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恒壽偷偷扛著伏鶴一前往渡口,將他藏入一艘大船內。
不久,少女穿著黑衣趕來。
看著渡口停泊的一艘艘靈舟。她先鉆入恒壽藏人的那艘,找到伏鶴一。
“果然在彩鸞靈舫。”
檢查伏鶴一的狀態,伏流徽低語:“十九叔,抱歉了。侄女不方便帶你走。”
她原本打算拉著伏鶴一一起離開。但思來想去,萬一伏鶴一半路反悔,跑去找伏北斗告狀,六哥哥不就麻煩了?
就在她打算離開時,忽然看到桌上擺放的一口劍匣。
匣上有一小撮土灰。
“…”
稍作沉思,伏流徽恍然大悟:“原來這里露出破綻了?六哥哥在那兩撮土灰里,暗藏某種秘術?”
少女記下這個教訓,輕輕打開劍匣。
除卻一口青鋒寶劍外,還有一張字條:“丫頭,你哥僅存的家底,好好保管。”
“元鈞劍?”
伏流徽緩緩撫摸劍身,眼神帶著幾分懷念。
劍長三尺,寬三寸,無鋒無鞘。一面銘天清符箓,一面書“元鈞”篆刻,故又作天清元鈞劍。
乃伏衡華之父生前佩劍,頂級寶器。
然寶器需主人日夜溫養才能保持威能。衡華天天讀書,自然沒這時間。所以,他把寶器施加封印,鎖入劍匣埋在劍龍峰底。借地脈之力,減緩靈氣流失。
察覺伏流徽渾水摸魚,打算偷偷離島,伏衡華專門啟出劍匣,留給她護身。畢竟伏流徽父母雙亡時,并沒得到多少東西,如今連把趁手飛劍都沒有。
“多謝六哥哥。”
元鈞劍對伏流徽的意義更有不同。
她父母死后,被親兄長遺棄。伏家得知,將她帶回家中撫養,隨伏家排序。年少時,伏流徽隨衡華一起喊“爹娘”。而她的劍術正是伏衡華之父手把手教的。
直到成年,她才知道那并非親生父母,而是舅舅與舅母。
但幾十年的親情難以了斷。伏衡華父母死時,伏流徽的悲傷不比衡華少。然而伏流徽知曉分寸,沒有去跟伏衡華爭搶舅父、舅母的遺寶。
當然,伏衡華父母遺物本也不多。
除卻二人生前的游記手札外,只有元鈞劍、玄火雀翎扇、千珍飾匣這三件法寶。
清氣縈繞劍身,悅耳劍鳴錚錚作響。
“許久不見了。”
兒時,舅父教自己練劍,正是用這把元鈞劍。
而比起伏衡華一心讀書,伏流徽則傳承其父的劍術。
再看一眼昏迷的伏鶴一,伏流徽深深一拜后,收起劍匣離開。
她和伏衡華年紀仿佛,自小一起長大,彼此之間很有默契。
當日去瑯環館時,她就察覺不對。夜里,自行潛入瑯環館見到昏迷的伏鶴一。
但她知曉分寸,非但沒有告知眾人。反而時不時去丹若院,制造伏鶴一依舊在內的假象。
就連仙鶴黃瓊,也是她取走御獸令牌后,先一步安置在島外,等著稍后過去匯合。
可以說,伏家人一個多月沒有起疑心,全仰賴伏流徽周旋。
紅日東升,晨露漸稀。
伏向風陪同一位美婦人走向瑯環館。
那婦人體態豐腴,慈眉善目,卻是當今蟠龍島的真正管事人。伏向風之母,張秋蘭。
母子身后,還跟著兩位稚齡婢女,著粉紅花裙,雙平髻上插著時花。
看著兩側盛開的鮮花,美婦人停下,輕搖牡丹絹扇:
“小六這邊的花,開得比玉香軒漂亮。回頭,記得派人過來盯著。免得他離開,這邊的花凋謝。”
身后婢女恭聲應是。
向風看著婦人,欲言又止。見她想要走進瑯環館,到底忍不住了:“母親,衡華只是出門見個朋友,不值得大動干戈。您何必親自過來?”
“難得小六動了出門訪友的心思,我這當嬸娘的,自然不能坐視。”
前幾年,張秋蘭才帶著幾位姑娘從外頭搬回蟠龍島。在此之前,都是衡華與伏丹維爺孫居住于此。她自感伏衡華過得清苦,不免多有些掛念。
走入瑯環館,便聽見里面衡華對嘯魚說話。
“這把椅子帶上。對,上面的東西都留著。這墊子甚得我意。外頭歇息時,我才不去坐石頭。還有,枕頭、竹席都帶上…當然,文房十八官不能落下,指不定回頭要用。
“茶葉要備著,哎呀…別小氣,都帶上。就這點茶葉,指不定半道便用完了。”
看到衡華張羅出島攜帶的東西,向風臉色變了。
出島有那么麻煩嗎?
不就帶點丹藥,弄一枚乾坤戒指,回頭開船出島就是了?
渴了,弄點溪水。餓了,吃辟谷丹。累了,找地方打坐,或者躲在船上歇息。
“行了,就這些。先裝我戒指里,回頭安置船上。來來,幫我梳頭。”
向風和張秋蘭走進來,見一樓無人,便直接去了二樓。
衡華正穿著單衣,坐在鏡子前,嘯魚在后面為他束發。
要說穿越后,衡華最不習慣的事情之一,就是發型。
仙俠世界嘛,衡華本以為大家都是修士,對衣著打扮不講究,胡亂打理下就成。
可偏偏,他生在一個修行家族。
家族風氣與修行門派、散修大不一樣。
最大的特點之一,就是族規禮教。
越悠久的家族,越講究禮法。
伏家傳承千年,要求族人重視禮教外貌。所謂“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及冠后的男子必須束發,不許披發或者短發。
衡華記憶尤深的,是自己未成年時習慣短發。成年后一次閉關出來,嫌棄長發麻煩,直接剃成寸頭。
當天夜里,他久違品嘗了一頓老爹的竹板飯。
幾十年下來,地球二十年的習慣幾乎磨滅殆盡。衡華身上留下濃重的伏家子弟烙印。
行事得體,君子之貌,仗義行俠…
種種要求打磨下,拋開內心時不時涌上來的壞水,僅從外貌看,著實是一個從畫卷上走下來的如玉君子。
奈何美玉里頭是黑心的。
“少爺要用哪個冠?”
“就這個山形玉冠。對了,這次后面不要散發,全束起來——算了,還是高尾比較好點。”
“都束起來吧。”
張秋蘭走過去:“出門在外,全束起來比較方便。”
哦?是嗎?
衡華默默看向伏向風。
他用金冠束發,可后面留著高起的馬辮。抱劍站在門邊,看起來英姿颯爽。
“哼,說你三哥多少次,他從來不帶聽的。”
張秋蘭嫌棄地看向自家兒子。
伏向風聳聳肩,裝作聽不到,扭頭看館外盛開的牡丹。
衡華起身跟二嬸打招呼見禮。
“二嬸,前些日子從您那借了些金線…”
“不是已經還了嗎?沒事,你若再需要,直接跟二嬸說。反正這次金線挺多。”
張秋蘭語氣有些不對。
衡華低著頭,隱隱猜出幾分。
這批金線云錦,是白榆堂送來給老爺子治喪用的。
二嬸能高興就怪了。
張秋蘭拉著衡華再度坐下,摸著乖巧少年的腦袋瓜,心中一嘆:還是小六兒聽話,比我家那混小子…
再看門口站著的向風,她搖搖頭。
“來,二嬸親自幫你束發。”
說是親手盤扎,其實就是施展一個名叫“綰髻咒”的仙術。
這個從詛咒巫蠱之術中改良的法術,利好天下不擅長編頭發的修士。
出關后,頭發太長,太過雜亂?
只需咒語輕輕念誦,頭發自動修剪為正常長度,并自動盤結。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綰髻咒無法自動變化各種發型。一個綰髻咒語,僅針對一種發型。
所以,需要施法者不斷調整。
隨著咒法生效,衡華的頭發自動飄起、結繩,然后扎入巴掌大小的山形小冠。
張秋蘭略作調整,滿意地點頭:“不錯,不錯。多俊俏的小伙。回頭出門,記得多找幾個姑娘家,好帶回來看你祖父瞧瞧。”
催婚?
衡華梗了一下,看向邊上的伏向風。
雖然修真家族和宗門不同,避免不了這種問題,但我現在談,是不是太早了?
伏向風顯然不愿摻和這個話題,站在窗邊望風景,避免戰火燒到自己身上。
又過了好一會兒,見張秋蘭依舊在絮叨,他忍不住道:“娘,準備差不多,我們該出門了。”
“急什么?你弟還沒換衣服呢。”
掃了一眼衣架上掛著的藍袍,張秋蘭皺眉:“這種衣服太過寬松,不方便行動。”
衡華久不出門,在家里自然懶散慣了。他的衣袍多是長衫深衣,怎么寬松怎么舒服怎么來。
但出門了,這類寬松衣物難免不便。
比如伏向風,如今他雖然外頭套著一件長袍,但里面是束袖入靴的勁裝。戰斗搏殺時,將外面的紅袍一扔,立刻就能提劍跳水,跟水獸搏殺。
看到架子上的衣物,衡華露出難色。
三哥那樣的勁裝寶衣,他還真沒有準備。
“我就猜到你外出衣服少,特意給你送來兩件。用你三哥衣服改的,新的,他還沒穿過。”
張秋蘭拿出一藍一紅兩套窄袖武服長褲。
衣服織工精良秀美,細密紋路暗藏兩個防護陣法。
“紅色這套,有風火陣法。藍色這套,可以在水中行動。快,先試試。”
衡華受不得嬸娘盛情,只得穿上紅色那套,又被張秋蘭耳提面命囑咐了好半天。
伏向風幾次想要打斷母親,卻都被張秋蘭以母親的威嚴摁住。
“急什么?你弟多少年沒出門。這次出門,我多囑咐一些怎么了?他又不是你,整天在外頭亂晃。”
拉著衡華的手,張秋蘭說了許多注意事項。
什么不要隨意聽陌生人的話,注意跟著堂哥…記得不要走散,不要去太危險的地方…
衡華面帶微笑,一一應下二嬸的囑咐。
說到底,長輩如此諄諄囑咐,不都是為了自己?
這種暖心的善意,他當然要承情。
“對了,你見的朋友是男是女?性格怎么樣,家是哪里人?”
“娘,你就別問那么多了。”
眼看張秋蘭打算刨根問底,伏向風趕緊拉著衡華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