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沽寨。煈 在過去數年的每次戰爭中,這座海運樞紐都會遭到敵方的針對,承受相當的損失。但每一次戰爭過后,它又總能急速地恢復,進而更加膨脹。
此刻將至深秋,海上風浪漸大,海風也漸帶些涼意,但海面距離冰凍還遠。有經驗的水手掐指一算,估摸著大概還要兩個月以后,遼東和高麗兩地的港口才會冰凍。那時候海冰綿延數里乃至數十里,海上通路完全隔絕。所以這會兒就得格外抓緊,安排船隊入港、上貨才行。
定海軍控制中都以后,他們的領地就不再是隔海相望的兩塊,而成了一個完整的半環。理論上講,陸上運輸就此打通,對海運的依賴會減少些,但實際并非如此。
大金國道路、遞鋪、驛傳體系的建設,始自天會年間,完善于泰和年間。負責將之完善的,就是時任工部侍郎,現任大金國尚書右丞的胥鼎。期間還曾有過快馬交遞一日七百里,為世宗皇帝輸送荔枝的事跡。
不過所謂的完善并未能延續很久,因為泰和末年以后,大金便與蒙古廝殺不斷,各地的驛卒、驛馬被不斷抽調,驛站、驛路也急速遭到破壞。眼下定海軍所繼承的,是支離破碎的道路,逃散一空的養護人力和宛如廢墟的附屬建筑,想要將之恢復舊觀,恐怕沒有三五年難見成效。
所以海上交通依舊熱火朝天,按照直沽寨里頒發引目的記錄,不少海商的生意比去年好了數倍。南朝倒是一度阻斷北方的糧食需求,但此舉徒然使得糧食交易價格大漲,待到價格回落,各種物資的出貨量只有比原來更多。于是直沽寨里的抽解金額也翻著跟頭往上走。
集散的貨物數量增多,駐留往來的商賈數量增多,連帶著附屬的店鋪、倉庫、碼頭、城塞一直都在擴張。到現在,直沽寨已經不是先前那個順著信安海壖綿延的長條狀,而成了往潞水和盧溝河上游延伸的“丫”字形,“丫”字的左右兩個斜杠,把武清縣城都要包括進去。煈 甚至再往上游,當日陳冉率部和蒙古人廝殺的時候,陸續建造過多個臨時營壘,這些營壘周圍,也都憑空多出了馬廄或者連綿房舍,用來出租獲利。
郭寧知道,這其中有些是商賈們自行建立的,有些是左右司下屬的盈利機構建立的,也有些是本地將士們拿著自己的軍餉和賞賜,湊份子建起來撈外快的。
軍隊經商是忌諱,但武人們以私人身份經商是否合適,又是否管的住,郭寧還沒想明白。所以姑且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以建筑的規模和單純享樂的繁榮而論,此地距離中都大興府還有著遙遠的距離。不過,兩地的區別也很清晰。
中都大興府這種作為軍事政治中樞的大城,城中的富裕的人幾乎全都集中在貴胄和官員門下,雖說眼下又多了定海軍的左右司分一杯羹,但資源依舊是集中的,是受到管治的,并且資源的掌控能力是與政治地位息息相關的。
但在直沽寨這種因為商業和走私而形成的港口里,資源在急速地周轉流動,而代表定海軍的官員們對著海上的商賈們、綱首們,并為同等規則下的一員,所以他們施展官威的時候少,軍民間的氣氛甚是和諧。
當然,這是在通常的情況下。煈 一旦中都城里發生了大事,而這大事又關聯到直沽寨方向,氣氛就和諧不起來了。雖說此地的鎮守官員竭力擺出安然無事姿態,但空氣中的凝重依然揮之不去。
周客山帶著他的船隊,一個時辰前進了港,打算當天就出港。
他是定海軍的下屬,但對外的身份,更像是定海軍在海上的代理人或者合作者。憑此,他往來南朝宋國各地就更加便捷,至少面上大家都說得過去,不牽扯金宋兩國的微妙關系。
不過,既然是這個身份,他和他的船隊就很少承擔都元帥府頒下的運輸任務,而是得正正經經地賺錢。此前打通了糧食貿易以后,周客山在宋國的楚州、高郵等地盤桓了一陣子,通過當地官員的介紹,得了一批湖州產的銅鏡和銅燈具,一路運回了直沽寨。
這批銅器會按照先前說好的價格,被都元帥府完全吃下,熔鑄成錢。而周客山會得到一批精美的綾羅,轉賣到高麗國賺一筆。
負責運輸、轉交綾羅織物的,是直沽寨這里的駐守官員。本地官員和幾個小吏,都和周客山熟悉。所以周客山也不避諱他們,順便又安排往船上裝運了一批鐵器。
鐵器占的地方不大,但非常重,數量也非常多,因為第一批放進船倉里的,都是鐵針。這是高麗那邊的緊俏物資,只消送到禮成港,價格直接就能翻五倍。煈 之所以利潤如此之高,因為銅、鐵都是禁榷的物資。宋國嚴禁銅器出境,周客山照樣賣了,正如金國嚴禁鐵器出境,周客山也一樣做得生意。這是定海軍方面給到周客山的特殊優惠,也是他得以在海上、在南朝宋國的商賈面前占據一定地位的憑藉。畢竟越是緊俏的商品就代表越多的錢,誰又會和錢過不去呢?
鐵針之后,又有鐵鍬、鐵鏟、鐵鍋等物,都是能翻跟頭賣高價的。
周客山手下的直庫一邊清點,一邊大聲報著數:“鐵針一萬支,鐵鍬五百具,鐵鏟一千五百具,大鐵鍋兩百個…還有先前說好的鐵斧呢?”
這都是日常收發貨物時的正常操作。許多物資明面上不在引目的記載中,因為引目只是花賬,還有私下里的底賬記錄,這上頭不算個清楚,可要吃虧的。
但此時碼頭上的氣氛,真和往日有所不同。那直庫報了兩聲,忽然有軍官帶著數十名士卒奔來,厲聲呵斥:“這是鐵器!鐵器怎么能往外發運!”
直庫在此地很少被這么呵斥過,當時就露出惱怒神色。
周客山連忙攔住直庫,向前幾步笑道:“失敬,失敬,這位將爺怕是剛來直沽寨不久,我看得有些面生…”煈 話音未落,那軍官劈面一拳,就把周客山放倒了。
這一拳可不輕,周客山當即臉上飆血。他仰面朝天,捂著鼻子待要緩頰,船幫后頭挑出一個莽撞人來,正是王二百。
這廝在海上時間久了,性子變得有點暴,當下不由分說飛起一腳,把那軍官踢飛出了棧橋以外,落進海水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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