精破損的大螯扔到靈舫。
“這地上的大螯,讓嘯魚收起來。到底是寶器材料,回頭興許有用。這兩塊水靈玉,也送你把玩了。”
水靈玉,焚燒水妖后遺留的靈氣凝結物,可制器煉丹。
衡華收起水靈玉,忽然問:“三哥,你對自己立下的‘殺生戒律’有幾條?”
“兩條。
“惡人,該殺。
“殺我者,該殺。”
“阻你成道之人,你不會殺?”
“如果跟我競爭的,是大奸大惡之輩,那就一劍殺了。如果說位品行高潔的道友,僅僅與我公平競爭。那又何須殺人?大家公平斗法,爭奪成道機緣便是。”
在外行走多年,見過諸多人心險惡。但伏向風本心如一,始終貫徹伏丹維所期望的俠道。
但這是伏向風的道,并非伏衡華的道。
衡華搖頭輕嘆:“正因為三哥心慈手軟,才叫莫徐有機可乘,設局坑了你這一次。”
向風臉色一僵,吶吶道:“下次會注意。我也沒想到,僅僅因為我救了一只靈鳥,他竟記恨至此,跑來設局害我。”
伏向風在外行走多年,這種事真是第一次見。
延龍水妖肆虐,人族修士斗法多以勝負點到即止,生死之搏十分少見。
以往大家碰到一件天材地寶,斗法爭奪后,敗者自行離去。縱然有報復,也不過是下次爭搶時贏回來。
動了殺心,甚至跑到延龍東部堵門。
真不怕伏家事后報復嗎?
想著想著,伏向風將此歸結于祖師壽元將盡,所以這些阿貓阿狗之輩才敢刻意針對自己。
見衡華神有所思,伏向風輕咳道:“行了,不要說我。你又如何?第一次見人被殺,會不會難受?”
反正他當初第一次殺人,心中慌亂了好久。
衡華搖頭說:“雖然沒有親自下手殺人,但這類勾心斗角,殺伐之事從沒少見。”
恒壽替他殺過人。
但他從沒親自下手,因為按照衡華對自己定下的殺生戒律。那些人還不到這個標準,不配死在自己手里。
“你給自己定的戒律是什么?以你的性格,莫不是跟五叔一樣,在心里定了一部刑律?”
伏丹維勸解子孫少殺生,讓他們各自定下殺戒。
有如伏向風一樣,制定兩三條的。
也有細致劃分幾百條,各種突發情況一一列出,生生給自己制造了一部刑法。
“沒想好呢,反正我還沒殺過人,可以再改。對了——
“三哥。不動礁已毀,那里面的東西?”
“喏。就這玩意。”
向風扔給衡華一枚橙黃寶珠。
“為這玩意,我潛入不動礁下,被那老匹夫硬打了一掌。眼下,胸口還疼著。”
接過珠子,衡華伸手去把向風的脈。
“有些內傷,但不嚴重。倒是手臂上的外傷——嘯魚,你幫三哥包扎。”
“沒事,我自己來,你們不用操心。至于你,研究研究這枚珠子,余風道的靈器,肯定用處不小。”
被金雷劍氣炸毀的不動礁。
良久之后,一只小蟲嗡嗡從水中飛出。
“幸好老夫還有一只寄魂傀儡。不然這次,可真就死了。”
燕千羽心中把伏家人罵了千百年,匆匆忙忙逃走。
“先回去換一個傀儡身,再去跟玄心壇匯合。那群人針對伏丹維,不知準備如何了。”
是夜,烏云密布,彩鸞靈舫停泊在礁石區。
這也是一處不動礁,靈根內潛藏的天材地寶早已被人取走,只剩一點靈根萌芽鎮著礁石,不墜水中。
這類不動礁在延龍水域十分常見,凡人依存不動礁棲息,直至妖潮巨浪,礁沉人亡。所以,凡人更樂意在修士居住的靈嶼、靈島。那些地方靈脈穩固,可長久居住,還有修士庇護,傳授仙術。
衡華脫去武服,換上家居休閑的白袍,懶洋洋躺在船篷,拿著寶珠把玩。
投過寶珠,隱入云霧中的朧月光芒更顯昏暗。
“研究如何?”
向風一個翻身,跳到船頂。
他身姿輕妙,風氣飄渺,靈舫不曾有半點晃動。
“跟我們猜測不同,這只是一件寶器。主人身死時,寶珠恰巧落入靈脈。受靈脈滋潤,在失去修士的情況下得以保全,千年不損。
“寶珠內涵千年靈脈之力,已將寶器自身的符文抹掉。換言之,寶珠目前只是一枚天地生產的靈材。”
衡華將寶珠扔給向風:“這玩意屬性和三哥親近,能充作靈器材料。”
“所以現在無用?”
靈器,那種金丹修士祭煉的法寶,距離向風太遠了。
“也有一個用處。這類珠子有個別稱。”
向風目光望來,只聽衡華一字一句吐出:“定風珠。”
“就是那種安然穿行颶風的玩意?”
“對。在風門島,三哥用的上。”
想了想,向風收起定風珠,學著衡華的姿態躺下。
瞧著天空濃云,他忽然道:“快下雨了。”
“子時二刻,雨落三寸五分二厘。子正三刻時,雨歇。”
衡華說了一句,接著便閉上眼養神。
“…”
向風語氣帶著幾分無奈:“我又沒問你這個。”
他只是想找個話題,跟堂弟好好聊聊。
哪成想,這小子一句話就中止話題。
可不得不承認,自己這個躲在書館三十年的堂弟,的確比自己懂得多。
天文地理,醫卜術算…天地間各門各行,他都可說出一二門道。若換成自己測算降雨,別說降水量精確到分厘,就連時間都算不出。
這小子,的確適合干這種測算推演的事。
陪著衡華望月觀云,向風問:“今日出島散心,感覺如何?”
“還可以。出來透透氣,總歸是好事。”
衡華望著云空,忽見一道赤光劃破云霧,落入礁石區另一側歇息。
向風解釋:“是其他同道來不動礁歇息。畢竟夜里的延龍水域過于兇險。”
延龍水域范圍遼闊,水底潛伏數不盡的水妖精怪。
凡妖類,喜好月華,夜幕之后紛紛浮出水面。因此夜晚的延龍水域,鮮少有船只航行。
不久,又有幾道遁光飛來,在不動礁其他地方歇息。因為大家不熟,彼此不曾交流,耐心等待黎明,水妖回歸水下。
子時,細雨颯颯。伴隨風聲潮音,似是一曲沒有節奏的長歌。
“衡華,”向風忽然問,“你為祖父演算功法,有幾成把握?”
“早前給他老人家推演一篇養丹化嬰的法子,但不合心意,我便沒有呈給祖父看。”
“怎么說?”
“老爺子只剩十年壽命,氣血逐漸枯敗。單以功法助其修行,很難在短時間內恢復巔峰期。”
向風默然。
他見過許多年老將死的凡人,死前氣力全無,僅存一口生氣。
而修士到了壽元耗盡的關卡,法力也會跌落到低谷,不足往昔三成。
各地都有年輕修士越境擊敗高層次修士的傳聞,大抵便是遇見法力衰退,壽命不久之人。
“如今,老爺子就像個漏底水桶。再怎么往里面添水,也無法恢復全盛期。縱是把天書擺在眼前,他也只能看,無法立刻上手修煉。
“因此,在功法之外還需要一件東西。”
“催元大藥?”
“對。”
催元損命的秘藥,強行把伏丹維的潛力逼出,讓他在短時間內恢復巔峰期。只有這樣,才能利用功法嘗試突破。
如果成了,再續五百年壽。
如果敗了,催元大藥便是喪命之毒,連十年之壽也不可得。
因此,功法選擇慎之又慎。
衡華必須將成功率提升到最高,才敢讓祖父嘗試。
機會只有一次。
燕千羽寄托的傀儡蟲先去早年安排的某處秘窟,給自己換上一個傀儡身體后,再趕到玄心壇魔修所在。
此地距離蟠龍島不遠,位于一片礁區。
八個黑袍魔修圍著祭壇坐成一圈。正催動魔法激活祭壇,塑造陰魔幽影投入蟠龍島,勾引伏丹維心中魔障。
燕千羽這具傀儡是個年輕男子模樣。
他的到來引起幾位魔修注意。
“燕前輩怎么換了這副尊容?難不成,您也覺得自己的容貌太老了?”
“本體在外面,來不及趕來,就用傀儡蟲過來聯絡。”燕千羽虛張聲勢,故作沉著道:“計劃進行如何?”
“那老頭心志堅定,我們以魔功催動域外天魔,施法這些時日,他竟還能保持理智。”
“那可是伏丹維。一人一劍殺得你們天魔殿血流成河,幾乎滅門。他會入魔?哼——你們還是將玄心壇主請來,設法滅了蟠龍島吧。”
想到心血制作的傀儡和肉身毀滅,燕千羽心在滴血。
他可不希望伏丹維轉修魔道。
他要伏丹維連同整個伏家,一起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