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寧在饋軍河營地聚眾的時候,李云跟著兄長李霆,帶了二十多個兇悍手下去投靠。而他們正經打的第一仗,就是緊急救援盤踞在故城店的撫州老卒韓人慶等人。
韓人慶是郭寧的好友,曾經許多次并肩作戰過的,而韓人慶的兩個孩兒則是李云的玩伴。但李云等人全速趕去救援,依然晚了一步,韓人慶滿門皆死,他的兒子韓來兒,就在李云眼前被鐵瓦敢戰軍的追兵砍成了兩截。當時帶領追兵的,便是眼前這人。
楊安兒的侄兒,紅襖軍的九大王楊友。
當時楊友所部甲士煊赫,橫沖直撞,李霆和李云二人率部攻入故城店以后,被打得狼狽而逃。好在郭寧設伏以待,這才反敗為勝。
時至今日,楊安兒的勢力已經煙消云散許久,他自己死于攻打南京的戰事,部眾四分五裂。如今依然控制山東西路幾個軍州的紅襖軍余部,更像是某種與世無爭的地方勢力,被當作中都和南京之間的隔斷。
隨著定海軍的勢力不斷擴張,李云已經很久沒有想起這伙兒反賊了。
紅襖軍被郭寧擊敗以后,確實有一部分逃亡南朝宋國。比如從楚州到揚州一帶,就有相當數量的紅襖軍余部駐扎,朝廷還特意批下了每年一萬五千石的軍糧額度。山東地界的定海軍假作南下的時候,這支紅襖軍余部就曾被專門調動起來,預備迎敵,不過最終沒能打起來。
此等從外邦,尤其是北面金國歸附宋國之人,在宋國有個專門的稱呼,換作“歸正人”。大體來說,宋國對歸正人里的士人甚是優待,不吝賜予官位;而歸正人里的壯丁,則大都被留在邊疆當作兵源,這也符合宋國北人治軍、南人治政的傳統。
但李云實不曾想,自己能在臨安行在見到楊友;更不曾想,當年紅襖軍的兇悍大將,如今在宋國淪落成了斗雞斗狗也似,拿命來受人驅使的角色。
再怎么說,楊友的才能用以領兵千人是綽綽有余,怎么就成了個匹夫?
難道大宋國的軍隊里人才濟濟到了這樣的程度?
怎么想也不至于。
定海軍雖然沒有和大宋交過手,但數十年來,金國上下誰也沒把大宋的武力放在眼里。這固然可算是一種傲慢,但空穴來風,未必無因,有些東西不用當真打過才知。定海軍中有得是經驗豐富的宿將,他們從南來北往的商賈口中打探幾句宋軍訓練、駐扎乃至軍備情形,就足夠推斷出很多東西了。
又或者,這是大宋對紅襖軍的提防、拆分和打壓?
紅襖軍極盛時,號稱全據山東,擁眾數十萬,但他們南下進入宋國的力量,要遠遠少于此數。李云估計,本部充其量萬余人,就算沿途挾裹了一批流民,也不會超過三萬,而且大都分布在江北運河沿線。
他們南下的人物里頭,有頭有臉的大頭領更少。李云的印象里,只有楊妙真、劉全、國咬兒等人,而楊友自家一路,別無得力的幫手。
紅襖軍以如此薄弱的力量干了什么,才會讓大宋朝廷如此忌憚,以至于打壓到這種跡近羞辱的程度?
這也不應該啊…
無論如何,這是個值得去探詢的事情。或許能就此發現些可供利用的地方,亦未可知也。
既然來了,正好順水推舟。
賈似道心念急轉,雙手連連拍打,和旁人一般地大聲夸贊:“好!好身手啊!”
嚷了兩句,他又往身后看,一時卻只見人頭攢動,不禁皺眉。
韓熙連忙招手,喚了個茶博士來,低聲吩咐幾句。轉眼間,賈似道的兩個伴當就從后頭滿頭滿臉淌汗地擠到了前排。
“這個持刀的漢子…好身手!我要下注,賭他贏!”
韓熙帶賈似道來這里,正是希望賈似道喜歡這等刺激熱血的搏斗,投些錢財下去。他喜道:“師憲兄,你壓多少?這地方不是隨便市井之人能來的,一注怎么也得十貫!”
“十貫?”賈似道哈哈大笑:“我天臺賈師憲在此,十貫算什么?壓三百貫現錢,壓這持刀的漢子一直贏!”
他身邊兩個伴當猶豫了半晌,這才從懷里掏錢。三百貫的現錢何等沉重,自然不可能帶在身上,所以兩人掏出的是上一期新發的行在會子。會子的面值分一貫、兩貫和三貫,也有兩人湊了湊,待要點出與三百貫銅錢等值的行在會子。
這幾年,行在會子已經連發了六期,幣值的變動很厲害。兩人一邊數著數,一邊低聲道:“按昨日的兌換比例,這會兒得點出一千四百三十六貫七百文。”
話音剛落,賈似道一揮手:“有什么好算的?就用三貫的會子,拿五百張出來!”
“是,是。”
片刻后,瓦子里頭的主張聽說來了豪客,也不敢怠慢。一個年邁的主張親自帶了幫閑、游手數人,在賈似道跟前奉承,最后用了黑漆的大盤,托著厚厚數百張會子去了。
兩個伴當滿臉不舍,下意識地跟著托盤走了好幾步,才被賈似道喚回。
這兩人,都是中都左右司的精干人,過去數年跟隨著李郎中東奔西走,見識非凡的。饒是如此,他們這陣子掏錢掏得快麻木了,自忖這輩子都沒經歷過這等大手筆的開銷。
也不知賈涉此刻在中都如何,他若是知道賈似道如此作派,會不會立即南下,誓要鏟除這個逆子?
三百貫銅錢真不是小數目了,一匹好馬不過這價錢,西湖畫舫上當紅花魁陪著的度夜之資不過十貫。
賈似道千金一擲,頓時引得瓦子里頭不少人竊竊私語:“這廝是誰?”
“韓小郎君帶來的,看樣子頗有身家?”
“去問問他是誰!”
“不用問了,這便是最近在臨安花錢如流水的賈似道!”
“區區一個知縣之子,也敢在這里呼喝?手上有三百貫,就這么囂張了?”
“他父親賈涉可不是尋常知縣,這座瓦子里,倒有好幾家從運河沿線到泗州場的生意,都靠賈涉前后奔走照應呢!他手上的錢財,怕是萬貫不止!”
先前說話之人頓時肅然起敬:“哦?怪不得這廝有錢,他原是咱們的同道中人。”
一疊會子,被恭恭敬敬地捧到土場邊緣,幾個主張端坐的大臺上。又有好些人跟風投注,或者非要壓在另一頭,想賺取這三百貫的,一時間土場四周愈發紛亂。
楊友握著他的刀,站在土場的邊緣,冷笑抬頭,看看這場景。
南朝宋國上下,大都是這等豬狗樣的人物,真不知他們是怎么攢起如此豐厚身家的!好在我這一趟,投了史相門下大公子的門路,眼前雖有些屈辱,日后定能飛黃騰達。到那時,看我把這些廢物一個個都踩在腳底,生生榨出油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