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州地處大唐西南。西南多山,在大唐人的口中,這里便是窮山惡水。若非這里與南周國接壤,想來長安的貴人們一年也不會念叨元州一次。
南周有錢,但在大唐無敵虎賁的威懾下,依舊只能低頭。在沒有邊患的背景下,元州的地位越發的低下了。能來元州任職的官員,不是沒后臺的,便是長安官場斗爭中的失敗者。
山高皇帝遠,說的便是元州的官場。
這不,定南縣的縣令秦旭的如夫人病倒了,醫者們一番診治,索要一味藥。秦旭便懸賞,許諾但凡誰能弄到這味藥,一切好說。
這等事若是換在長安,御史們能把秦旭彈劾成渣。
“什么病要猛虎的腰子,還得新鮮的?”
小河村村正張啟元看著遠處東宇山山頂上的皚皚白雪,罵道:“初春時節,山里的虎狼餓了一冬,眼珠子都餓綠了,這時候進山是人獵虎,還是虎獵人?特娘的…誰敢去?”
他身后有幾個丁壯,其中一人說道:“附近只有東宇山上有猛虎,猛虎往年吃了好幾個獵戶。南周那邊也請了好手進山捕殺,可那幾人進了山便再沒出來,多半是喂了虎狼。如今提及東宇山中的猛虎,最出色的獵戶也會噤聲。”
“不好了!”
身后有人驚呼,張啟元回身,見村口里跑出來一個年輕人。
“村正,楊三郎進山了。”
張啟元勃然變色,“那少年尋死呢!”
數騎疾馳而來,近前一看,卻是府兵。
軍士在馬背上居高俯瞰著張啟元,喝道:“最近南周密諜猖獗,準備越過東宇山而來。州里吩咐,各處村子都得盯著,但凡發現可疑人等立即稟告…”
后面的隊正目光銳利,沉聲道:“但有一條,切莫立功心切擅自出手,那些密諜擅長隱匿與搏殺之術,你等再多的人去了也是送死,只需稟告就是了。”
軍令如山,張啟元大聲應諾。
騎兵遠去。
張啟元罵道:“告訴楊定,楊三郎沒了!”
有丁壯喃喃道:“楊三郎雖說年少,可卻是村里最好的獵手。”
張啟元覺得自己的威嚴受到了挑釁,回身盯著丁壯,一字一吐的道:“那不只是猛虎,還有比猛虎更可怕的南周密諜。南周密諜了得,除非出動國子監的玄學子弟絞殺,否則連元州的府兵都無可奈何。”
可國子監遠在長安,遠水不解近渴。
張啟元默然看著遠處山頂的白雪,良久,輕聲道:“可憐的娃,這便是…命!”
東宇山中。
積雪在漸漸消融,一絲一縷匯入小溪之中。
溪流潺潺,和著清脆的鳥鳴聲格外空靈。
沉重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一個獵人背著一頭碩大的猛虎,順著溪流左側健步而來。
獵人的身量不高,以至于看著就像是猛虎人立而行,格外駭人。
一個男子本坐在下游處歇息,聽到腳步聲后,瞬間就收好了水囊,隨即把外袍翻轉過來。人就趴在那里。除非湊近觀察,否則看著就像是一片枯草…
刀光在枯草下一動。
殺機勃發!
獵人一步步走了過來。
突然,他的耳朵微微顫動了一下,渾身肌肉緊繃,隨即放松。
當他走到了這一片枯草邊時,枯草猛地騰空而起。
撲啦啦!
鳥兒受驚,振翅高飛。枝頭上的積雪被震動,雪粉紛紛而下。
刀光閃動。
就在枯草飛起的瞬間,獵人的身體猛地一彈,猛虎就這么飛了過去。
南周密諜本想斬殺獵人,可迎面而來的卻是一頭猛虎。
他身在半空,唯一能借力的地方便是猛虎。密諜厲喝拍出一掌,準備借力。
嗆啷!
橫刀出鞘!
刀光閃過!
獵人收刀,沖著落地的猛虎撲了過去,“別戳壞了皮毛,不值錢了。”
少年的臉上全是心疼。阿娘心心念念的想要虎皮做褥子許久了,弄壞了他到哪尋第二頭猛虎去?
此刻密諜才重重倒地。
“你…”鮮血從密諜的口中涌出,他努力咳嗽了幾下,“你如何知曉我隱匿于此?”
少年把差不多三百斤重的猛虎翻過來,小心翼翼的檢查著皮毛,隨口道:“我在山中狩獵數年,論藏匿的本事,難道你還比得過獸類?”
密諜喘息著,身體巨震,“少年就進山狩獵,你是…楊三郎?!”
少年回頭,微微一笑,不算大的眼睛瞇著,露出了潔白的牙齒,“你也知道我?”
這座山屬于大唐與南周共有,兩國的獵人在山中不時相遇,為了爭奪獵物廝殺的事兒也不少。剛開始雙方還勢均力敵,可在五年前一個半大孩子突然加入了進來,讓南周獵戶死傷慘重。有幸存者聽到少年自言自語什么我楊三郎,這才把楊三郎這個名號帶了回去。
密諜渾身一松,隨即悔恨道:“若是我不隱匿,面對面搏殺,我有九成把握殺了你!”
少年猛地發力,竟然就這么把沉重的猛虎背在背上。
密諜眸中的神彩漸漸消散。
他的身體漸漸放松…
這是人臨死之前的征兆。
一只腳猛地踩了下來。
正好踩在了密諜的胸膛上。
骨折的聲音傳來,密諜猛地抱住了少年的腳踝,雙目圓瞪,嘶聲道:“你…”
裝死度過劫難,這是密諜的保命秘技。可沒想到卻被這個少年識破了。
楊三郎再度抬腳,目標是密諜的咽喉。
密諜雙手捂著扁平的咽喉,絕望的看著少年遠去。
和山中的獸類比起來,他裝死的天賦差遠了。
小河村。
楊家。
楊定和王氏木著臉,他們的三個兒子,從二十余歲到九歲,此刻看著沒精打采的,就是看不到悲傷,九歲的老幺甚至沖著圍觀的孩子嬉笑。
周圍的鄰居勸慰的也頗為無力。
“三郎是個孝順的,此刻進山也是好意,可憐的孩子。”
一個婦人眼圈都紅了。
楊定干笑,又覺著不該笑,就木著臉,“是啊!”
門外來了一個小吏。
眾人趕緊起身,束手而立。
小吏威嚴的目光掃過眾人,淡淡道:“明府知曉了楊三郎進山之事,少年勇于為國效命,明府很是欣慰…”
楊三郎是為了秦旭的懸賞進山,不是為國效命啊!
但眾人不敢辯解,心想這畢竟是秦旭的私事兒,為了掩人耳目,隨后就該是撫恤了吧?
楊定一家子的眸中多了亮光。
以及期冀!
小吏干咳一聲,“楊三郎死了…”
那個紅著眼圈的婦人嘟囔道:“興許沒死呢!”
小吏蹙眉看了她一眼,“山中就一條小溪,虎狼最喜在小溪附近蹲守捕殺獵物,大唐和南周的獵戶也是如此,可密諜也是如此。”
明府身邊的智囊說了,密諜會派人先行過來探路。往年在小溪旁爆發過多次廝殺,善于隱匿和搏殺的南周密諜往往能輕松取勝。
一個少年遭遇狠辣的南周密諜…
婦人哽咽了一下,“三郎人好,經常幫我架車,否則我哪能去城里掙錢?他定然沒死。”
小吏有些不耐煩,“他若是未死,我便把這個官職讓與他做!”
懸賞后卻沒人敢進山,秦旭大為惱火。等得知有少年悍勇而去,不禁頗為唏噓。這也是得知南周密諜出動,少年必死無疑后,秦旭派了小吏來撫慰楊家的緣故,也算是千金買馬骨。
外面傳來重物落地的聲音,連窗欞都為之震顫。
有人開門,呆滯。
眾人覺得不對,紛紛出來。
門外,一少年,一猛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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