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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八章 野人(下)

熊貓書庫    扼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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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遂王和楊安兒廝殺得天昏地暗,周別諸多宣撫使、節度使們不止坐觀,同時都在抓緊時間落實內政,充實自身的實力。定海軍自然也不例外。

  郭寧從朝廷得到了提控諸群牧所的職務,立即雷厲風行,安排行事。

  領著第一撥人手去往遼東的,便是新任群牧使判官李云。

  郭寧用人,并不看重儒生背景。這陣子陸續投靠的書生,除了一些人經過考察,被認定為能力出眾,其余人大都停留在各管一攤的程度,而無總攬某事某項的權柄。

  反倒是李云這種經過商場和官場錘煉,但出身行伍,敢搏殺斗狠的,在郭寧眼中才堪大用。

  而且,李云在直沽寨負責與各方商賈的往來,辦事確實得力;后來他又當過移剌楚材的助手,參與了來州這邊和諸多宋國海商的談判。他去遼東,正可以應對復雜局勢,為定海軍解決戰馬的來源。

  為了盡快辦妥這樁大事,郭寧調了東北內地出身的王歹兒和十余名老卒,作為李云的隨行護衛,還額外挑選了若干有東北內地背景,或者有東北各族血統的部下隨行,其中便有渤海人阿多。

  一行人從登州蓬來坐船出發,沿著海上列島向北,在復州的長松島修整一日,再拜見復州守將紇石烈桓端,奉上定海軍的公文,又進獻若干禮物。

  山東地界雖不如往日富庶,但比起窮困而勉強維持著的遼東,總要好些。

  自從耶律留哥起兵,一年多的時間里,金軍、遼軍、蒙古軍往來拉鋸,金遼兩方都曾動用過號稱數十萬的兵力。

  初時雙方反復爭奪重鎮,依靠掠取軍糧物資支撐軍隊;待幾個回合后,連東京遼陽府都先后四次易手,人民離散,府庫俱盡。于是各方又分遣兵馬四出搜糧。

  短短數月,遠近各處的縣城、村寨,無不被抄掠一空。

  東北內地各族雜處,生活的區域犬牙交錯。女真、渤海、契丹、室韋、鐵驪、靺鞨、胡里改、高麗等諸多民族、部落為了生存,又彼此攻殺搶奪,兵馬如豺狼過境,所到之處,磨牙吮血,殺人如麻。到今年兩三月份,各地都出現了大量餓殍,而且隨著時間推移,饑餓在蔓延,局面也越來越不穩。

  大金朝廷在東北的存在,已經越來越像是一座必定崩潰的堤壩。可坐在堤壩上的人們,為了維持自己的生存,同時也在挖掘自家的地基。

  到處搶掠糧食物資的,不止契丹軍和地方上諸多部落,朝廷官軍也一樣參與。遼東自身的農耕產出,已經被戰火摧毀,中都方面又根本沒有賑濟的能力,各地官府下屬軍民百姓吃什么?

  紇石烈桓端和溫迪罕青狗兩個,算是有些節操的官員,也只能做到對下屬的搶掠行為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至于因此導致的后果,已經顧不得了。

  正作沒奈何處,山東定海軍的官吏來訪,提出愿意重建商途,用糧食換馬…這正中紇石烈桓端的下懷。

  所以,當李云提出,要在遼東搜羅馬匹,設立轉運牧場,并修復港口,以便行船的時候,紇石烈桓端一口答應了。

  他告訴李云,當年大遼強盛時,女真人與宋國交易的港口,就在復州南部的化成縣。而與化成縣互為依托的合廝罕關,便是遼語“木柵”的意思,是遼人用來阻斷女真人對外貿易而設的關隘。

  如今的合廝罕關早已廢棄了。大寧年間,此地被女真貴胃當作的圍獵之所,后來宗室名臣完顏齊出面,說此地肥衍,若能賦民開種則公私有益,朝廷這才弛禁,即牧民以居,并從北方胡里改路、速頻路招募了許多野女真或者黃頭女真,充實此地,建立了合廝罕勐安。

  不過,朝廷治政,這些年來沒什么長性。黃頭女真性子兇悍,而難管束,被羈押到此地以后,屢次造反作亂,到最后這個勐安,連帶著北面的化成縣都形同廢棄。各種各樣來歷的野人,便依舊生活在這片莽林深山中。

  他們主要以打漁捕獵為生,也在平原放牧些牛羊。

  這些野人們太窮了,地方官員也懶得多管。

  倒有一樁額外的好處,是這些黃頭女真性子傻愣愣的,不怕死,朝廷隔三差五在這里招募壯丁從軍,每出戰,便以此輩身披重札為前驅,稱之為“硬軍”。

  “既然如此,他們和朝廷打的交道不少啊?我們這次來,也一樣打著朝廷的旗號,他們如此憤恨做甚?”

  王歹兒緊跟在李云身后,向著海邊營地方向疾走,一邊走,一邊問道。

  他稍稍休息了片刻,已經用一根布條緊緊勒住了大腿,又從李云手里分得了一把短刀。此時雖然身上血跡斑斑,卻好似半點疼痛也感覺不到,只有殺氣騰騰。

  李云李云走在更前頭,時不時揮刀噼砍開橫斜路前的枝丫,這會兒聽得王歹兒的話語中有些埋怨,只能苦笑。

  此番踏勘合廝罕關南面的地形,他事前作了充足的準備,不止按照隨行奚人、渤海人部下的意見,隨身攜帶了好幾種多放糖油的糕餅,還帶了幾大壺的酒水。

  另外,考慮到野女真部落里的女人和小孩子們,李云還另外揣了幾個五彩的頭飾和陶俑小人在袖子里,預備討好下當地的婦孺。

  可深入合廝罕關數十里以后,他們猝然遇敵,不分青紅皂白地就殺了起來,李云做的準備竟沒有一點用處。

  那些零碎小玩意兒,他一邊跑,一邊就丟光了。

  他沉聲道:“是紇石烈桓端的部下鬧出的事。有個百戶叫奧屯馬和尚的,就在昨天帶甲兵深入合廝罕關,殺盡了兩個屯子的老弱婦孺,搶奪了屯子里的糧食和牲畜,然后放了火。所以今日各處野女真、黃頭女真、室韋人聚集,正想著沖到化成縣殺掠報復…被我們撞上了!”

  王歹兒怒道:“這些野人們沒腦子,我們不能解釋嗎?你告訴他們,我們不是一路啊!”

  “這些野人怒火中燒,恨得發昏了!老黃剛想解釋,就被一刀砍翻,怎么辦?”李云嘆了口氣:“我們先趕回營地,只要營地沒事,慢慢再想辦法。”

  王歹兒忽然加快腳步。

  “快快,那些野人追上來了!他們還真是…又愣又兇狠啊!”

  李云回頭看了看,便見到林地間人影綽綽。

  “他們應該是騎著馬在坡上追趕,然后下坡廝殺,行動速度很快。”李云冷靜地道:“我們跑不過他們的,不如返身過去,想辦法伏殺幾個,奪馬。”

  “嘿!”

  王歹兒重重吐了口氣。李云身形輕便,跑得如兔子也似,跑不過追兵之人,其實只有大腿中箭的王歹兒。

  但兩人都是老行伍了,也不用說什么我留下你先走的屁話。他當即揮刀一指:“左邊有六個人,右邊有三個。我們從樹叢后邊繞過,先殺右邊那三個。”

  “好。”

  當王歹兒和李云發起反擊的時候,正如李云的猜測,近海的一處溪流旁邊,他們扎下的營地也陷入了圍攻。

  有著黃色、綠色眼睛的野人們,像是成群的胡峰那樣,數以百計地沖出了林地的掩護,向著車輛圍城的營地勐沖。營中將士連連射箭,先迫退一批,然后就在車輛的夾縫間與野人們沖撞在了一起。

  刀對刀,人對人,金屬碰撞,人聲怒吼,刀光橫掠,鮮血暴綻。野人們的鐵器數量很少,更不用說精良武器了,他們在這種面對面的沖突中立即吃虧,第一波攻上來的人便如潮水后退,然后又是第二波。

  帶領護衛的,是王歹兒的副手,一個叫鄭銳的高大戰士。他瞪圓了雙眼,揮舞手中的大刀,抵在兩輛車的中間連續噼砍,每一次都使出了最大的力氣。

  連續砍倒數人之后,沖上來的是個身材很矮小的野人。哪怕他披頭散發渾身都是黑色的污垢,鄭銳也看得出,這只是個少年罷了,不知有沒有十四五歲。

  他的眼神稚嫩的很,雖然呲著牙作威嚇的樣子,實際上卻很慌張。

  鄭銳一個閃身就讓開了這少年揮出的棍子,隨即大刀斜噼。

  一刀下去,手腕一震,接著便是血雨揮灑,那少年變成了一具無頭尸體。

  連著殺了好幾人,鄭銳卻沒什么高興的。敵我的數量未免太懸殊,而且己方的兩個首領帶著一群部下,還陷在林子里了!這一趟,己方是栽了!

  鄭銳稍稍回頭,去看一看被護在車輛垓心處的幾名吏員,口中嚷道:“做好準備,我們覷個空擋,就突圍出去!”

  就算突圍,恐怕己方也活不下多少人。鄭銳是久經沙場的老卒了,早就有了死在沙場的覺悟。

  沒想到,幾個吏員卻沒聽他的,反倒是跟著一個己方的少年人,圍著營地中央那處新起的火塘,忙個不停。

  那個少年叫做阿多,是個渤海人,同時也是郭節帥的傔從。不過,鄭銳一直有點看不起他,因為這小子話都說不清楚,人也呆呆的,不知道怎么就有福氣,會被節帥看中。

  于是鄭銳惱怒地大喊:“阿多!阿多你這個傻子!你在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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