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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四章 人潮(中)

熊貓書庫    扼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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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日一戰,大家雖然死傷很多,但最終打了勝仗。

  雖說被突入營地的時候,局勢非常危險,前后三座營地被打破,死傷百姓數百,但汪世顯為了鼓舞士氣,仍然大大地夸贊了營地里的所有人,并立即兌現了賞酒賞肉的承諾。

  這是必須的。

  面對即將到來的蒙古軍大部隊,郭寧能夠發起決勝一擊的前提,是海倉鎮和萊州各地的軍堡不動搖。哪怕蒙古軍的主要力量不會擺在攻打營壘,海倉鎮也至少得保有與蒙古人的一戰之力。

  這不是件容易的事,需要整個營壘里上萬的軍民百姓拿出十倍的膽量和信心,必要的時候,還要承擔巨大的犧牲。

  所以郭仲元的勝利消息,已經被露布發送到萊州各地,藉以鼓舞。

  但那還不夠。

  所以,擊敗蒙古阿勒斤赤突襲的勝利,也值得大肆宣揚。

  那些渾身惡臭,猶如鬼怪的蒙古輕騎,是奔馳在蒙古大軍最前方的利刃,曾經無數次地像今天這樣行事。

  高速奔馳,長驅而入,擾亂城池內部,造成動蕩,散播恐懼,然后,就使得看似堅固的城防崩潰。他們做過太多次,太理所當然了;這次也照方抓藥,準備贏來理所應當的勝利。但他們失敗了。

  一場鏖戰結束,最后清點戰果,發現只有十余名阿勒斤赤死于倪一所部的重刀大斧。而更多的人,是死在瘋狂糾纏反擊的壯丁們手里。

  相應的,最初被蒙古人突破后的兩個營地,死傷十分慘重,反倒是后來與蒙古人死斗的壯丁們活下來不少。

  正如汪世顯所說,只要自己不亂不怕,蒙古人是人,又不是真的鬼怪。

  營地里上萬人擺在這里,一人一刀,就能把一百名蒙古騎兵砍成碎片!今天能打敗一百人,明天就能打敗一千人!

  這些話,也是汪世顯當晚反復說給百姓們聽的。

  他安排了額外的酒肉,也真的準備了一百貫錢…每個蒙古騎兵的性命值一貫,凡是殺死蒙古騎兵的,都有賞賜。有趣的是,戰斗到最后時分,蒙古人越來越少,而圍上來的壯丁和將士越來越多。結果好幾個一貫錢的賞賜,最后被分成了五六份乃至十份以上,每人到手只有幾十個泰和通寶叮當作響。

  有錢總是好的,一整場的慶祝也有效果。

  百姓們沒有被死傷所帶來的恐懼控制,甚至還有人開始憧憬著,等到蒙古人被打退以后,明年的春耕會怎么樣。而汪世顯也哈哈大笑著陪著百姓們一起幻想。

  他知道,百姓和軍人不一樣,軍人早就習慣了生死,而百姓們的神經不可能始終繃緊,他們需要舒緩的間隙。非得給予他們調整的時間,才能指望他們去迎接更激烈的挑戰。

  好消息是,蒙古軍的主力尚未迫近。殲滅蒙古軍哨騎以后,汪世顯捏著鼻子去檢查了他們的袍服,確定他們是至少奔馳三百里以上,長途跋涉至此的。

  蒙古軍主力的行軍速度不可能快到這個程度,所以,汪世顯至少還有兩天時間,來針對性地完善防御。

  汪世顯已經仔細想過,明天該怎么安排。

  他是最早跟隨郭寧的部下,可如今,好幾個人在郭寧麾下的地位都超過了他。

  再不努力,難道要被郭仲元爬到頭上了?

  汪世顯很有危機感,所以,他也就格外注意鼓舞士氣,預備大戰。

  但也正因為鼓舞了士氣,一些將士各回營地之后,難免稍稍松懈一點…這是一張一弛的人之常情,斷難避免。

  當天深夜,丑末寅初時分,營壘西面的望樓上,負責值守的壯丁梁闊和葛青疏正在放哨。

  海倉鎮周圍的幾處望樓,都是按照統一規格建造的。

  來自北疆的老卒們,對行伍營寨的規矩最熟悉不過,所以這幾座最早修建的望樓,全都牢固規整。對幾處望樓之間如何聯絡,以望樓為中心的哨卡如何分布,都有明確的規定。

  但隨著精銳士卒被收縮到屯堡內部待戰,而另一批將士又跟隨郭仲元去了益都,留守在海倉鎮的將士只剩下少量,他們大部分都成了軍官,要帶領臨時由壯丁改編成的軍隊,還有少量則是集結在汪世顯手里的機動兵力。

  這樣一來,外圍望樓這邊,有經驗的人手便明顯顯不足。

  比如梁闊和葛青疏所在的這個望樓,負責的軍官是汪世顯的老部下,但那軍官今日與敵接戰過,這會兒疲累的很,還受了輕傷,已經先睡了。

  而梁闊和葛青疏兩個,說是在放哨,其實大多數時間都在聊天。

  葛青疏是小康人家出身,比梁闊這個窮鬼日子好過些,話里話外都在炫耀自家娘子的廚藝,吹噓燒豬肉多么好吃。

  而梁闊聽著聽著,背靠著墻板,打起了瞌睡。

  當他驚醒過來,發現葛青疏也睡著了。他揉了揉眼睛,搬開葛青疏壓在自己身上的大腿,只覺得渾身上下,處處酸痛異常。

  或許是葛青疏總是在說燒豬肉的緣故,梁闊剛才作了個夢,夢見自己被十幾頭大豬一齊拱了。

  他用力按壓肩膀的酸痛處,慢慢回想這幾天發生的事。

  此前雖說都知道蒙古軍要來,軍民都得盡力以備守御。可這幾日里挖土修墻,苦不堪言,所以干活的時候難免偷懶,不少有力氣的漢子干了沒多少時間,就個個叫苦叫累。結果幾日下來,營地外圍的土壘也還罷了,營地內圈的許多木柵欄,都很松散。

  有人偷偷地道,好歹這里有一萬多人,蒙古人就算來了,也輪不著我登城廝殺,就算廝殺,我找個地方一躲,也就過去了。這營壘又不是自家的地,何必這么費心?不累么?

  這般說話的人,今日以后,必定遭人唾棄。

  那蒙古人多么兇惡,你看過了才知道。他們真如武人們所說的,都是殺星,都是野獸!那一百騎沖進來,殺得人頭滾滾,要是沒有柵欄、壕溝,誰能抵擋?

  只恨前幾日動作慢了些,柵墻不夠結實,結果要了許多人的命!

  如果木柵欄更牢固更厚實些,如果營地東南兩面的木橋早早地換成吊橋,蒙古人哪里沖得進來?這廝殺場上的事情,真是一點都虛瞞不得,想要偷工減料,死得只會是自己!

  梁闊正想得出神,耳邊傳來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響。那是望樓下方的聲音,仿佛有人走動?

  他以為是下方營帳里哪個同伴起夜,便探身出外,準備打個招呼。

  他往下看,只依稀看到數條身影。那一條條身形輕手輕腳地走進營帳里。隨即營帳猛然搖晃幾下,里頭好像有人發出壓抑的怪叫,而灰色的帳幕上,猛然多出幾道深色的痕跡。

  梁闊猛吃了一驚,待要大呼,營帳外頭一人忽有所覺,猛然抬頭。

  好在梁闊及時縮回了身子,沒有被那人注意到。但他蜷縮在望樓里,整個人都垮了,方才那驚鴻一瞥里,梁闊看見了那人的面容和裝束,看到了他們殺氣騰騰的灰色眼眸…那是蒙古人!

  蒙古人又來了!

  娘的,他們怎么回事?怎么每次都來的如此突兀的?

  這就到了望樓底下?前頭值夜的哨卡里,全都是傻子嗎?

  梁闊心中大罵。但他只是個民伕罷了,能做什么?他只能渾身瑟瑟發抖,手腳并用地往角落里縮一縮。

  一不留神,他的腳踩到葛青疏的手。

  葛青疏“哇”地嚷了一聲,迷迷瞪瞪地睜開眼,看見梁闊慘白似鬼、冷汗如瀑的臉。

  葛青疏被嚇著了,又叫了一聲。

  梁闊慘然道:“別叫了,蒙古人來了。”

  “什么?”葛青疏大驚躍起。

  他的身影剛出現在望樓的窗前,下方颼颼射來兩支箭矢。一支貫入了葛青疏的肩膀,一支貼著他的額角飛過,在頭皮上擦出了深深地血痕。

  而葛青疏完全顧不得下方射箭之人,好像也不覺得疼。

  他連退數步,目瞪口呆地看著遠處。

  今夜的月光并不明亮,夜空中有烏云滾滾,仿佛與海倉鎮北面的大海波濤相應和。而海浪的轟鳴聲越來越響,仿佛有深黑色的浪潮翻卷上陸,展開闊大的正面,向海倉鎮的營壘一直壓來。

  與這深黑色的浪潮相比,營壘太過渺小,也太過薄弱了。

  浪潮愈來愈近,浪潮里忽然亮起了火光,火光由十而百,由百而千,照亮了浪潮本身。

  原來那不是浪潮,而是人潮。成千上萬的蒙古騎兵,縱騎起伏,在火光下仿佛黑色的剪影,而剪影高舉著成千上萬的刀槍,閃爍著冰冷的光芒。

  而原本以為是海潮聲的,其實是千軍萬馬奔騰的巨響。與這可怕的聲勢相比,白天那些蒙古輕騎的突襲,簡直如小兒玩鬧無異…這才是蒙古軍真正的力量嗎?

  后方的幾座望樓上,忽然響起尖銳的鑼聲。葛青疏罵了一句,也取過掛在墻上的銅鑼,用力敲打起來。

  梁闊還蜷縮在角落。

  “蒙古人來真的了!我們要死了吧?”他喃喃地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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