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天宗主峰。
時隔數十天,因為主殿內的扭曲已經被陳沐撫平,所以那凍結的冰雪也早已消融,整個大殿又恢復了往日的深沉與幽寂。
宗門的護山大陣仍然還是停擺的狀態,不過沒有人嘗試靠近主殿去修復陣法,畢竟陳沐這尊真君便疑似在主殿內閉關,自然是無人敢去打擾。
何況有陳沐在,尋常人等也不敢在伏天宗亂來,護山大陣也是暫時無用。
有尋常人等,自然也有不尋常的人物。
伏天宗掌教飛雪真人,此時正在主峰的中部一處洞府里潛修,但并未深層入定,畢竟不知道陳沐何時會出來,到時候她還要去聽從吩咐。
因為只是簡單地閉關煉化,所以宗門稍微有一點動靜,便能令她驚醒。
也就是在這時。
飛雪真人察覺到了什么,驀然睜開眼睛,整個人瞬間起身,一步踏出便來到了洞府之外,望向西邊的天空。
只見西邊的云端上,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人影,那人影是個十三四歲模樣的少年,身披一件灰色法袍,眉心處有著一團模糊的灰暗印記,仿佛萬千道痕匯聚所化。
整個人并無任何氣息顯現。
但飛雪真人只看了一眼,整個人便瞬間凝固在原地,只覺得心臟仿佛一下子停止了跳動,整個世界都變得一片寂靜無聲。
茫茫天地間,仿佛只剩下那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身影。
十劫真人?
這種感覺不是真人…是真君!
眼前的少年,是一尊無上真君,屹立于茫茫眾生之上。
飛雪真人的呼吸為之凝固,不光是自己的法身靈力和金丹道痕,甚至就連所有的情緒仿佛都無法升騰起來,一個念頭都挪動的是那么的艱難。
看著那占據了世界中一切的那少年身影,盡管從未見過對方,是無比的陌生,但飛雪真人腦海中仍然升起了數個傳聞,并定格在了其中一個上。
習慣以少年形態顯露世間的真君,在天玄洲七境之地僅有一人。
天境,
冥海真君!
僅僅只是站在那里,就仿佛已經掌控了這一方天地,令萬物都為之靜止。
連飛雪真人都陷入凝固,更不用說伏天宗的其他修士,一些修為低微的甚至都無法察覺到發生了什么,直接便被壓得匍匐在地。
僅有虛丹境的修士,天人交感,能隱約感知到一些外界狀況,但心中也是不由自主的劇烈顫栗,仿佛感受到了什么大恐怖!
某個洞府深處。
林月僵坐在那里,看不見外界的景象,整個人也被定在原地無法動彈,但卻隱約能感知到外界的變化。
“這是…真君…”
金丹真人便是再強,也達不到這樣的程度,這已然凌駕于真人之上,是一尊真君存在,而且感覺上和陳沐截然不同,仿佛更加陰暗恐怖。
盡管看不見對方的模樣,甚至也感知不清多么具體的情況,但林月腦海中仍然浮現出了對方的身份。
“冥海真君…”
天宮出世時,曾發生過一件大事,是失蹤數萬年的霓云真君重現世間,最后被陳沐帶走,不知去向。
冥海真君一直有法旨在搜尋霓云真君的蹤跡,因此不少人心中都有過猜測,不知道冥海真君是否會親自踏入無境,拜訪陳沐。
因為最初的幾日,冥海真君并未出現,世間便猜測,冥海真君或許不會來了,又或許是不愿意對上陳沐和霓云兩尊真君。
但時隔兩個月,對方還是來了。
以真君之身,
降臨伏天宗!
林月心中微微搖頭,真君層次的事情,她便是擔憂也無用,無論冥海真君此來是為了什么,所有人都只能在一旁靜待結果。
在一片死寂中。
立于伏天宗外的冥海真君,終于淡淡的開口了,目視伏天宗主峰,目光直接透過了現世與靈界,看到了身處靈界之中的陳沐。
“本座冥海,為道友賀。”
“能于上古之后,重走魂修之路,并登臨真君之境,據吾行走世間十萬年來所知,僅有道友一人,道友之才情手段,皆令本座欽佩。”
冥海真君的聲音與外貌不符,是渾厚中和的音色,同時又極具穿透力,無論是位于閉關深處的修士,還是遠及數百里外的山林之間,都聽得見這聲音。
同樣。
這聲音也穿透了現世與靈界,落入了靈界之中。
盡管不少人都已經猜測到了冥海真君的身份,但此時聽到冥海真君的話,許多修士仍然是心中震動,皆是無比敬畏的望向那道少年身影。
冥海真君,據說成道于十六萬年前,見證了世間十六萬個春秋,遠非任何一個金丹真人所能比擬,哪怕對于飛雪這樣的真人來說,也是近乎于傳說中的人物。
一道法旨,就能令天玄洲七境為之震動。
一聲令下,仙門百宗莫敢不從。
而伴隨著冥海真君的話語,一些匍匐在地,身形凝固的修士,也不由得用眼角的余光,有些艱難的看向伏天宗的主峰,看向峰頂的主殿。
對他們來說,或許畢生都難得一見的無上真君,在這里卻還有一位。
一片寂靜中。
伏天宗主殿的大門悄然打開。
一襲白衣的陳沐,從殿內踏步走出,神態從容,望向天穹上的冥海真君淡然道:
“謝道友賀。”
“行道至此,不過是僥幸而已。”
陳沐的聲音比起冥海真君,要更平淡一些,但落下的時候,卻仿佛一沐春風,悄然拂過整個伏天宗。
伏天宗上下那股深沉壓抑,讓所有人都凝固動彈不得的無形壓迫,就這么悄無聲息的消解于無形,一些修士都是踉蹌著摔倒在地,并大口大口的喘息起來。
就連飛雪真人也是吸了一口氣,身體晃了晃,一時間只能感覺到自己的渺小,這還是她成就真君之后第一次有這種感受。
以前便是遇到十劫的絕世真人,感受到那種實力上的莫大差距,也遠遠不及現在這種,只覺得自己宛如一粒塵埃,在面對浩瀚無盡的汪洋大海。
“若是僥幸便能夠登臨真君之境,那這世間已是遍地真君了。”
冥海真君神態平靜。
陳沐并不回應,而是移開了目光,望向冥海真君后方,語氣平緩的道:“這位,應當是古鉞道友了?”
話音落下。
只見云端一縷清氣交織匯聚,化作一個人形,卻是一個耄耋老者,仙風道骨,鶴發童顏,雙眸明亮,氣息縹緲,整個人便仿佛世間一縷清風。
“不愧是以魂修之道登臨真君之境,老朽這一化清元之術,能隱入天地之間,道蘊之中,無形無相,道友卻是一眼便看穿了。”
耄耋老者立于云端,伸手輕輕虛招,附近一縷云霧化作一只靈鶴飛來,落到他身下,將他托起,同時看向陳沐,輕輕一笑。
這一幕看似尋常,但落入飛雪真人眼中,卻令她吸了一口氣。
那云霧化作的靈鶴,在她的視線中,并不是虛無的幻象,也不是法術所化,而是真正具備血肉的一只靈鶴活物!
化腐朽為神奇,能任意點化世間萬物,改變其外象,甚至創造出生靈,這是金丹真人遠遠無法觸及的高度,唯有真君才能做到這一點。
古鉞真君!
又是一尊與冥海真君相當,屹立于蒼生頂端的無上存在,據說成道時間比冥海真君還要更早萬年,在七境的所有真君中,古老程度僅次于斷淵。
這一手捏造生靈的手法的確令人驚嘆,不是極其古老的,在萬物生靈和天地造化中有極深感悟的存在,都是難以做到這一點的。
便是冥海真君,也側目看了一眼。
他也能做到隨手捏造生靈,但無法像古鉞真君這樣輕描淡寫,舉重若輕一般。
不過塑造生靈終究只是小道,僅僅只是展露出一些對于天地生靈的感悟,用來唬人還算不錯,但并不具備什么實際威能。
這些捏造出來的生靈,其靈性固化,基本沒有什么潛能,就算特意去耗費精力細細塑造,最多也就弄出一顆‘偽金丹’作為其本命核心,讓其具備半個真人的力量。
這種程度對于真君來說,最多拿來充當坐騎,并不具備什么斗法用途。
“兩位來此,看來是為了追尋霓云道友的下落了。”
陳沐淡淡的開口。
古鉞真君看似舉止淡然,但先是以隱匿之術藏身一旁,被他看穿之后又露了一手點化生靈的妙術,無非便是要先給予他一定壓力。
冥海真君見陳沐一言道破,也并不隱瞞,只負手立于云端,道:“霓云與吾的舊怨,已是數萬年前之事,與道友并無關聯,道友可不必插手此事,只需將霓云的下落告知于本座,本座立刻退走,不與道友為難。”
陳沐并不說話,只站在那里,望著天空,眸光深邃幽暗。
冥海真君的目光略微停頓了一下,神情恢復漠然,道:“看來你知道了…既然如此,那就將她交出來吧,縱然你是上古魂修,手段驚世,但只憑你一人,是守不住那份機緣的,不要為此送了性命。”
前一段話語氣還算平淡,后一段話則冷漠無比,語氣中更是隱隱流露出威脅之意。
陳沐能在上古之后重走魂修之路,必然也有一些手段,但涉及靈界秘地陰陽窟的大機緣,他是不會讓出去的,何況一旁還有古鉞真君與他聯手。
兩人聯手,放眼整個七境之地,除了那位深不可測的斷淵真君以外,其他任何一位都要被他們鎮壓。
“冥海所言不錯,道友還是不要自誤,道友才踏入此境,距離天人衰劫尚且還有十數萬年之遙,不必為了一份虛無縹緲的機緣而冒險。”
古鉞真君笑呵呵的開口。
相比起冥海真君,他并未展露什么威壓和氣息,但這句話說出來,卻也令天地間的氣氛陡然又沉重了幾分。
古鉞與冥海兩人與陳沐遙遙相對,一時間令附近的空氣似乎都變得粘稠起來,下方的許多伏天宗修士,都感覺到呼吸一陣凝固。
便是飛雪真人一時間也是緊張無比。
三尊真君對峙!
一旦真的發生沖突,無論勝負如何,伏天宗都有可能會被牽連,何況與伏天宗親近的真君是陳沐,而對方卻是古鉞與冥海兩尊古老真君,更令人心中惴惴不安。
而就在這氣氛趨近于凝固的時候。
陳沐開口了。
他看向冥海與古鉞兩人,神情淡然,道:“說的不錯,那機緣對我來說的確并不重要,但僅憑三言兩語讓我退讓,那本座也未免讓人看輕。”
“我有一劍,兩位若能接下,那我便不再插手此事。”
伴隨著話音落下,陳沐輕輕抬手,一柄深黃色的古樸飛劍,悄無聲息的浮現在他身前,在虛空中上下沉浮。
冥海真君略微一怔,隨即眉宇舒緩,平淡的道:
“可。”
的確如陳沐所說,如果僅僅只是三言兩語就逼迫其退讓,也的確是丟了顏面,無論是誰能修成真君,都必然有一股傲氣,不會輕易低頭,倒也十分正常。
既然陳沐自己找了個‘一招之約’的臺階來下,那他也不介意讓出這個臺階,畢竟他也不愿與陳沐死磕,若是被陳沐帶走半條命,也落得霓云那樣的情形,那總歸是難以接受的。
只一招,試探深淺,倒也合適。
“善。”
古鉞真君也是笑呵呵的點頭。
他也想試探試探陳沐這位新晉真君的實力,畢竟是上古之后唯一重走魂修之路修成真君的人,之前還略勝了天華真君一招,具體深淺至今還不可知。
陳沐收斂視線,看向漂浮在面前的那柄玄黃之劍,右手抬起,將之虛托在掌中,仿佛托起了一方厚重的世界。
“世間稱本座為無生真君。”
“此劍,便名曰‘無生’。”
話音落下。
掌中飛劍悄然沒入虛空。
冥海真君立于云端,只一個剎那,便驟然變色,右手一抬,不知何時已握住了一根深灰色的長矛,上面布滿了濃郁的死氣,仿佛浸泡在無盡的尸骸之中。
本命靈寶才一喚出,前方的虛空便即扭曲,一截枯黃色的劍鋒刺破虛空而來,筆直的刺向他的身軀,并與他手中的深灰長矛撞擊到了一起。
這一碰之下。
冥海真君的臉色再變。
不復之前的從容和鎮定,而是流露出一抹驚駭。
他沒有絲毫遲疑,左手向前一指,一束狂暴的死氣便洶涌而去,沒入長矛之中,令灰色長矛迸發出一束幽暗黑光,霎時間似要刺破九重云霄。
可灰色長矛才堪堪爆發出那股強烈的死意,就被一股渾厚沉重,承載著一方世界般的壓迫直接碾碎,劇烈一震,上面的黑光便寸寸破碎。
下一刻。
就見冥海真君整個人,被那柄從虛空中刺出的玄黃之劍,一點點的向后壓退,其身后的虛空也是被壓得一點點扭曲折疊,最后轟的一下,壓塌了虛空,從現世直接墜入了靈界,并且還沒有停止,整個人繼續向后橫飛。
接連撞碎了數座靈界的山峰后,轟的一聲墜落在靈界的大地。
天地間。
一片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